谁敢把自己的命,押在您的感情上呢?
他问道:“嘎齐额吉现在怎么样?”
乌鲁斯没好气道:“你还有脸问,这事的由头就是你!要不是你来要药,又那么威胁塔宾泰,额布和额吉也不会吵成这样。”
嘎鲁道:“可我听说,他们是因大汗要纳妃才吵起来的。”
乌鲁斯骂道:“那额布为什么要纳妃,还不因为和额吉起了争执,争执的原因不就是你!都说了多少次,让你在赛汗山中老实呆着,你为什么今天还要跑出来。你看看大家,他们是想看到你的样子吗?!”
嘎鲁只觉心头一寒,他缓缓道:“我只是担心嘎齐额吉和你们。男人想要其他女人,还需要什么原因吗?”
乌鲁斯一时哑口无言。图鲁道:“好了,别吵了。额吉已经不好了,你们还要让她担心吗?”
嘎鲁问道:“她到底怎么样?”
图鲁叹道:“很不好。额吉是气病的,大夫说再闹下去,就要一尸两命了。”
嘎鲁一惊,他知道情形不佳,但没想到能糟到这个地步。他问道:“那大汗怎说?”
图鲁想了想道:“额布已经没提纳妃的事,但他们之间仍然有些僵持……”
嘎鲁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打断他:“现在是纳妃的问题吗?现在是汗位传承的问题!嘎齐额吉已然五十三岁了,她比大汗大了整整十八岁。她这时有孕,简直是……即便孩子能生下来,她也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康健,而大汗却是那样子。你们必须要立起来了。万一大汗娶了新人,有了其他儿子,你们该怎么办!”
图鲁和乌鲁斯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熨帖,到了这个时候,没想到会是他第一个特地来和他们说这些。
乌鲁斯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他道:“这还用你说,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是做什么,真以为我们是来打猎游玩的?”
嘎鲁一愣,他很快想通:“你们是想通过娶妻,来拉拢一个部落。”
图鲁点点头:“这是最便捷的办法。额吉必须要将权力全部交还,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只是孛儿只斤的儿媳。各部落的台吉在没有汗王时会顺从她,可一旦有了正统的继承人,她就不得不后退。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拖雷系忽必烈支的直系后裔,我们是天生的王。”
嘎鲁一听就连连摇头道:“娶妻怎么来得及,关键是领地啊。噶齐额吉的生产日子,应该就在年底!我知道她的毅力极强,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才对。”
乌鲁斯道:“可不娶妻,谁能说服额布,将领地现下就分配给我们。额布正壮硕,我们却还连羽毛都长齐。”
嘎鲁问道:“嘎齐额吉手下,就没有得力的首领吗?”
图鲁道:“是有一些,可大部落的王者很少,额吉毕竟已经还政太久了。”
嘎鲁此刻不由想到了月池的话,他深感她的聪敏,果然被她料中了。他道:“那为什么不去找乌讷博罗特王?”
乌鲁斯一惊:“科尔沁叔王,你、你疯了?”
科尔沁部的领主乌讷博罗特王,手握重兵,在满都鲁汗死后,曾经是满都海福晋最有力的求婚者,但却被满都海福晋严词拒绝。满都海福晋为了让他死心,曾经多次耐心的劝说他。他只是成吉思汗弟哈撒儿的后裔,而非黄金家族的直系,身份无法服众。即便大哈敦下嫁给他,他也坐不稳汗位。瓦剌和其他部落,不会放过他。他固然兵强马壮,可双拳难敌四手,倒不如退一步,扶持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
满都海福晋对乌讷博罗特王许以重利,保他世代荣华。乌讷博罗特王听明了利害,对长生天立下了盟誓,这才甘心回去。他既然都退了,其他人又怎么敢来试探。满都海福晋掌权时,一直遵守约定,可到了达延汗执政时,他似乎不大愿意再分给科尔沁太多财物了。是以,乌讷博罗特王一直心有不满。
乌鲁斯想了想撇嘴道:“那不是,又要给他好处了?”
图鲁却道:“这是可行的,宁愿给他好处,也要换我们的地位稳固!”
