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话说约莫百年前,江湖上曾有天书现世,其原为赵宋皇室所有,后因靖康之乱而流落民间不知所踪。传说这天书中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既有医星占卜、机关巧计,又有绝世武功、失传古籍,更有长生不老修仙之术,得此天书者,必可独步武林,称霸天下!为夺天书,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无数门派,无数高手为其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最终天书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却是无人知晓,此事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久而久之也便被世人淡忘了。”
“而今百年之后,江湖上突然又传出了风声,那天书机缘巧合之下,却是落到了逍遥楼的手中。”
戴平吃饱喝得后,口若悬河的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下子江湖中人可老大不愿意了,人人都想一窥天书门道,凭什么你逍遥楼占为己有?这逍遥楼虽然神秘莫测,手眼通天,耳目遍布天下,但他到底还是要开门做生意。迫于无奈之下,逍遥楼楼主中书君便决定八月十五之夜在华亭设下海上云中宴,广邀武林同道前往,共定下天书归属。而这宴席上同样也会有许多其他奇珍异宝,武功秘籍,售与众人,以免大家空手而回,无功而返。”
说到这里,戴平不禁忿忿:“欲入海上云中宴,必持云中帖。可这中书君颇为小气,统共只发出了九九八十一张云中帖,每张帖子又只能容两人前往,名利诱惑之下,可不是叫人打破头嘛!这天都派的人为了这帖子,从庐州一路追杀我们到徽州,死了那么些个弟子还不罢休。”
何必光嘿嘿一笑:“小老儿侥幸得了一张,那帖上所画昆仑神铁,乃是云中宴上将会售卖之物,每张帖子上都各不相同。须知这昆仑神铁,产自关外昆仑山,相传为千年前天降神物,锻炼之后,坚韧锋利异常,干将莫邪威名赫赫,便有这昆仑神铁的功劳。可惜昆仑神铁数量稀少,汉代之时便已被开采光了。小老儿对此甚为属意,想去碰碰运气。”
裴昀不禁问道:“那戴兄弟又怎会与何老前辈同行?”
“嗐,别提了。”戴平苦笑了一下,“去年我上太华山为天梁子吊唁,待回到泰山时,发现派内上下房屋田舍俱已被世子府所占,我是毫无立足之地了。索性我便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人在旗在,只要我戴平还活在世上,这泰山派就还没亡!”
裴昀没想到这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还有三分血性,谁料下一瞬他便又没个正形道:
“保不齐老天庇佑,我还遇见些前辈高人,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一流高手呢!”
说着他向何必光讨好的笑了笑:“是不是何老爷子?我这不正是遇见您老人家了!”
何必光白了他一眼:“你那是想去云中宴,硬赖上小老儿了!若不是拖累个你,别说一个修云海,就算十个修云海也逃不出小老儿的千机箱!”
“对了,何老前辈,”裴昀忽而想起什么,问道:“晚辈不久前曾与人交手,那人使得一样十分厉害的特殊暗器,不知何老前辈可知晓这暗器的底细?”
而后她将那黑衣杀手所使铁莲飞刃的模样给何必光描述一番,何必光听罢眉头大皱:
“云四公子是何时见到这暗器的?”
“上个月。”
“这倒是奇了怪了。”
“有何奇怪?”裴昀追问道:“这暗器莫非出自何老前辈之手?”
“实不相瞒,此暗器名为‘佛甘霖’,确实是小老儿的手笔。只是那已是三十多年前之事,且托我制这暗器那人早已死了。”
裴昀一愣,戴平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何必光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道:“三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的魔教,名为极乐天,教主是个极其神秘之人,总是身穿黑袍,头戴白色笑脸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人亦不知晓其名姓,故而只唤他做笑面生。笑面生武功高强,手下教徒甚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武林中可谓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那笑面生找上了小老儿,叫小老儿为他铸造了一件精巧厉害的暗器,因其莲花形态,飞刃如雨,故取名‘佛甘霖’。”
“后来又过了些年,这极乐天因招摇无忌,树敌众多,被武林中几大门派世家联手剿灭了。”
此事裴昀有所耳闻,不禁又问道:“那何老前辈可有给旁人制作过这‘佛甘霖’?亦或者有人仿造?”
“那绝不可能!”何必光一口否定,颇有些自傲道:“小老儿为人量身而做的暗器,皆是独一无二,且旁人即便有成品在手,想仿造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尤其是‘佛甘霖’这种复杂暗器,内里机扩深为精密,江湖上若真有人能仿制而出,‘千机老叟’这四个字小老儿直接让给他好了!”
戴平插嘴道:“那万一对方是个岁数小的,还不稀罕‘老叟’之称呢!”
“你这臭小子当真找抽!吃小老儿一记霹雳石!”
“我去!你这哪里是霹雳石,分明是随手拣得一块破石头,别以为你是千机老叟就可以指鹿为马啊!你还真打啊!诶呦喂,老爷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
裴昀在一旁兀自陷入沉思,如今倒是知晓了这“佛甘霖”出自极乐天,然而极乐天已然覆灭,线索到这里却是又断了。
究竟是这极乐天余孽死灰复燃,还是旁人冒名阴差阳错?韩斋溪身边黑衣死士,究竟是单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至于那天书云云,云中宴云云,她倒是不曾放在心上,世间岂有这般包罗万象,能叫人称霸天下的神书?若是真有,当年靖康之耻,大宋又何至于一败涂地,丢了半壁江山?.
