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澄月对吃饭这事儿纠结得很,恰巧今天是周末,市中心全是人,她在软件上找了半天才选择到一家不怎么需要在饭点排队的火锅店。
这么一通下来,出门的时候已经要六七点了。晚风吹过树梢,树叶簌簌晃动。
可能今天是什么幸运日吧,到火锅店的时候还剩下一桌四人桌,四个人恰好赶上。
时澄月还没翻开菜单就和林一砚说记得点玉米。
林一砚说好。
时澄阳满脸诧异,悄悄冲时澄月使眼色。
可惜他这个傻姐姐没瞧见他的眼神,就坐在苗禾旁边和她说悄悄话。
时澄阳知道时澄月吃火锅的时候对荤菜敬谢不敏,喜欢涮各种素菜。可是同时他也在疑惑,他姐姐到底喜不喜欢林一砚呢?他需不需要向李淑然汇报一下今晚的情况?
如果他姐喜欢林一砚,怎么可能会当着他的面啃玉米哦?
拜托,那可是玉米哎!
好吧,那就没必要了。林一砚对他姐姐来说,应该是和七七姐姐一样的存在。
菜上齐了,就等锅开。
时澄月把手机递给时澄阳,只一个挑眉,时澄阳便心领神会,无可奈何溢出一句好烦啊。
他打开摄像头,面色如土地给时澄月拍照。他不懂,拍照就这么重要吗?大概是抱着这个心思,他拍出来的成片荣获时澄月的叱怒。
“这人是我吗?这么难看!”
“时澄阳你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光线啊?”
“你把你姐姐拍得这么丑,你很骄傲是吧?”
“……”
时澄阳委屈。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为什么要强人所难让他拍照呢。
一直默不作声看姐弟俩闹剧的林一砚就在此刻偏头看向时澄阳,突然说:“我帮你?”
时澄阳大喜。这位哥哥是好人呐!可以浅浅加个分。
可是时澄月突然冒出了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羞赧。一想到她的对面是林一砚,她的各种细微的神情和五官变动都要仔仔细细地纳入他的镜头里,她突然无法从容。
可能是这个想法加持,拍出来的照片也僵硬。
林一砚眼眸动了动,解释:“用我的手机试试?”
反正都一样,时澄月没什么所谓地点头。
用林一砚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倒是无论光线还是角度都堪称完美,在火锅店这种死亡光线下依然衬得她皮肤白嫩如剥壳鸡蛋。
她都忍不住问林一砚是不是用了美颜。
岂料对方一本正经反问她:“为什么我的手机里会有美颜相机?”
哦,也是。
那换个思路想,原相机下的她还这么漂亮,她这真人都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了吧。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时澄月很开心,刚刚的想法也云散风流。她开始肆无忌惮地使唤林一砚多帮她拍几张。
林一砚也是配合。
他乖乖地照做,拍照间还不忘指导她动作——
“可以擡一下手。”
“稍微往左边侧一点。”
“嗯,就这样。”
“你真好看。”
手机挡住了他的脸,时澄月没有看见他脱口而出这句话时些微错愕的表情。落入时澄月的耳畔,只觉林一砚是无心说出口,可她自己却因为这好看二字心下一怔。
还没等她回味这频率不齐的心跳,就见苗禾也凑上去,像小海豹一样鼓掌:“姐姐,你真的好好看呀!”
林一砚恢复了那平淡语气:“嗯。”
兄妹俩坐在她对面,水汪汪的大眼睛默契地落在她脸上,简直就像并排而坐的一大一小两只狗狗,热烈地摇着尾巴夸赞她。
说话间,隔壁桌一对情侣也向她投来目光。
时澄月脸一红,耳朵也无可制止地发烫起来。
她自然知道自己漂亮,可是这兄妹俩不用……不用一直重复的……
时澄阳托着腮看着游离在自己世界外的三个人。
他垂眸,将视线落在漂在清汤锅里浮起如尸体的响铃卷。
忍不住了,他夹过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奇怪地想,他们三个是不饿吗?
