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十二班的第四节课是语文课,时澄月和祁嘉虞在五楼转角处就听见语文老师痛骂十二班的声音。
“难得见老应发这么大的火哎。”时澄月说。
祁嘉虞也点头。她伸着脖子往里看,和田鑫泽对视上,两人一番口语手语齐齐比划,最后祁嘉虞得出结论,她和时澄月先去食堂。
“你排队,我去买奶茶。”祁嘉虞说。
两人分工明确。
等买好饭,时澄月坐在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排骨。过了一会儿,祁嘉虞拿着两杯奶茶在她对面坐下。
她把吸管插进奶茶里,递到时澄月面前。
“趁他们还没来,我跟你说个事情。”时澄月带着笑意。
祁嘉虞一块土豆叼在嘴边:“你说。”
“你绝对绝对想不到!”
祁嘉虞听腻了这说辞:“……你上次和我说的一件让我绝对想不到的事情是你在路边看见一条中华田园犬骑在哈士奇身上。”
时澄月脸一红:“你不要提这件事了好不好。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这件事真的很令人震惊!你都不知道,林一砚喜欢我很久了!”
祁嘉虞平平淡淡哦了声,夹起时澄月餐盘里的排骨:“多久啊?从上学期在操场看见你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不是。”时澄月看出祁嘉虞的波澜不惊,给她丢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们是一个初中的,而且拍毕业照的时候他就站我旁边。苗禾,就是他妹妹,她和我说林一砚喜欢我很久很久了,从初三就开始喜欢我了。”
第二块排骨掉在餐桌上。
祁嘉虞终于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所以说……”她停顿,“我脑子乱了。你等会儿,让我捋一下。”
片刻,她自以为捋清楚了:“所以说,他暗恋了你整整三年?”
时澄月脑袋似暴雨中的小蘑菇,被捶打得猛点头,想努力收敛自己的笑意却无果。
“那他为什么不追你?”
时澄月被噎住。
“不知道。”
祁嘉虞整个人被惊讶包裹,连饭都不吃了:“男人是可以边深情款款暗恋一个女生,边和另一个女生做|爱的。”
时澄月即刻捂住耳朵。
祁嘉虞:“不好意思我重新说。男人是可以人鸡分离的。好奇怪哦,他这种条件的男生,怎么看都不至于自卑到不敢和喜欢的人表白吧。我的宝贝,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能让林一砚这种人悄悄暗恋你三年啊?”
“……不知道。”
时澄月真的不知道。
“好吧,不过也正常。你长得这么好看,一见钟情也不奇怪。”祁嘉虞嗦了口奶茶,笃悠悠得出结论。
是吗?
可是很本能的,时澄月不喜欢这个回答。
但若问不喜欢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饭都快吃完了,林一砚和田鑫泽还没来。
祁嘉虞偷摸低头看手机:“无语,田鑫泽说老应刚走,符江开又来了。”
她擡头,“那我们先走吧。”
时澄月说好。
她站起来,转身去倒剩菜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那一排的最外侧,坐着路梁。
也许发型和衣服这些外在的东西可以照猫画虎地模仿,但别的,关于林一砚的分分毫毫,都无人可以效仿。
时澄月想,这一次她可不会认错了。
·
时澄月和祁嘉虞是在回教学楼的半道上遇见林一砚和田鑫泽的。
“我真是服了我们班主任,他不饿我还饿呢,有话不能午自习来讲,非要吃饭前讲。”田鑫泽连连抱怨。
时澄月没说话,安静地走到林一砚身边,眼睛亮得像装了无数的星星,眨眼间,在她黑亮的瞳仁里绽成熠熠星光。
背在后头的手一寸一寸,悄悄地挪到他垂在一侧的手边,然后手指灵活地钻进他的手掌里,掌心往里一勾。
嗯?没反应?
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时澄月好奇地仰头看他,手指又轻划一下。
这次,被他迅速抓住手指,牢牢攥在手心。
“你抓我抓的好用力哦!”时澄月用气音低声说,“我又不会跑的。”
林一砚闻言,手指松了些力道,拇指指腹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打转。
嗯,她说她不会跑的。
既然四个人在这里遇见了,索性又往食堂的方向走,可惜这个点的食堂里没什么菜了。
无奈,只能去小卖部。
“你这件该不会是短袖吧?”时澄月问。
林一砚披了件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半截白色衣领。时澄月觉得有些奇怪,体育课上见他时,不是还穿着那件黑色卫衣吗?
