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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二卷:烟雨杏花寒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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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晨光熹微,朝霞旖旎。

    山寺头陀敲着木鱼,口中呼着“天色晴明”沿街而过,小贩挑着吃食担子走弄串巷,临街邸店铺子下了栅板,天色渐明,街上人影渐多,沉睡了一整个夜晚的临安城在慢慢苏醒。

    城中十三厢八十九坊,坊市相间,市井繁华。其中歌馆妓院之流,多聚于太平坊、平康坊、后市街、金波桥等地,每当夜色降临,便有妓子花娘靓妆迎门,争妍卖笑,通宵达旦,彻夜方休。此时晨起,自然是家家门扉紧闭,冷冷清清。

    平康坊有小贩挑蒸饼担子叫卖,经过那春风楼的门前,却是险些被骇了个跟头,他生怕自己不曾睡醒,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眶,而眼前之景却仍是未变。

    那平日清晨门可罗雀的春风楼前,此时凭空立了一队人马,个个衣冠齐整,神情肃然,通身都流露着一股行伍之气。为首一人弱冠之年,青衣磊落,长身玉立,腰背挺拔,整个人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绷得极紧。

    好事小贩垫脚向青衣相公脸上细瞧,只见那人面容清俊,英朗不凡,可额角却偏偏有一处黥刺,分外醒目。

    本朝刺配之刑乃是重罪,刺字于面,更是非穷凶极恶之徒不可加,此人既有面刺,又能这般立于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这是哪路恶鬼菩萨下了凡?

    蒸饼小贩瞧得入神,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疑问脱口而出。

    身后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还能有哪个?这不正是昔日北伐大将军裴安元帅之子,助官家擒奸相、拿佞臣,如今临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小裴侯爷?”

    蒸饼小贩吓得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只见身旁不远处茶水摊子上坐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一手在额前搭着凉棚向前张望,一手持笔在纸上片刻不停的在记着什么。

    “嗐,我说是谁声音这般耳熟,原来是北瓦说书人墨七郎,你怎地一大早从城北跑到这城东了?”

    墨七郎嘿嘿一笑:“目下这小裴侯爷的传奇话本乃是勾栏瓦肆里看官最爱听的,我有门道,提前接到了风声,天不亮就在这儿候着了,此番必要抢在其他人前头写出新回目,保管明日大火!”

    蒸饼小贩虽目不识丁,却也听说过忠烈裴家之名,忍不住凑到墨七郎身边问道:

    “七爷,那这小裴侯爷今日为何一大早就带人候在这春风楼门外?这里可是花街柳巷,就算想要寻欢作乐,也不必这般猴急吧?”

    “你个蒸饼浑人懂个什么?”墨七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平康坊间与他处三教九流做皮肉生意的妓馆不同,此处临街十四楼,乃是教坊司所属,供达官显贵宴饮歌乐之地。其中女眷,多是罪臣犯官之后。当年武威候府受那奸相所污,被抄家定罪,男子刺配流放,女子没入教坊。而今裴家沉冤得雪,若我所料不错,那小裴侯爷正是来此接那裴家女眷的。‘好女忠贞落风尘,四郎良孝接寡嫂’,文思泉涌岂不痛哉!诶呀呀,快闪开,莫挡着我光亮!”

    周围过往行人越聚越多,都站在不远处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而人群之中的裴昀却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兀自负手而立,定定凝望着那春风楼匾额下紧闭的两扇大门,一瞬不瞬。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传来响动,门闩落下,门板翻起,紧闭的大门终是缓缓而开。

    先是几名小厮在前开路,而后便见十数位楼中舞女乐伎,簇拥着一白衣女子走出门来。

    女子桃李年华,姿色平平,举手投足不见柔媚娇羞,眉宇之间别有一股勃勃英气。她面上不施粉黛,眼角泪痕未干,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走到了裴昀面前。

    裴昀强忍心中悲恸,撂起袍角,双膝跪地,一字一顿朗声道:

    “三年水火,忍辱负重,嫂嫂受苦良多,今日裴昀特来此接嫂嫂回家!”

