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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旸忍过祁源几次。幼时不懂事,他的世界观里是只要自己乖巧隐忍,盛嘉琳就能被祁争临重新喜欢,这面破碎的镜子就能再度修复,他又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享受着丰沛的父爱与母爱。聪明如盛嘉琳,怎能不明白祁旸心中所想。
“旸仔,不舒服就不要忍。我盛嘉琳的儿子是不能受委屈的。”
“真的吗?”
“对呀,爸爸不喜欢妈妈就是不喜欢妈妈这个人,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不过,比起喜不喜欢,我更希望的是爸爸会害怕我们。”
所以后来,面对祁源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话,祁旸开始选择抛弃瞻前顾后,直白地在当下回击出去。当然,代价就是被爷爷责骂,但那又如何,只是几句无伤大雅的话罢了,刀刃割肉好歹还会留下伤口,这种等级的斥责在日渐频繁的次数中对祁旸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杀伤力。
可是,接受完爷爷老生常谈的责骂,他顶着满格的血条慢悠悠下楼时,冷不防听见来自陈瑞淼的撑腰,她像只气势汹汹的小怪物,为他冲锋陷阵。一时之间,胸腔里涌入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
“你一直都是这么欺负我老公的吗?”
血条一瞬之间消亡大半。不是因为受到伤害,而是……他好像要心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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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源有那么一会儿没开口,他努力地找着自己的声线:“你……嫂子你别开玩笑了,我这怎么算是欺负我哥呢?我只是——”
“我不管你怎么定义,在我看来,你就是在欺负祁旸,你用言语挑衅他,期待他每一次的当场回击,再示弱,等待着爷爷奶奶把怜悯的目光放在你身上。虽然我觉得你的挑衅非常低级,也许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可偏偏祁旸这个人每次都上当,满足你的所有好胜心。”陈瑞淼问,“你觉得是自己在玩他,可你不觉得其实是自己在被他玩吗?”
祁源说:“什么意思?”
陈瑞淼说:“你没获得过什么真心含量百分百的亲情,所以渴望着它,对你来说,让爷爷奶奶将重心从祁旸转移到你的身上,才是你最想要的。但你想要的,都是他的唾手可得。你明里暗里挑衅他,希望他在爷爷奶奶面前表现差劲以此失去喜爱,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你也很挫败吧。”
祁源冷冷盯着她,半晌,笑了下:“嫂子,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自然是站在哥哥那边,当然会觉得我不好。”
陈瑞淼也笑:“是啊,我当然无条件站在祁旸这边。”
祁源垂着眼:“嫂子,你不可以不讲道理吧。”
“我不管。”依然是熟悉的前缀,她一字一顿,“我这个人就是不讲道理的。”
“陈瑞淼你——”
终于不再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了,原来他会好好说话啊。她看着眼前不再平静的祁源,目光落在他握紧的双拳上:“你不要总是浪费时间给祁旸使绊子了。很显然,你伤害不了他,还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何必呢。”
说完这些,陈瑞淼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祁旸被叫到书房挨批评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了。祁旸也是够笨的,这么明显的陷阱非要兴冲冲往下跳。
正在心里责怪着,视线里就出现了一道长而瘦的身影。
祁旸站在楼梯口,两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今天照例是一身沉闷的黑,只是嘴角挂着的笑意为整个人添上几分明媚色彩。意识到祁旸也许听完了全程,陈瑞淼突然脸一烫。
然后他在她咚咚的心跳声里走近了。
祁旸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家了。”
陈瑞淼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祁源。
祁旸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跟着扫了眼祁源。
祁源:“哥,我——”
祁旸打断:“听她的话,少欺负我。”
陈瑞淼感受到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收了一点,她没再看祁源,跟着祁旸出了门。走到大门还需要一点距离,祁旸走路的速度不算快,不知何时握住她手腕的手往下滑,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手指再强硬地挤进去。陈瑞淼突然想起昨晚,这简直像一场礼尚往来。但昨晚的祁旸应该没有意识吧,否则今早醒来时怎么绝口不提呢?
月色幽凉,照得院子一t片莹白,冬天夜里的风萧瑟,树叶簌簌动。
陈瑞淼空着的一只手突然拽着他的衣摆。
祁旸低头看她:“冷?”
陈瑞淼:“不是。我是想说……”她欲言又止。
“你说。”
“这是你家,我不好太放肆,只能这样帮你出气了。你上次给我撑腰,这次换我给你。”
他们经常对视,但没有像今夜这样认真对视过。如此深的夜,他凝视她的目光却如此热切,像被太阳迎面晒着,直到刺眼。
陈瑞淼先一步移开,可撇开的那一刹那,祁旸的头低下来,嘴唇碰上她的侧脸。
她的心跳伴随着柔软的触感跳得好厉害,在夜色中浮浮沉沉。
“谢谢你。”祁旸说。
吻过之后,没有退开,嘴唇离她的脸颊仍是咫尺之距,让陈瑞淼无端想起昨夜那场未完成的事情。
谁的道谢方式会是给对方一个吻?
陈瑞淼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胡乱散开长发,藏住自己发红发烫的耳朵:“你怎么不打招呼就亲人!”