林一砚:“嗯。”
“你不冷吗?”
“还好。”
时澄月使唤林一砚拿饮料架最上方的那瓶香蕉牛奶。
林一砚说好。
“说起来,我们班班长今天居然跟你穿了一样的衣服。”祁嘉虞搭话。
时澄月义愤填膺地点头:“对,东施效颦。”
她胳膊肘轻戳林一砚,“害得我还把你认错了呢。”
“哦呦,自己眼神不好还怪别的。”祁嘉虞调侃。
“你懂不懂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时澄月大声回。
林一砚拿过那瓶矮矮胖胖的香蕉牛奶递给时澄月,时澄月不甚在意地去接,仍旧侧头和祁嘉虞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路梁这人真没意思,她是打心眼里讨厌这种人。
可就算是讨厌,路梁这个名字也被她说了许多许多遍。
他垂眸,浓长睫羽像挂了承载不住的重量。
血管里的血液都要被替换成高浓度的柠檬汁,他整个人几乎要浸泡在嫉妒的酸水里。
“我很好的。”隐忍再三,他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话。
时澄月从和祁嘉虞的对话中脱开,她扭头,愣了一下:“我知道。”
手拿了一下那瓶香蕉牛奶,却没拿过来。
他依旧保持那个姿势,递给她那瓶牛奶的手指都在用力,曾经放松时呈现淡青色的经络此刻紧绷在掌背上,连指甲盖都有些发白。
青涩声线里漫出几个字:“我真的很好。”
手指一松,力道也变轻。
那瓶香蕉牛奶到了时澄月的怀里,她笑了一下,也跟着重复:“我说我知道的呀!”
他当然是最好的。
·
最近,高三所有活动暂停,南楼和操场正放着《运动员进行曲》,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下楼做操。北楼鸦雀无声。
时澄月现在已经成为了各个办公室的常客。
她有一道题不会做,拿着试卷和草稿纸去数学组办公室找廖卫峰。刚进门,就看见路梁站在廖卫峰的办公桌前,想来应该也是来问题目的。
时澄月迟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廖卫峰也是在此刻看到她,四目交错,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站在路梁旁边,脚步往侧边挪了一大步,像凭空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路梁问完了题目,却没走。
时澄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总不见得她不会做的题目,他也不会吧?
廖卫峰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他声调如往常:“路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路梁缄默两三秒,才说好。
看着他的背影,时澄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做了个口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话。
正好被廖卫峰捕捉到。
“哎哎哎,干什么呢你。”
时澄月:“我翻白眼您也要管?!”
廖卫峰笑了笑,没顺着她接话:“哪一题不会?”
时澄月把试卷摊开,指出那道题。
从廖卫峰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原本她还有一道题不会,但是廖卫峰中途接了个电话。虽然交谈时用的是方言,但时澄月听了几句,自觉这是一个要打很久很久的电话,于是和他比了个手势,无声地说自己下午再来。
廖卫峰点头。
其实每次问完廖卫峰题目都很开心。虽然代价是比跑完八百米还要累,但无形之中又解决了一种类型的题目。冲刺阶段,只要能彻彻底底地吃透一类题型都像打了一剂超强浓度的兴奋剂。
只是,她出办公室的时候,路梁就在转角处。
他靠墙,蹲在原地,试卷摊在膝盖上,低头做着题。
听见从办公室外传来的脚步声,他擡头,看见是时澄月立刻站起身。
可能蹲的有些久,他幅度有些大地捶了捶自己的腿。
像漫天风雪夜里无家可归的人,有意无意地透着点可怜。
“时澄月,”他语气苦涩,“上学期期末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再给你道个歉。我们能不能恢复成以前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对方于时澄月而言不过过眼云烟,那她的确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虽然她和路梁并没有扯平,对于他的恶劣行迹,她也没有以恶制恶地报复回去。但她真的不会因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生如此长时间的气。
但对于路梁这样一遍又一遍来提醒她,她也有些小恼火。
“你已经和我道过歉了,我不接受。你道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我都不会接受的。”时澄月路过他,要走。
“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比他认识你要早,如果要以时间来下论断,我比他早得多,很多很多。”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林一砚。
时澄月不明白,路梁为什么会以为时间是判断喜欢的唯一因素。
“不是谁喜欢我喜欢了很久,我就要给他这个面子和他在一起的。我喜欢林一砚,所以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喜欢你,甚至于此刻的我,连和你做朋友、做同学的兴趣都没有,你看不出来吗?而且说真的,你喜欢我什么呀?喜欢我漂亮?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不需要你来证明的。”
她才不是什么美而不自知的笨蛋。她太清楚自己有多漂亮,太清楚走在校园路上只不过随意看去一眼就想要向她索取联系方式的男生是什么意图了。
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前额刘海自然地分散两边,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和漂亮精致的眉眼。盈亮瞳眸似被清透的月光洗涤,然后点缀上熠熠星光。
