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因着此行前往小瀛洲,倒真应了那句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只不过此时浮现在海上云雾中的不是山,却是楼。
荒岛之上,凭空架起一片高楼,共有东西南北中五座,彼此以飞桥栏杆相连通,雕梁画栋,巍峨恢宏,气势不凡,当真如世外仙境。
裴昀与颜玉央随小厮引路,进入了西楼之中,只见楼中人声鼎沸,骰子牌九,呼幺喝六,竟是如同市井赌坊一般。正在裴昀诧异之时,一恭候多时之人迎了上来,同颜玉央见礼。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布衣儒巾书生打扮的老熟人杜衡。
杜衡将二人领入五楼一间僻静客房,向颜玉央禀报道:
“公子,我已全然打探清楚了,此地便是逍遥楼所在。”
原来他先行数日,便是前来暗中摸清这云中宴底细的。
“东南西北四楼,来客可任意入住,但唯独不可踏入中央主楼一步。所有的交易,无论天书还是其他,都将在八月十五晚宴之上进行,届时逍遥楼楼主中书君也会当众出面主持宴席。”
裴昀皱了皱眉:“那为何楼中有这么多人?”
杜衡慢条斯理道:“中书君立下规矩,这东南西北四楼中,各有执事,坐镇擂台设下考研,若能得胜者便可得一‘四戒令’,得四枚‘四戒令’之人即可在中秋夜前面见楼主,私下商谈交易。故而,这些来人都为此而徘徊。”
颜玉央和裴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出了决定——
闯关!
颜玉央遂问道:
“这西楼执事是谁?擂台为何?”
杜衡回道:“西楼又名卢雉阁,乃是赌坊,执事唤作白水真人,赌术神乎其技,设下的考验正是能在赌桌上连赢他三局者为胜,只不过与他对赌,筹码极高,一局千金,买定离手。”
裴昀失笑:“到头来还是赚钱的买卖,这逍遥楼当真是黑店中的黑店!”
事不宜迟,三人即刻下楼。
卢雉阁里外两层,上下五楼,一二楼是大通间,三四五楼是雅间,其中属一二楼的通间最为热闹,一排排赌桌上各设不同玩乐博戏,牌九、盅骰、双陆、叶子戏,亦有投壶、斗鸡、木射等等,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在座皆是江湖中人,哪个不好勇斗狠,纵使起初是为四戒令而来,一上赌桌,又哪剩清醒?裴昀打眼一瞧,已见到数张熟悉面孔,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围在赌桌前赌得红头胀脸,发指眦裂,与那市井混混无异。
眼见那素来老成持重的白岳剑派老掌门聂聪在牌九桌前赢了钱,不顾身旁弟子劝说,搂着满桌银子大哭大笑的模样,裴昀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认。
“云公子!”
忽听一声呼叫,裴昀起初还未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直到那人扑到她面前,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她才看清来人。
“是你!”
来人正是那泰山剑宗戴平。
“云公子你身上有没有钱,快快借我一些,江湖救急啊啊啊啊啊——疼疼!”
话还没说完戴平便被人在右肩上轻轻一点,逼得他飞快放开了裴昀的手臂,捂住自己的右肩,疼得龇牙咧嘴。
“喂喂,干嘛偷袭我?!”
戴平忿忿不平的瞪向突然对他出手的颜玉央,后者眉目冰冷扫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屑开口解释。
裴昀一想到这北燕世子和泰山剑宗尚有灭门之仇,偏偏眼前两人却见面不识,顿时觉得头大。唯恐颜玉央斩草除根,她匆匆拉过戴平走到一旁僻静角落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江湖救急?和你同行的何老前辈呢?”
“我就是借钱救何老爷子的!他现在人被押在赌桌上,再不交钱,那荷官要砍他右手了!”
裴昀怒道:“你赌输了将何老前辈抵债?”
“诶呦喂,哪里是我赌!我答应过我娘这辈子都不上赌桌,是那老爷子赌迷心窍把自己输了去的!”戴平苦着脸道,“为得昆仑神铁,何老爷子和我商量着去碰碰运气,赢那四戒令,本已在东楼流霞坊误打误撞胜了一局,来到这卢雉阁,却是输给了那白水真人。老爷子自诩巧手无双不服气,天天泡在赌桌前练赌技,一来二去不仅将我二人身上盘缠都输光了,还写下不少欠条,今日更是输得红了眼,将自己也押了上去。人家宽限一个下午,我赶紧四处筹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被剁了右手啊!”
裴昀听罢眉头大皱,实在没想到这千机叟也是个烂赌鬼,可事到如今,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欠了多少?”
“五、五千两”
裴昀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银票,数过之后递给了戴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十赌九输,不可沉迷,你叫何老前辈发誓不可再赌,否则不准救他!”