至此,三方达成了一致。两个王子再也顾不得打猎,而是匆匆去见自己的母亲。不儿罕山下的斡耳朵中,满都海福晋听罢嘎鲁的劝告,只觉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淌下泪来:“我没有白疼嘎鲁。在这个时候,只有他会主动来帮助你们。父亲只需要种下种子就能收获孩子,他身上有无数的种子,所以他对孩子十分轻慢。可母亲不一样,你们是我的血肉变的,我将你们视为珍宝。我的宝贝们,坐到我的面前来。”
两个王子乖乖坐到她的面前。满都海福晋将他们摩挲了又摩挲,亲了又亲。在往日,两个半大小子,早就因为难为情而躲开,可今日他们由于心里存着事,反倒珍惜起母亲的怜爱来。乌鲁斯担忧的眼神在母亲蜡黄的脸和苍白的唇上打转。
满都海福晋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柔声道:“我的小鹰,别害怕。额吉为了你们和肚子里的这个宝宝,也会尽力活下去。但嘎鲁说得对,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不是吗?你们该强大起来了,你们身上有至尊至贵的血,你们该做真正的台吉,只有你们才是额吉终身的依靠。”
图鲁心中既有豪情,又有疑惑,他问道:“额吉,我们该怎么做。”
满都海福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她道:“去一趟科尔沁部和汪古部,这么对他们说……只要有两个大首领支持你们,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月池足足等了三个月,才等到了想要的消息。成吉思汗当政时,就有给子嗣分封汗国的先例。至此,整个蒙古都维系着严格的领主分封制,领主的子嗣成年后,都会得到领地和部众。嘎鲁的赛罕部落正是由此而来。这种较原始的部落制,也只能通过派直系血脉下去,才能维系足够的掌控力。这是正当的要求,也是两个王子获取权力最快的办法。在满都海福晋的有意推动下,达延汗没有拒绝的正当理由。
达延汗与满都海福晋将蒙古分为了三部分,科尔沁部落是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儿的后裔,一直都是独立存在,所以不能派人去干涉。其他地方则分为了两翼,左翼分别是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三万户,右翼则是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部三万户。
达延汗直辖的地方是左翼,他只是想拿回全部的权力,不受满都海福晋管束,多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而已。这时的他远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打算,所以对于长子图鲁协助他管理左翼的事,他并没有那么抵触,可要封次子为济农,去统辖右翼,就让他心生疑虑了。济农是副汗的意思。
他道:“乌鲁斯的年纪,怎么能承担这样的大任。我们都清楚,亦不剌上次的请罪,只是借口。”
亦不剌太师本来打算和明廷一起将达延汗围剿,可由于宣府官员的作妖,他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等他赶到时,达延汗都跑得没影了。可他的阴谋却并没有因此被彻底遮掩过去,达延汗回来之后就怒不可遏,他派人去提亦不剌来问罪,却被他软磨硬泡,花言巧语敷衍过去。他一口咬死,自己是来响应大汗,是喀尔喀部的人不肯分给他财物,才让他做出了错误的举动。
他的态度谦恭,礼物也是一车一车的送,可人却是始终都不愿踏入汗廷半步。达延汗本想即刻攻打,却被满都海福晋阻止,将士们刚刚经历过大战,还需要休息,更何况,要长途跋涉去攻打永谢布部,需要更完备的部署和更合适的季节。这事就这么拖延了下去。
有亦不剌在一旁虎视眈眈,达延汗怎么敢将自己的儿子派过去。满都海福晋也迟疑起来。乌鲁斯却不愿意了,他嚷嚷道:“我和哥哥是同胞兄弟,为什么他能有领地,我却没有。我们总不能一直放任亦不剌在一旁吧,再说了,有土默特部在,有什么可怕的。这或许是杀掉这个刺头的机会。”
土默特部是达延汗的母亲部落,忠诚于他。这个年轻人是这样的苦苦哀求,希望能有逃脱父母的管束,有一块自己的领地,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满都海福晋,她盼望蒙古统一已经太久了,这样的政治干预手段,如果能起到效果当然最好,如果不能生效,她的儿子也能为备战做好准备。一旦她身死,乌鲁斯说不定连个济农的位置都混不上。
最后,满都海福晋首肯,而达延汗也在她联络的旧臣共同施压下应允了。乌鲁斯这一新任济农赴右翼任职已成了必定之局。月池想,这下鄂尔多斯的首领应该会很有耐心和她谈谈了。
此时,紫禁城中已经是草木凋零,寒风凛冽了,朱厚照没想到,到了这个年关,他仍是孤零零一个人。
在极度的压抑和不快下,他开始逗小狗来纾解心绪。贞筠不放心将大福留在外头,她思前想后,还是回了婉仪,将狗养在自己的身边。朱厚照每每见到大福,总要和它玩耍一会儿,可这一次,他逗的方式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和大福呆在乐志斋中。喷香的牛蹄骨,炖得软烂的猪肘,鲜嫩的羊肉,以及新杀的獐子肉和鹿肉被依次端上来。在嗅到香味时,大福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朱厚照忍笑看着口水从它的嘴角,像瀑布一样滴下来。它蹲坐在地上,眼珠滴溜溜直转,如若不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恐怕已经忍不住去扒腿了。朱厚照笑道:“趴下,趴下就给你吃。”
大福心急火燎地趴在了地上,朱厚照又道:“作揖,作揖!”