她挺直肩背,目不斜视,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
路梁不懂。为什么林一砚这样向她卖惨示好,她会全盘接下,而自己以同样的模式效仿,却被她弃如敝履。
“那他喜欢你什么呢?”他有些气急败坏,冷笑几声,“凭什么我喜欢你是不怀好意见色起意,他喜欢你就是一见钟情?时澄月,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时澄月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差点要掉出来。
即使回到班级,坐在位子上,那股怒意也像突然被戳破一个口子的气球,不受控制地在她胸口横冲直撞。
她怎么不值得人喜欢?她才不是什么妄自菲薄的人,她觉得自己很好,自己很值得别人喜欢。
因为脸皮薄,那时的她一时间没有想到回击的话语,通红着脸站在楼梯口,甚至于察觉到自己的耳垂和脖颈都在发烫发红,喉咙口像堵了一块粗糙又尖锐的石子,吐不出又咽不下。
如果杀人不犯法,她真想冲上去一把将路梁推下楼去。
可惜道德和法律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道德应该是允许的。
仅仅是法律不允许罢了。
不然七天后就是路梁的头七,他的墓志铭上一定会工工整整地镌刻下一句话——一个荣幸死于21世纪初美少女时澄月手下的男人,他该为自己的死感到无比骄傲。
路梁就是在此刻进的教室。从时澄月的桌位前路过的这一刻,时澄月蹭的起身,重重推了一下路梁的背。他始料未及,身体失去平衡,腰侧撞在桌角。
力度应该是不大的,只是桌角在瓷砖地上一划,发出一道尖锐声响。
祁嘉虞肩膀抖了一下。
本就是在上自习的四班教室陷入更深层的寂静。
路梁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
时澄月:“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说我?”
说完这句话,她一脸正常地在位子上坐下,抽出一张试卷。
其他人将茫然又惊讶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时澄月眨眨眼:“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上自习哦。不出这口气的话,我今天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很好。
情绪又恢复到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路梁似乎还在看她,班里也有人以看乐子的目的时不时注意她。
但是时澄月现在无所谓了,因为冷静下来之后,愤怒已经散去,代替它的,是袭卷腹腔的疑问。
像已经淡去的、因为不重要所以被忽视的疑惑又一次被人提及。
她真的不知道林一砚为什么喜欢她。在知道林一砚喜欢自己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那点困惑早就被雀跃盖过,世上难的不就是两个真心喜欢的人走到一起吗,那她还挺幸运的。可如今被祁嘉虞和路梁一提,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林一砚为什么喜欢她呢?
如果可以,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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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砚去数学组办公室问题目的时候,一群学生围在另一个老师身边讨论关于竞赛的事情。
那位老师正语重心长地和他们说着接下来的竞赛的重要性。
廖卫峰卷起试卷敲他脑袋:“看什么呢?”
林一砚说:“有点羡慕。”
廖卫峰也看过去,这一眼就让他气上心头:“羡慕?你居然敢说羡慕?当时让你参赛你不是不去吗?”
说起这件事,廖卫峰简直是遗憾到痛心疾首。高二那次的数学竞赛他劝了林一砚好久,奈何这人就是雷打不动不乐意去。
廖卫峰拿竞赛卷子偷摸试过林一砚田鑫泽,还有自己班路梁的水准,林一砚绝对是有可以拿奖的实力的。奈何他油盐不进,非说自己这水平就别去丢脸了。
什么都以丢脸为推辞和借口,他对他的脸保护得可真瓷实。
“羡慕可以出校门。”他接上自己的话,“我已经要学吐了。”
廖卫峰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他瞪了林一砚一眼,语气恨铁不成钢:“你这人真是——”
“行了,您快跟我讲题吧。”
讲到一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廖卫峰对上站在门口的路梁的视线,眉心重重一跳。
因为上学期期末的前车之鉴,只要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任意站在一起,他就觉得头疼至极。
林一砚顺着廖卫峰的视线扭头,他扫了路梁一眼。
有点晦气。
然后安静地把视线转回来。
作为老师,自然不能把这些情绪露出来。廖卫峰想来也知道两人问的是同一道题,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讲一遍。
讲完一遍思路,他问两人听懂了没,一擡头,不经轻笑:“你们两个发型还挺像。”
很尴尬的,没人搭理他。廖卫峰挠挠头,拧开保温杯,吹吹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老廖!还不走?”一个老师站在门口,手臂夹着保温杯和笔记本,他叩了叩门。
“马上来了。”廖卫峰拿过放在一边的本子,又擡头看两人,“我有个会,你们也走吧。”
两人点头。
廖卫峰匆匆跟上那个老师,临了不忘回头:“那个谁,走之前帮我关一下门。”
林一砚和路梁站在门边。
林一砚干脆利落地关门,转身要走。
“有钱真的很好。”路梁猝不及防出声。
林一砚脚步没停。
侧腰还在隐隐作痛。
路梁彻底恼了:“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吗?”