    “好!好!四叔快快请起!”

    女子眸中又泛泪光,将裴昀扶起,哽咽道,“四叔这些年在外奔波,出生入死,我受这点子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可幸苍天有眼,终于叫我等到了这一天!”

    裴昀亦是眼眶酸涩,低声道:

    “二嫂,是我来迟了”

    此女乃是裴家二郎之妻裘南雁,她本是市井平民之女,阴差阳错与二郎裴昱相识,情投意合,结为夫妇。裴家问罪之后,她与三郎之妻崔绾绾一同被没入教坊。碧波寨中人当初兵分两路,一路随流放队伍南下,一路则在临安城中欲救二位夫人。然裴昀脱险之后,却得知两位嫂嫂并未获救,其中三嫂崔绾绾不堪受辱,已愤然自尽,而二嫂裘南雁却是不愿走。

    彼时她给裴昀留下口信:

    “三娘刚烈,先走一步。你二嫂厚颜无耻茍活于世,只待亲眼见到裴家沉冤昭雪那一天。你若一日不能为裴家伸冤报仇,便一日莫来见我,否则我定自决于你面前!”

    二嫂言下之意,竟是与二哥裴昱当初的遗言,不谋而合。

    裴昀悲之痛之,却无计可施,只能请碧波寨中人留在临安暗中保护,而自己更是坚定了为裴家报仇雪恨之心。

    而今,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将二嫂接回裴家了!

    这春风楼中,亦多是官宦之后,苦命女子,或仰慕裴家忠烈,或敬畏裘南雁英气,见她终脱苦海,不禁又喜又悲。

    由来风尘之中,每多性情中人。众女将裘南雁送至门外,细声叮咛,裘南雁一一拜别,感激不尽,直至由婢女搀扶坐进了轿中。

    而后裴昀亦率众上马,一行启程,轿马人影缓缓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热闹过后,行人鸟兽散去,唯见春风楼茶水摊前有一男子,手捧厚厚一沓纸张,手舞足蹈兴奋道:

    “有了这《南北英雄传》新篇,看明日这北瓦中,还不叫我墨七郎独占鳌头!哈哈哈哈——”

    临安城北,钱塘湖以东,多为达官显贵所住之处。中有一座五进宅院,坐北朝南,平凡无奇,本为昔日武威候裴府所在,后裴家被抄,此宅落入韩斋溪手中。韩府抄家之后,此宅又收归官府,如今被官家下旨,归还于裴家。

    裘南雁下了轿子,亲见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门石狮,檐下灯笼上龙飞凤舞的裴字,深觉恍如隔世。

    亭台楼阁犹存,昔年故人何在?

    裘南雁随裴昀一路进得大门,刚入得厅堂,便见一鹅黄衣衫的少女迎面扑进她的怀中,哭着道:

    “二嫂!二嫂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念你!”

    裘南雁忍了一路的泪,又被惹得掉了下来,一边轻拍着卓菁的后背柔声安抚,一边哑声道:

    “好菁妹,一转眼已成了大姑娘了,莫再哭了,二嫂这不是回来了!”

    裴昀笑叹道:“阿菁,你先容二嫂沐浴更衣,再行叙旧。”

    “我不!这么多年没见二嫂了,我要好好同二嫂亲热,以前二嫂最疼我了!”卓菁驾轻就熟的在裘南雁怀里撒起娇来,“二嫂,我好想念你过去做的蜜饯金桔、梅花脯,这几年不曾吃到,都快忘记是什么滋味了。”

    裘南雁破涕为笑,戳了戳卓菁的额头:“你这馋嘴的丫头,到底是想二嫂,还是想二嫂的蜜饯果子?”