大福箭一般跳起来,爪子抱在一起,敷衍地舞动了几下,然后就睁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朱厚照都看愣了,他道:“你这太少了,再做几下。”
大福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朱厚照哼道:“还敢凶朕,朕叫人撤下去了啊。”
大福眼见小太监进来,伸手就要去端盘子,忙又蹦起来,接二连三地作揖。它的尾巴摇得仿佛要飞起来,大嘴巴咧开,吐出粉红色的舌头。朱厚照忍不住发笑:“好吧,好吧,先给它吃一口。”
小太监含笑应了一声是,将装着猪肘的碗放在了地上,又退了出去。大福狂喜地叫了一声,大半个头都埋进了碗里,吃得满脸都是。朱厚照道:“到底是一条狗。”
他忽然凑近大福的身旁,他掀开它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李越回来了!”
哐当一声,猪骨头被丢进了碗里。朱厚照震惊地看到,这只贪吃的小狗,毫不留念地丢下嘴里的肉,开始在房间里狂奔。到四处找了一个空之后,它才折返身来,对着朱厚照好一阵愤怒的汪汪。
守在门口的宦官闻讯忙闯了进来,朱厚照这才回过神,他像吞了一只青橄榄,心头又苦又酸又涩,嘴里却强笑道:“朕没事,再把牛蹄骨拿来。狗都爱啃骨头。”
大福犹豫了一会儿踱步了过来。它把骨头按在了地上,咬得嘎嘣直响。朱厚照又一次在它耳边道:“是李越回来了……”
大福的爪子一松,它再一次丢下了嘴边的肉,来回在屋宇内搜寻,甚至去扒门。守在屋外的太监又是一吓,他们小心翼翼道:“爷?”
朱厚照定定地望着大福,半晌方道:“不关你们的事。”
他亲自拿了一盘鹿肉递给了大福面前,这时的大福已经很生气了。朱厚照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下巴:“吃吧,吃吧,这次不逗你了,真的。”
鹿肉到底是太香了,朱厚照毫不意外地看着它吃得满嘴流油。他嫌弃道:“你简直就像乞丐一样,不对,你本来就是乞丐狗。是朕看着他把你捡回去的。”
他忍不住又凑到了大福的身边,张口欲言:“李……”
他只发出一个音,大福发出了呜呜声。它索性将肉叼走,拖到了桌子下面去大快朵颐。朱厚照都被气笑了:“你这条臭狗,快出来。”
大福可不知道什么叫遵旨,它躲得更远了。朱厚照正待叫人进来,可异变就在此时发生了。大福突然奔了出来,它径直冲到了门边,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一面兴奋地叫嚷,一面不断甩头示意朱厚照开门。
朱厚照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就像刚从陷阱中挣脱重获自由的鸽子,拼命扑棱翅膀,直直地飞入蓝天。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阵眩晕,这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往前挣了几步,然后抬起发麻的手,想要推开门。他推了一下,竟然没有推动。门外的小太监闻声忙准备打开门,却被他喝止。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是谁?”
小太监望了望外面,道:“回皇爷,是皇后娘娘和方女史来了。”
啪的一声,刚刚飞上天的气球一下就被扎破了,几片残骸打着旋落在了地上。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傻子。他狠狠瞪了大福一眼:“你这条蠢狗!”