林一砚转过身去,万分费解地看着他。
是这样,站在原地听他讲话,就算所谓的“最起码的尊重”吗?
“我很羡慕你,能让自己暗恋这么久的女生主动和自己表白,我是真心真心……”他一连复述好几个真心,“真心地觉得你厉害。你从初中就开始暗恋时澄月,居然还能让她向你表白。我本来想请教一下你,但我又觉得没必要。我以为我和你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是你的家境让你一出生就站在终点线了。我觉得很不公平,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
林一砚没工夫听他后面如祥林嫂般的碎碎念,那长篇大论的废话里,只有两个字让他陡然清醒,以至于原本闲散又毫不在意的态度骤然一收。
他打断路梁:“你怎么知道我暗恋她很久了?”
路梁:“她自己说的。”
林一砚下意识重复:“她说的?”
“对,她说——”
路梁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一点错愕,可眼前这人的错愕程度比他还要甚。路梁微张的唇角放肆扬起,他抓抓头,长长大笑了两声:“你不知道啊?”思绪在脑内飞速旋转,是隐约意识到什么秘密的讯号。
他再没有哪一刻比此时的反应还要快,就连脉搏都在剧烈跳动,“你以为她是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的?”
话到此刻,路梁终于看见林一砚漫不经心的情绪全部收敛,即使还是姿态闲散地靠着墙,浑身上下却透着紧绷。
眼睫微颤,猛烈焦灼的情绪掩盖在他的面无表情下,可是试卷的一角在他手间被捏得紧巴巴,发出一声细微噪音,手指捏紧到指节微微泛着白。
路梁:“连祁嘉虞都知道,你却不知道?”
“你管挺多。”林一砚的喉结滚了滚,语气惬意又带嘲讽。
他演技差劲地藏拙,却还是把那一瞬之间的狼狈暴露无遗。
路梁想,林一砚以往说话总是沉着冷静又无所顾忌,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林一砚,眼里分明露出躲闪。
这好像是路梁第一次,可以居高临下以完全胜者的姿态俯瞰他。
他不由心情大好:“你觉不觉得时澄月很可怜?”
林一砚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就因为心疼你那点喜欢,所以只能和你在一起。”
“闭嘴。”他低声说。
“林一砚,你真的很走运。”路梁继续说。
“我说让你闭嘴。你是聋了吗?”林一砚提高声音,揪住他的衣领,沉着脸,几乎是忍无可忍地从唇齿间声音挤出零星几个字,语气发狠。
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上,连带着大脑皮层的神经毫无节奏地跳动。后脑勺是痛的,腰侧也是痛的。而这两处痛楚,就是拜林一砚和时澄月所赐。
路梁手指指斜上方:“这里装了监控,你要是敢在这里打我,你就完蛋了。等黄忠实问我们为什么打架的时候——”他想了想,“你和她都要完蛋了。”
意料之中的,衣领逐渐被松开。
路梁摆正衣领,绷紧的喉咙在这一刻得以再次大口喘息:“生这么大气干什么?你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他笑了笑,转身下楼。
只有一个人的走廊上,凉风刮过,静谧席卷。
心里像是骤然焚起一团烈火。林一砚无暇去顾及时澄月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他只发现,原来秘密被揭开之后是这样的无所适从。
他藏了这么久的,自以为复杂到无法解释的喜欢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曝光于裸.露的空气中。
是的,他是喜欢她很久了。
至于他为什么喜欢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了她很久,她应该感动,她必须感动。作为他悄悄喜欢她这么久的回报,她也必须喜欢他。而且要一直一直喜欢他。
不然就不公平了。
可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喜欢应该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它不应该添加任何杂质,也不应该有莫名其妙的成分让喜欢变质。
在此之前,林一砚一直处于巨大的喜悦之中。
他以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就是简单而纯粹的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于是我藏不住内心的悸动,藏不住眼里的波澜,只有一份冲动使然下,便可以不分场合地向你表白,然后心意相通,美梦成真。
可是夹杂着别的情绪的喜欢怎么能算纯粹,更何谈简单。
感动怎么能算是喜欢呢?