·
有时澄月在,这顿饭是安静不下来的。三人听着她描述自己是如何在游戏中大杀四方的。
时澄阳声音不敢放得太大,只弱弱接了句:“真幼稚。”
正在大放厥词的时澄月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时澄阳想撤回,但是此刻,苗禾正眨着黑葡萄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能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屈居于时澄月的淫威之下,于是他昂首挺胸,非常不怕死地从时澄月的筷子下抢夺了一块肥牛片。
反正他姐不吃,他抢了也没事吧。
“都十八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时澄月:“我离十八还早着呢。”
时澄阳:“不就下个月的事情了吗,早什么早。”
闻言,苗禾眼睛一亮,她望向时澄月:“姐姐,那你会办生日宴吗,如果办的话,我也可以来玩吗?”
时澄月发现苗禾真的很喜欢自己。平时吹水自己魅力四射就算了,可是时澄月自知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诱惑力能让人仅凭两三面之缘就和自己亲近。
至于生日宴,她哪来这么大的富家小姐的派头,往年生日都是和班里的同学包场了一个KTV唱唱歌,唱到晚上八九点去出烧烤,这活动就算结束了。
“可以呀,我到时候叫你。”时澄月眼光一撇,林一砚又在那里低头挑着香菜叶,她真不明白,如果不爱吃的话那刚刚在调酱料的时候就别往里加香菜了。可他非要加,加了之后又仔仔细细地挑走。
何苦多此一举。
“你不爱吃香菜你加它干嘛?”她忍不住问。
林一砚回答得一本正经:“放了比较好吃。”
“可是你又不吃。”
“但是放了之后,这个酱料就会变好吃了。”
时澄月点评:“你还挺会浪费。”
林一砚嘴角微垂:“那我吃吧,反正也吃不死人。”
瞧瞧这委屈的语气,说的像她强迫他吃似的。
“别,真吃死了还得追责到我头上。”
弟弟妹妹听着两人无聊又流水账的对话,忍不住咯咯笑。
时间到八点半的时候,林一砚接了个电话。时澄月起先以为是顾秀琦打来的,直到最后林一砚说了句“好的阿姨”,时澄月猜想应该是苗禾的家长。
正巧这顿火锅也吃得差不多了,时澄月问:“要走了吗?”
“嗯。”
夜里湿气重,鲜翠欲滴的树叶上挂着水珠,被路灯照成昏黄色。
时澄阳是铁了心要和苗禾走并排,边走边不停地没话找话,从今天的题目都会做了吗到今晚的月色真美。
时澄月擡头,她亲爱的弟弟夸赞月色时,月亮毫不留情地掩埋进了厚重的云层里。
看来明天是个雨天。
“苗禾说要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时澄月思忖了半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林一砚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时澄月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那时候你可能忙着挑香菜。”
“哦……”
苗禾想去,他更想去。
可是他该如何开口?
就说香菜是万恶之源吧。
都怪这香菜。
时澄月啧一声:“所以你想不想来啊?”
想啊。
他心里那只小狗尾巴摇得飞快,都已竖着耳朵上蹿下跳,就等她这句话了。
于是开口就变成了:“可以。”
可以?好随便的态度,那不就是来或不来都无所谓吗?
“这态度也太不走心了吧!你不想见证一个十六岁的美少女变成十七岁的美少女吗?”
听着她一板一眼的质问,庆幸于这夜色能完美地掩藏自己嘴角的笑意。
林一砚偏头望向一边:“我想来的。”
稍顿,他继续说,“我想见证一个十七岁的美少女变成十八岁的美少女。”
也不知道是在刻意压着什么,他的声线很低,温柔清爽带着少年气的声线被微凉的空气放大,清爽到仿佛都能闻到海潮的清新气息。
时澄月心满意足地嗯了声。
“定在什么地方?”
“啊,这么快……”她还没想好呢。
“哦。”林一砚说,“你还没想到那一步。”
细长匀停的手指拎着手机一角,一圈一圈地转。
“是我太急了。”停顿片刻,他补充完整。
他们应该是在说生日会吧?
这该死的心跳,到底为什么加快了?
于是她只能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老是转手机?在教室里也是,你好喜欢转笔和转书。你有多动症?”
林一砚:“……没有,习惯了。”
四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公交车站台,四人打了两辆车,在公交车站分开。
时澄月叫的车来得快,上车前她和苗禾告别,也不知道是什么使然,她突然冲林一砚努努嘴,笑得有些得意:“我的车来得可比你的快呢。”
林一砚实在觉得好笑,这也要比?
他们是四个小学生趁着周末出来秋游吗?