大福才不想管他,它汪汪汪地大叫。当门打开之后,它欢快在女主人身边打转。贞筠跪倒在了朱红色的檐柱之下。凛冽的寒风沁透了她的脊背,也钻进了她的心底。她进宫时日越久,对朱厚照的畏惧就越深重。
这并不是因为皇帝对她不好,事实上自李越出了事,皇上再不似昔日那般对她挑鼻子竖眼睛,反而对她堪称不错。新寡的妇人入宫做女官是一贯的传统,可一进宫就位居女史,却是绝无仅有的恩典。只是,她越融入宫中的生活,就越明了皇权的可怖。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像裹着一层蜡皮。宫女们不论行、坐、卧都是端端正正,她们从早到晚都饿着肚子,更不可沾一点鱼腥,就是怕出虚恭身上沾染了一点儿脏味,污了主人的鼻子。
她们每人都负责几桩差事,更是将这差事练得炉火纯青,负责洗沐的宫人能顶着盛热水的铜盆纹丝不动,负责值夜的宫人能匀速摇着扇一宿不眠。没有人会大笑,也没有人会大哭,更不会有人露出疲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和善快活的微笑,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连嘴角上翘的幅度都相差无几。
生活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有一个人有怨恨之心。所有人全部的所思所想,都集中在如何伺候好皇爷上。皇上因柳絮而打了两个喷嚏,当日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在宫后苑中将这些飞舞的飘絮全部清走。皇上喜欢上了小狗,就会有人急急火火让犬只配种。
对皇帝本人来讲,他其实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心情不愉而已,可对底下这些人,他们能因皇爷的一个笑而上天,也能因他的一句话而落地。他们只能像环绕北极的星星一样,永远跟着他走,他们以当一条好狗为荣,并将其视为毕生的志业。
贞筠不知道当年年仅十三岁的月池是怎样在这样的地方立稳脚跟,一步步地爬上去,正如她不知道婉仪是如何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曾经恳求自己的姐姐,不要责打宫人,却被她温柔而坚定地回绝。姐姐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筠儿,我们还远不到改变这些的时候。”
婉仪对财政是大刀阔斧地变革,可她管束六宫的方式却是与往年一般无二,只是在细枝末节做了调整。譬如,她对年纪小的宫人和太监多是赏菜,她总是含笑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将东西吃尽,因为别的东西,这些小仆人根本留不住。而对中年的宫人,她就会赐金银和书籍之类硬通货,因为他们需要提升自己,也需要向上打点。而对于年迈者,她则是赐药和带印记首饰,以便她们能留一些在身边。单凭这一点,宫内就无人不感恩戴德。贞筠到这时终于明白,她也到了该变的时候了。
可她被月池保护得太好了,她在一个桃花源中快快活活地过了近十年。一朝脱离了月池的庇佑,她又落入到了这尘世时,就像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孩子,她又开始一步步地学。整个皇宫就像一只巨兽,它不断吞噬人的精力、尊严和欢乐,以维系至高无上的权威运转。
她的内心越来越干涸,可未来却越来越渺茫。她时常整夜整夜地看着那把刀,那把据说是阿越在临死前不断磨砺的尖刀。仇恨是支撑她唯一做下去的动力,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会在报仇中释然,还是在仇恨中绝望。
就在她既害怕又迷惘时,喜讯从天而降,她的阿越还活着。只是她不愿意立刻回来,贞筠为此伤心了好一阵,但在痛哭之后,她是能够理解的。她在信中极力描绘了当前安稳舒适的生活,力图让月池放心。她有了更大的干劲,她一定要帮助月池实现心愿、平安归来,顺便看好她的那只蠢狗!宫中连得宠的人都会遭人嫉恨,更何况一只不会说话的狗。皇上再这样召见下去,她就只能将大福送回庆阳伯府去。
她清斥一声:“坐下!”
大福立马坐下不动,贞筠低头道:“万岁恕罪,畜生无知,扰了您的清静。臣妇这就将它带回去。”
朱厚照没好气道:“进来吧。一条狗,也值当你们巴巴跑一趟。朕又不会吃了它。”
婉仪和贞筠一前一后入内。婉仪柔声道:“万岁多心了。实是女史挂念丈夫,今日斗胆求见,一是为着小宠,二是想知晓李御史是否有家书回来。”
朱厚照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道:“家书?什么家书。”
贞筠实在按捺不住了,唯一能激发她重燃勇气和朱厚照说话的,就只有两个字——“李越”。她急切道:“万岁,阿越没有给臣妇回信吗?”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又开始阴阳怪气:“李御史日理万机,连给朕回信都不多,怎会给你。”
贞筠皱眉道:“不可能啊,她看了我的信,不可能不回的……”
她的信!朱厚照突然有点不自在,婉仪悄悄地观他的神色,她问道:“万岁,女史的家书,是否底下出了些纰漏?”