戴平大喜,接过银票连声答应:“放心,我必叫他发十个八个毒誓不可!”
“你方才说你们已在东楼流霞坊赢过一局了?那里的考验是什么名堂?”
“那流霞坊是酒楼,执事是个唤作曲生的酒鬼,考验嘛就是喝酒,题目便要看那曲生的心情了,我和何老爷子遇上的题目是千杯不醉。”
“你两个喝酒千杯不醉?”裴昀狐疑的打量他。
“千杯不醉我爷俩是没这个本事了,可这不是误打误撞走了狗屎运嘛!”戴平嘿嘿一笑,低声道,“何老爷子女婿是绍兴大酒坊的东家,之前赠了我们三颗‘解酒丸’,正好派上了用场。还剩最后一颗,便给云公子你吧,多谢你慷慨解囊,以后有用着我戴平的地方只管开口!不说了,我去救人了!”
戴平在袖子的遮挡下悄悄将一个小小的瓷瓶塞进裴昀手里,转身匆匆离开了。
裴昀不动声色将那瓷瓶收入怀中,回到了颜玉央与杜衡身边。
杜衡摇着折扇似笑非笑,不知在替谁开口问道:“方才那位公子与云少侠可是旧识?”
“几面之缘,借点银子。”裴昀淡淡道。
颜玉央不冷不热道:“稍后赌局你可还有余钱?”
裴昀闻言一僵,勉强道:“尚可。”
蒙氏长生库一遭,方才又一遭,她如今口袋里的银票确实已所剩无几了。
酉时一刻,掌灯时分,卢雉阁执事白水真人终于现身了。
此人年过花甲,一身白衣白袍,须发皆白,貌似仙风道骨,左右跟随一胖一瘦两个童子,胖童子执铜钱剑,瘦童子捧金算盘,不伦不类,颇为荒唐。
但见他立于二楼木梯缓台处,高声问道:
“今日可有人前来打擂?”
话音落下,满场鸦雀无声,数日下来,竟是无人能赢下一场,钱倒是如流水般输了出去,眼下已是无人再敢应战。
白岳剑派聂聪掌门似乎有些跃跃欲试,却是及时被自家弟子按住了,弟子哭求道:
“师父,咱们真输不起了!”
裴昀刚想上前,却有另一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我来一试!”
出声的是个身着碧水蓝衣的年轻女子,她容貌秀雅,眉宇高傲,腰佩长剑,英姿勃勃。
见她露面,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这位不是江陵瞿家的大小姐?”
“不错,正是绰号‘芙蓉剑’的瞿明霞,没想到她也好赌。”
“我瞧她是好斗,没听说因她脾气暴躁,都被退了三家亲事嘛。”
“啧啧,可惜这花容月貌了。”
白水真人见有新面孔,顿时起了兴致,大笑道:“小娘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夫便同你玩上一玩!”
说罢双手一拍栏杆,凌空翻身而下,正落在一楼大堂的一张赌桌前,一旁庄荷急忙将桌上散落的赌具赌金清空,胖瘦童子熟练的为其摆上骰盅骰子。
白水真人手扣骰盅,笑眯眯道:
“老规矩,千金一局,小娘子请下注罢。”
瞿明霞不甘示弱,直接从荷包中拿出两张五百两银票拍在了桌子上,扬了扬下颌:
“开始吧!”
摇骰子比大小,点数多者胜,若点数相同则庄家胜,这规矩对闲家可谓是尤其不公。
瞿明霞也非无脑,她要求当众检验了双方的赌具及赌桌,确认不曾被动过手脚后才开局,可惜手气十分之差,接连输了六把。那白水真人如同戏耍她一般,次次开盅只比她大上一点,气得瞿明霞柳眉倒竖,脸色涨红。
在瞿明霞将头上金钗手上玉镯都押上,掷出豹子六点仍是将第七局输了之后,她一时激愤,拔剑将赌桌劈成两半,剑指白水真人,怒道:
“你这老贼,定是出千耍诈!快将本小姐的首饰还回来!”
白水真人冷哼一声:“逍遥楼中岂容你这小泼妇撒野,来人——”
一声令下,登时有十数个武丁蹿了出来,将瞿明霞包围。
那瞿明霞绰号芙蓉剑,剑下生花,曼妙非凡,可惜华而不实,十招之后便再抵挡不住,被一武丁持刀挑走长剑,一脚踹在了胸口,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裴昀见势不妙,立刻飞身而上,搂住瞿明霞的腰肢,将她稳稳的接落在了地上。
“姑娘小心。”
谁料那瞿明霞并不领情,刚一落地便将裴昀一把推开,尖叫道:
“滚开,少占本小姐的便宜!”
裴昀脸色微变,此女不识好歹,无需再管,随即不再理睬她,径自走到了白水真人面前,朗声道:
“在下云裴,前来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