林一砚牵着苗禾站在路边,他低头点亮手机,看着相册里的时澄月,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即使是抓拍都能从每一处五官里找到灵动二字。时澄月选了几张喜欢的照片,让他drop给她,剩下的她全选之后删除。
但她忘记了彻底删除。
滑到最后一张,那是苗禾用他的手机偷偷拍的。彼时时澄月正在问他为什么不爱吃香菜还要加香菜,他直愣愣地盯着她,脸上有些委屈。
于是他们巧妙地同框了。
他想起,他们上一次同框是在蔚蓝中学的毕业照上。一班到四班的同学有一张大合影。初中的时澄月在女生群中的个子算是高挑,于是她站到了第三排的正中间。而他站在第四排的正中间,他只要低头,就可以看见她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
可能是看得入迷了,摄影师连说了两遍“最中间那个男生擡一下头”,他都没意识到这是在和他说话。直到时澄月和其他女生一样好奇地回头看他,他们的视线有一瞬重叠,他才如梦初醒。
她看他时下巴微擡起,漂亮小脸上天生自带高傲。精致眼型像勾勒极佳的杏仁,眸光流转间溢出好奇。
时间在那一瞬平静,香樟被午后长风叨扰的时候,她的发梢也蹭过他握拳的掌背。
那一刻,他想,很有可能,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他决定鼓起勇气和她对视,可视线刚在空中触及的那一刹那他心虚得发紧,指尖发麻到指甲都要失去血色,血液进行一场无声回流。
只一秒,在旁观者眼里快到蜻蜓点水的一秒,在旁观者眼里可以忽略不计的视觉交锋。
他擡头,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
她和大家一起好奇地转头,又先人一步平淡地收回视线。
再没有回头看过他。
有点遗憾,却又在情理之中。
真好,除了很久以前的那张毕业照,时隔三年,他又一次拥有了和她近到身处同一镜头下的机会。
“哥哥,你都看这么久了,车到底到哪里了呀?”
苗禾的问题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想起来自己打开手机是要看看车的具体位置。
“哥哥?”苗禾晃了晃他的手,“你怎么老是走神啊?”
“没有。”林一砚底气不足地回答妹妹。
他觉得自己的确有毛病。
其实时澄月说得对。
江理实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虽然南楼和北楼许多公共时间会刻意地错开,唯一不会错开的就是下午第四节课后放学前的那四十五分钟。时澄月会和几个女生来操场散步,而那个时间点,男生们都会在露天篮球场打球。
男生们总是说比起踢足球,女生更会被打篮球的男生吸引。所以每当他看见时澄月后,就会如孔雀开屏般出尽各种风头,什么撩起衣摆擦汗,什么篮球进网后和队友来个肩碰肩,拳对拳,反正怎么帅怎么来,什么装逼事儿他都干过。
男生们的话不无道理。打完球后,场边总会站着几个女生红着脸问他要联系方式。
可那些女生的身影里,从未有过时澄月。从未。
后来他才发现,时澄月根本不关注这些,她下来散步,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逃避学习而散步。
所以那之后林一砚也懒得在球场打球了,既然一天之中能遇见她的机会也就这下午的短短的四十五分钟,那他为什么要打球,他就要坐在草坪上,装作休息和看风景的模样,视线紧紧跟着她的身影而动。
偶尔,他们的视线会对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林一砚会心虚地低头,手一抖,放在腿边的那罐可乐突兀地倒下,冒着气泡的液体流淌在草坪上,也溅到他的鞋面。
林一砚在心里向这一摊草和他的天价新鞋道歉。
再擡头时,时澄月已经在和朋友聊天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遗憾。
遗憾她的目光未曾落到他身上。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可遇上时澄月之后,他却又觉得勇气是他最最匮乏的东西。
匮乏到连轻描淡写的一个对视都需要他在心里草拟屡屡。
有的时候走近了,他甚至能听见她和朋友说她无聊如流水账的日常碎片。而那时的他会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在以后的某一天,他的名字会不会频繁出现在她的日常里呢?
他发现,只要手里拿着东西并循环往复地做同一件事情时,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眼里被命名为发呆,命名为不会被人觉得奇怪的走神。
所以他开始坐在草坪上,重复地转着手机,转着笔,转着篮球,有什么转什么,反正走神的人是有权利盯着某一处,盯着某一个人长久且光明正大地看的权利。
少年意气勃发,却又稚气未脱。
那时候的他蓄势待发,天真地幻想,很快,他就会拥有可以光明正大看着她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可惜,这个“很快”来的很慢。
(下章只是男高中生做梦罢了,删减也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