朱厚照道:“兴许是。这群狗东西,不知怎么办得差。”
贞筠霍然抬头,她明白了,这个王八蛋,他根本没送她的!
贞筠极力平复心绪,只要他想,他能一辈子不送她的信去,他甚至能让她和大福就此消失。她更加谦卑道:“恳请万岁,帮臣妇责问一二。拙夫死里逃生,臣妇实在万分挂念……”
贞筠想了想不对,她忙补上一句:“臣妇蒙受圣恩,被擢入宫中,拙夫如知万岁的恩典,定会更加尽心竭力为圣上办事。”
这才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他道:“倒不必扯那些,管教他安分守己,能及时回来就好。”
贞筠一听有门,她忙道:“是,是,万岁。臣妇斗胆,不知拙夫近况如何?”
朱厚照冷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贞筠被堵得一窒,婉仪道:“万岁,女史只是忧心罢了。万岁陈兵九边,本是天恩浩荡,只是威胁一辞,只对黄金家族能有效力,对于草原其他部落,只怕用处不大。万一李御史不幸,落入旁人手中。届时,当如何是好,恐还需议出一个章程来。”
“怎么,皇后是觉得后宫太小,也盛不下你了吗?”朱厚照斜睨道。
婉仪垂眸道:“臣妾不敢。只是李御史乃国之栋梁,此次远行,亦是为国效力。如此忠良,已蒙受大祸,若是再在鞑靼有个三长两短,恐让众人寒心。”
谁也没想到朱厚照会发作得这么突然,他道:“说得好像是朕叫他去得一样!他每次都是自己非要去找死,这叫朕能怎么办,朕能怎么办。上次朕察觉不对,还能亲去九边请他回来,这次他出了事,谁能伸出手到鞑靼去救他?”
贞筠一时语塞,婉仪道:“臣妾怎敢让万岁妄动刀兵,想来边塞部落,必有所图,如有可信之人愿与他们交涉,想来救李御史回朝也不是难事。”
朱厚照冷笑一声:“是叫朕拿银钱去赎他是吧?朕是不差那几个钱,也有赎张彩的先例在,可是李越,假清高的李越,他会甘心就这么回来吗!他心里只有他的那些妄想,他根本不顾惜朕会如何难做。”也不会顾惜朕会如何伤心。
情积到深处就转为了恨。他做了一次选择,拿李越的命,换来“权既在手,寰宇可驱”。可事后,他就开始后悔。大权在握,也缓解不了锥心之痛。大醉酩酊,也无法忘怀付出的感情。他几乎把自己折磨死,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的缠绵病榻。后来,李越活着回来了,他欣喜若狂,他去了京师中的每一座庙宇酬谢神佛,他苦思冥想要给他功勋,让他能够重回他身边。他还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封把他的脸都丢尽了的信!结果得到的是那样的回答!
“臣感激涕零,特将御笔供奉在宣府将士的灵位前,以使众多英魂沐浴皇恩浩荡。”亏他写得出来,他心里还是有怨,他的固执没有丝毫削减。
他以为李越活着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天知道,这只是对他的又一次折磨。李越骨子里的拗性实在太强了,拗到他不论多少次死里逃生,都还是要一头扎进死路上。他早已不敢妄想驯服李越,可没想到,他越退缩,李越反而得寸进尺。朱厚照有时甚至会阴暗地想到,李越一定是在背地里嘲笑他。他手里拿了那么多的筹码,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局,他怎么可能不得意!
“看呐,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还不是成为我的囚徒。他一定舍不得我死第二次,所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去救我。那时,我的目的就能实现了。”
理智明明已经帮他把李越的那点花花肚肠剖析得一干二净,可不争气的情感却让他丢盔弃甲,步步败退。他是天塌下来都不肯动内库的人,可如今却破天荒地开库拿钱,调杨一清去巡逻,整理九边的军务。他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边塞军事总得建起来。等文官筹钱过去,他就可以再准备给李越收一次尸了。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可李越还不肯罢休,他长期滞留在鞑靼,希望能借赛罕部落的首领去引起黄金家族的内乱,他的胆子比天还要大!朱厚照想到此就忍不住道:“恃宠生骄也要有个限度,他难道还指望朕御驾亲征去救他吗!”
贞筠自跪在这里,就不断告诉自己要忍,百忍成金。可听了这句话时,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第一次抬起了头,她道:“李越不是假清高,他也从来没有恃宠生骄过。谁敢把自己的命,押在您的感情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