    如此一来,虽是胡闹,却也多少冲淡了隔世经年的悲恸,仿佛裘南雁这一遭并非身陷囹圄,不过是外出远行了一趟,此时回来,至少这裴府中裴昀与卓菁皆在,裴家还在。

    而后裘南雁回房沐浴更衣,洗濯风尘,众人在厅中用过膳食,将彼此这些年各自遭遇,详细说罢。

    裘南雁知裴昀一直心怀愧疚,故而宽慰她道:

    “四郎不必担心,我这三年在春风楼中着实不曾受过欺辱。一则二嫂武艺尚能自保,二则有卓大哥暗中一力相护,我又能吃亏到哪里去。”

    裴家曾有祖训,武功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可裴安当家之时,却悍然违背此训,教导儿女儿媳皆习武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裘南雁自嫁入裴家,勤奋操练,后上战场也得冲锋陷阵,可马上舞枪,手挽强弓,等闲之徒,不得近身。

    而她口中所言的卓大哥,便正是卓尔聪之侄,卓航之兄,卓家大郎卓舷。

    话至此,裴昀不禁起身,对一旁所坐的那面容方正的玄衣男子深深作了一揖。

    “多谢舷大哥这些年对二嫂相护之情,裴昀感激不尽。”

    卓舷慌忙起身还礼道:

    “四郎言重了,叔父与裴侯爷义结金兰,我又与二郎情同手足,此番照顾南照顾二娘乃是份内之事,谈什么谢不谢的。”

    裴卓两家肝胆相照,彼此所欠恩义,委实已是分不清了。

    “四郎,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裴家其余人该如何?”裘南雁低声问道。

    其实这并不是裴昀愿意提及的话题,可她仍必须去面对,如今父兄皆亡,只有她一人能撑起裴家。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当年三哥被御前杖毙,草草掩埋,幸得郭殿帅相助,现已寻回尸身。爹娘的遗骸,和千军破一同落入北燕朝廷手中,已被风光大葬,日后我会寻机将其接回,叫爹娘落叶归根。而二哥与其余几位远房兄弟的尸骨,迫于无奈就地葬于鹞子岭山林,当初航二哥细心留下了记号,不日我便动身前往,亲自接二哥回家。”

    “好,好!都凭四郎做主。”裘南雁亦听不得这般惨烈的往事,嗓音泛起哽咽。

    “还有三嫂,”裴昀问道,“二嫂可知三嫂被葬于何处?”

    裘南雁回忆往事,摇了摇头,哀婉道:“当年我与三娘并未关押在一处,我也是后来才听闻,她甫一被带进教坊,即刻触柱自尽。后来卓大哥几番前去打探,都没寻到三娘葬身之地,想必、想必已是”

    卓舷对裴昀微微颔首,歉意溢于言表。

    裘南雁越想越是伤心:“绾绾和我们不同,大娘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我出自平民小户,皮糙肉厚。绾绾是书香门第千金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过去连娘亲教我们习武练功,她都百般不肯,我以为她最吃不得苦,谁料到她竟是如此忠贞刚烈。倘若我早知如此,必定拼了命也要保护在她身边,断然不会叫她做出这般傻事”

    那是初春上巳,草长莺飞,京郊踏青,游人如织,崔家有女,娇柔温婉。她和姐妹们寻无人之处,放纸鸢争高,一阵春风刮来,吹断了她锦色的蝴蝶风筝,恰恰好落在了那侯府三郎的头上。

    裴安与秦南瑶本来并不甚同意这门婚事,因着裴家众人从来都以为三郎当娶卓尔聪之女,可耐不住裴显的一片痴心,百般恳求,终是允许。

    崔绾绾嫁进武威候府,并不适应将门之风,不愿习武,也不愿抛头露面,与公婆妯娌相处多有龃龉。裴昀对这位三嫂,也心存偏见,并不及大嫂二嫂一般亲近。如今,伊人已逝,她心中悔意犹生,不禁一声长叹。

    卓菁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终是明白,他为何非她不娶了,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辈子,我却是永远也比不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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