逍遥楼海上云中宴,设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现下时日尚早。何必光决定先投奔绍兴府女儿女婿之处,以免再因云中帖遭遇祸端,戴平自然厚着脸皮寸步不离的跟随。
裴昀一行与二人同行了一段路后,就此分手。
此后又将行十天半月,终是在七月初堪堪赶回临安。
鸡鸣破晓,城门徐徐而开,裴昀等人自钱湖门进城,昼夜赶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露水沾衣。
随着进入城中,行人渐多,马蹄渐缓,裴昀的心神也不禁松懈了几分,困意涌上,昏昏欲睡。
突然间,她半眯半阖的双眼突然一睁,手勒缰绳,停住马蹄,骤然转头向右后方看去。
只见临街茶楼酒肆,清晨店面还没开门,二楼栏杆处空无一人。
“四郎,怎么了?”
卓航不禁催马上前问道。
裴昀只摇了摇头。
方才,她明明涌起一股被人窥伺的感觉,有一道极明显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叫她从头到脚的不舒服。可回望过去,却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也许是我看错了,我们走罢。”.
三品轩茶楼,茶博士引着墨七郎一路上楼,悄声打听道:
“七郎,楼上那位相公,这几日找你来都听什么书啊?”
临安城中,天子脚下,这店小二茶博士也都见过世面,形形色色什么样的客人没遇见过,可偏偏如这位客人一般的,真没见过第二个。
此人虽看似病恹恹的,却是衣着光鲜,出手大方,上来就将他们这小小茶楼包下了半个月。可他既不宴请,也不叫花娘,介个天就只独身坐在二楼临窗的桌前,望着城门方向,跟个望夫石似的,一望便是半个月,几乎将楼里的所有茶喝过了一遍,却一句话不说,叫人心里直发毛。
那日他被掌柜的所逼,大着胆子,上前询问客人可要唤几个乐伶说书人打发时辰。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是成了,他即刻去请了当今临安城里最红火的说书人墨七郎。此后墨七郎便日日前来,至今为止,已是第五天了。
墨七郎得意洋洋道:“自然是我七郎成名之作《南北英雄传》了,这位客人独具慧眼,最爱听小裴侯爷这一折。人生在世,知己难觅,我昨天连夜写出了新章回,‘俏娘子千里追夫,俊侯爷欲拒还迎’,专门讲这小裴侯爷的风流韵事,今日可得好好给这位相公说上一说诶?人呢?”
两人上得二楼,却发现空无一人,窗边桌前只余半盏尚温的香茗,犹自冒着热气。
茶博士不甘心的将头探出窗外看去,街上除了一队人马远去的背影,连个摆摊儿的都没有。
这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裴昀回到侯府,便带裴霖与二嫂和卓菁相认,又安排二哥后事,众人悲喜交集,在此不做详述。
裘南雁换作一身缟素,扑在亡夫棺椁之上,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昏厥,直到被裴昀吩咐婢女拉开,扶着她回了房间。
晚饭之时,裘南雁还未露面,裴昀便想前去安慰。待到裘南雁的房外,她刚想敲门,却忽听门内传来一男一女阵阵说话声。
“卓大哥,多谢你的好意,可晚饭我实在吃不下了。我只要一想到,文耀他我便心里难受很。”
男人轻声一叹:“二郎英年早逝,我又何尝不痛彻心扉,然而逝者已逝,你已为他受了这么多年苦,他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再这般不珍惜身子。”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糟践自己,我还要替二郎守着裴家,守着武威候府,守着四郎和霖儿,一直一直守下去。”
男子一愣,“你如今才双十年华,竟打算要守一辈子寡,一辈子不嫁人吗?”
“对!”
女子顿了顿,强自压抑着喉间哽咽,缓慢而坚定道:“卓大哥,这三年来你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我全然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世我自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但我与二郎早已许下今世之盟,我裘南雁这一辈子,生是裴家之人,死是裴家之鬼!”
男子听罢沉默了好半晌,声音嘶哑道:“好,你守着裴家,我守着你,今生今世,我们一同为二郎守着这武威侯府。”
女子一惊:“卓大哥,你不必为我如此,世间好女子何其多”
“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婢女芭蕉从回廊处走来,看见房门口的裴昀,惊了一惊,还未等开口出声便被裴昀捂着嘴拉走了。
等走出了院子,裴昀才放开芭蕉。
“侯、侯爷,你怎么会在门外?”
主子吩咐她守在门外及时同传,她不过刚走开一时半刻,便坏了事,芭蕉暗中观察着裴昀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裴昀并无多问,只笑了笑:“我不过碰巧路过,没听到什么,这件事你不必告知二嫂。”
见忠心耿耿的小婢女面露为难,裴昀垂眸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不伺候在二嫂跟前,跑去哪里玩了?手里拿着什么?”
芭蕉迅速将手中之物往袖中一藏,而后在裴昀好整以暇的目光下又战战兢兢的交了出来,委委屈屈道:“侯爷恕罪,求侯爷千万不要让二夫人责罚奴婢。”
她手中所拿是一精巧小盒,打开一看,盒中竟是一只小蜘蛛,正在优哉游哉的织网。
裴昀失笑:“捉它作甚?”
“乞巧啊!”芭蕉眨了眨眼睛,“今日我与姐妹们比穿针输了一整天,现下全靠它扳回局面了!”
裴昀脸上笑容微顿,自言自语道:
“原来今日是七月初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