祁旸在后面惊讶:“原来亲老婆要先打招呼的啊。我现在知道了。”
一口一个老婆,真烦人。
“那以后要亲我老婆应该怎么打招呼呢?”他懒洋洋地问,“能不能给我个明示?”
陈瑞淼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来话。
“我老婆怎么不说话?”
他也不跟上来,与她恰好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在后面礼貌地询问。
扑通扑通——陈瑞淼的心跳在黑暗里快得都要捉不住。她到底是没忍住,回过了头,他在月色里被模糊了线条,快要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视线上移,与他含带着纯粹笑意的眼神撞个正着,就像是——就像是在等着她回头。
陈瑞淼猛得回头,决心再也不要看他。刚刚就不该帮他的,居然还被他占了便宜。
“陈——瑞——淼——”他拖着调子叫她。
又叫她干嘛呀!!!
“我想跟你牵手,可以吗?”
她依然没说话,但祁旸看见她垂在裤腿边的手交叠着背到了后头。
牵个手还要玩姜太公钓鱼。
祁旸笑了下,立刻跟上去,大手霸道地裹住她的整只手,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啧了声。
又怎么……给他牵了还不好?事情真的好多。
陈瑞淼刚要说话,祁旸就开了口:“你的手真冷。”
另一只手跟着上来,钻进她手心,来回搓了搓。
很奇怪,明明是在搓手,陈瑞淼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揉了一下。
陈瑞淼盯着地面,两双手的影子晃来晃去。
好奇怪,今年冬天怎么会这么冷,冷到空气都变成甜的了。
她哼笑一声:“爱牵不牵。”
“爱牵。”
“那……那你牵着吧。”
“谢了陈瑞淼,真大方。”
“……”
·
到家的时候,陈瑞淼把包和手机随手丢在桌上,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就要进浴室。
祁旸敲敲桌子:“我丢的时候你就骂我,你自己怎么这样,下次不许说我。”
陈瑞淼正要合上浴室的门,闻言探出半个脑袋:“抱歉,只需州官放火。你就是不许乱扔!”
祁旸走过去,陈瑞淼肩膀一缩,立刻把浴室的门关严实了。
咔哒一声,祁旸清楚地听见她上锁的声音。
他哑然,能不能对他的人品有点信任?
手机在桌上发出震动,祁旸以为是自己的,走过去居高临下望了眼才发现是陈瑞淼的。发来信息的人有个熟悉的昵称,几个小时前祁旸刚与他打过照面。
刚肯定完自己的人品,祁旸现在也判断不准了。他把视线挪开,准备躺到床上,又想起陈瑞淼千叮咛万嘱咐的不洗澡不上床准则,他想起她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忍不住冷笑,真是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霸道原则贯彻到方方面面呢。
心里燥得很,祁旸出了卧室门,一时间也不知去哪,迟疑片刻下了楼,在客厅里一声又一声叫着“二水”“四水”。
彼时二水刚睡着,听见有人叫它,噌一下起身,两只耳朵竖起,显出戒备的姿态。它啪嗒啪嗒晃着小屁股和大尾巴往声音的方向走,然后和祁旸对视上。
“你在这儿啊。”祁旸走过来,“陪我玩会儿。”
二水想要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继续天降肉骨头的美梦。
人类世界的半个小时后,美丽的救世主姗姗来迟。
陈瑞淼抹着护发精油,往下楼走,见一人一狗皆是精神萎靡,奇怪地问道:“你俩干什么呢?”
祁旸说:“你儿子缠着我。”
好!好好好!
二水真恨自己怎么就是一条可怜的小狗,说出口的不是铁骨铮铮的真相,而是悲痛欲绝的狂吠。
偏偏美丽的救世主现在也大变样,居然真的听信了她老公的谗言。她望向二水:“二水乖,去睡觉。”
二水起身,走向狗窝的背影充满不服。
陈瑞淼又看祁旸:“回房间吧。”
祁旸跟在她身后,慢腾腾说:“刚刚有人给你发信息,手机一直在震动。”
陈瑞淼:“哦,我看见了。”
祁旸:“有什么急事吗?”
“没,是林数学长。”她稍微回了点头,“你还记得吗,他来参加过我们的婚礼,今天下午你们也见过。”
祁旸认真地想了想:“忘了。”
“就是他导师给了他两张电影票,映后会有主创登场,我很喜欢那个导演,他就想把那张票给我。”
“哦。”祁旸步伐突然加快,迈了两格台阶越过她,“那你早点回来。”
陈瑞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学长把两张电影票都给了我,因为斐斐也很喜欢那个导演,所以我准备和斐斐一起去看。那两张票市值还挺贵的,我和斐斐会请学长吃顿饭,到时候你可以来接我吗?”
祁旸身形一顿,他侧身,隔着一级台阶的距离,清楚地看见她嘴角上刚刷完牙后残存的牙膏沫。因为在她脸上,所以很像奶油蛋糕。
眉尾轻微地挑起一点,他伸出手,拇指往她嘴角上擦。她也不躲,任他摆布,顺便冲他笑笑。
有些东西好像在夏去冬来间不经意地成为习惯。
“可以,地址到时候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