戏外人自然不解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他们无所谓过程,只在乎结果。
故事的结局是他和喜欢了许久的女孩在一起了,于是不成熟的观众为这结局叫好称快,感动于男主角多年深情终于成己成物。
电影谢幕,无人在意之后的故事。无人在意女主角会不会因为这份感动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无人在意感动耗尽之后还会残存下什么。
……
“就你一个人在?”含带惊喜的语气在背后响起,随之,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林一砚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他滞愣地回过头,慌乱地掩藏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时澄月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试卷和笔,似乎是来找廖卫峰的。
“嗯。”这字出口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声音喑哑。
“为什么办公室门关着啊?老廖这节课应该没课吧,他还让我下午来找他呢。”时澄月好奇。
“临时开会去了。”
时澄月了然,她看看试卷:“那你给我讲讲这题嘛。”
“好。”
林一砚扫了眼那道题,那正是他刚刚找廖卫峰问的题。
他的时澄月好厉害呀,真的好厉害。不过一年光景,几乎要达到和他一样的水平。
他有的时候在想,自己是因为从高一上学期才开始决心努力学习的。高一上学期,初入高中,时间不长,学业轻松,教学内容还不算复杂,他可以从年级倒数跃到第一。
而时澄月呢,从高三才开始认真学习,却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有如此飞速的进步。
她真的好优秀啊。
如果没有那些人为的偶然,没有刻意的巧合,她真的真的……不会看到他的……
怎么办呢,时澄月做不出来的这道题,他本来是会的,也将解题思路铭记于心。
可如今,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不会?”时澄月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拿笔在草稿纸上写字的动作都没有。
“嗯。”
时澄月终于抓到他的把柄了:“你也有不会的题啊。”
是的,他有的。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好学生,不是聪明人,不是不学习也能轻轻松松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人。
他是普通人。
他是占据这世间比例最大的普通人。
可他喜欢且妄想着一个最好最好的人。
“明天要二模了,先回去吧。”林一砚说。
时澄月觉得今天的林一砚怪怪的,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明明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笑,见自己站在原地又拿着卷起的试卷一拍她的脑袋,语气轻松地撂下一句“傻站着干嘛啊时澄月”。
可是她总觉得奇怪。
“你再看我就踩空了。”林一砚侧头,眼里带着稀疏笑意。
时澄月回神:“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啊!”
林一砚停顿两秒,挑挑眉,坦然应下:“好吧,是我在偷偷看你。”
于是时澄月得意地轻哼一声,如高高扬起尾巴的布偶猫:“那我允许你偷看。”
为什么她的朋友会给她取“兔子”的绰号呢?
她明明很像一只猫,一只不屑于纠缠又带着满满警惕心的猫,即使你狠狠揪住她的尾巴,她眼珠子一转,就有方法灵活脱离,永远也不会让自己居于被人左右的时候。
可是你一旦对她不做理睬,她又会懊恼地耷拉着小脑袋凑上来,主动把脑袋搭到你的手掌中,乖乖巧巧地蹭着。
他真的好喜欢这样的时澄月啊。
他也是真的,好想好想养一只猫。
能不能就让记忆与时光回溯到几天之前,他不知道时澄月为什么突然和他表白,他也没有在办公室和路梁有过那番对话,更没有发现构成这份喜欢最大的成分来自于感动。
就像路梁说的,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他终于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就让故事这样结局不好吗?
不如就装傻吧林一砚。
可幼稚的少年到底幼稚,到底会因为一道解不出的压轴题而烦闷,会因为喜欢的女孩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而烦恼。
有些东西可以没有答案,可有些东西也注定无法释怀与坦然。
暗恋的人总是多想的那一方,是会轻而易举地因为对方和旁人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而陷入反复纠结的,是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碰一下尾巴就惊慌失措地跳脚。无论少年少女。
那道困扰了他一整节课的压轴题到底还是没有做出来。
他想一定是自己的思绪太混乱无法认真思考,可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题真的很难,就算无任何外界干扰,他依然做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