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灼烧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节目已经进行到尾声。最后一轮的抽奖也开始了,分一二三等奖,柳絮宁一眼看到二等奖的奖品是某品牌一周前刚上市的最新款手机。
不过这种千分之一的概率她还是不要妄想了,抽不到难过,抽到了她还会开始担忧这是不是借了自己未来一整年的运势。
主持人说这台手机里插了一张手机卡,她会倒着念出这台手机的手机号,第一个拨通电话的人就能拿走这台手机。
上市不到一个星期的最新款手机对大家的诱惑力很大的,但“第一”对柳絮宁的诱惑力更大。她回头望望,旁边的人已经在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了。
柳絮宁看向一直在旁边垂头玩游戏的梁锐言,他一整天的兴致都不高,平时一贯多话,今天也没正儿八经地吭出几个字。
“梁锐言,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柳絮宁问。
梁锐言挂机之后递给她。柳絮宁看着他的操作,瞳孔地震:“不是不是,你别退啊。”
她能想象到对面的队友有多懵逼继而引发一场怒骂了。
“那是什么?”
“你那个老爷机,就是你平时玩贪吃蛇的键盘机借我一下。”
梁锐言茫然:“你要那个干嘛?”
柳絮宁让他回头看台上的比赛规则,他快速地扫过,看她时都觉得奇怪:“没事吧你,这有什么好抢的,我回去给你买。”
“可是我肯定能做第一个拨通电话的人。”
“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梁锐言说,“而且我放在房间里,没带出来。”
“嗯那好吧,没事。”
柳絮宁摒弃掉些许失落的情绪,筷子夹起咸蛋黄鸡翅捞到碗里。都是小事。毕竟,今天开始,她的咸蛋黄鸡翅ptsd就被彻彻底底地治好了!
主持人在台上报号码,整个场所安静了许多,并不只是因为那个手机的魅力有多大,更多的是对游戏的兴趣和争做第一人的好胜心。
柳絮宁连重在参与的兴致都没了,筷子也没放下,只顾着吃。只是,另一只垂落在腿边的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触感。方方正正,她眨了眨眼,低头看去——一台老式按键机,按键都镶着钻石。
柳絮宁的手霎时变滚烫,这可是活生生的真金白银,摔一下她可赔不起。她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的梁恪言,大脑都是空白的。
他问:“不是要这个?”
在那边走了一遭,他身上酒味更重了。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鼻端,柳絮宁回了回神:“你怎么知道?”
“2。”
主持人已经在报数,柳絮宁不等他的答案了,慌里慌张地打开手机,按下一个“9”后又按了“左键”。梁恪言突然地笑出一声。
“柳絮宁,花招真的很多啊。”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飞行时翅膀扫过她这颗飘飘荡荡的心,让她突然产生一种陡峭的快感。
她喜欢被人夸,各种意义上。
“8。”
发丝跟着垂头的弧度一起坠落,笼罩住她整张脸,也隔绝了梁恪言看她的视线。
最后一个数字当然是“1”,主持人刚念完手机号,清澈的铃声就透过麦飞遍整个会场。
“这也太快了吧。”主持人说,“给我手中的这台手机拨打电话的是——139********。”
台下调侃声络绎不绝。
恰好走到第一桌的许芳华脚步一顿,古怪地看着身边的梁继衷:“这不是我的……”
梁继衷:“嗯?”
许芳华:“恪言刚刚拿走了。”
她叫住梁恪言:“恪言,你这是……”
梁恪言:“她打的。”
梁锐言看了几人一眼,耳机里,队友的怒骂声又开始了。他把音量调到静音。
柳絮宁不太好意思地看着许芳华,把手机递给她:“奶奶,还给您……”
她以为这是梁恪言的手机,但没想到居然是许芳华的。平心而论,即使寄住在梁家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和这两位老人有过更多接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尴尬的境地,所以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来事,也没有巧言令色以夺欢心的攻心念头。
“是你打的啊,怎么这么厉害。”许芳华笑得眉眼一弯,又指着梁继衷说他一把年纪了也想凑个年轻人的热闹,还硬记数字,结果念叨了半天都没记住几个字。
“是哪位幸运儿,快上台领奖了。”主持人催促。
许芳华:“哎呦,是我们宁宁。”
主持人一见是许芳华在说话,态度立刻软和几分。
柳絮宁眼眶突然一热,也许这掉眼泪的冲动很莫名其妙。她想,许芳华今天一定玩的很开心。因为她非常清楚,人只有在某种情绪过盛时,才会毫不吝啬地分他人一杯羹。
在众人瞩目下,柳絮宁拿过那台手机。台下,有合作伙伴惊讶地问她是谁,许芳华直笑着,缓慢的话语也温柔,说,“那是我们宁宁”。
于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凑上来,评价这小姑娘以前安安静静又内向,话也不多,倒是聪明。再顺带地把她从小跳舞、拿过数个奖项、年年第一、高考状元等等头衔提上一提以示熟稔。
难言的情绪比夜里的潮声还要滂沱,这些话像吸饱水份的砂石从她耳里溢入。
此时此刻真感谢自己拥有刘海,稍一垂头就能完美地挡住半张脸。柳絮宁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场,可四面八方被突如其来的阿谀围堵,又借不出个理所当然的故。
“解酒药是放在楼上了吗?”梁恪言突然转过头来。
柳絮宁一懵:“……你在和我说话?”
梁恪言点头。
旁边一个叔叔听着两人的对话,哈哈大笑着调侃:“恪言啊恪言,你就这么点酒量?”
梁恪言全盘应下:“是啊。”
他没多说,继续看着柳絮宁:“帮我上去拿一下好吗?”
她那一盒医药箱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解酒药。
也就沉默了不过三四秒,他的头更低了一点看她:“这么小气。”
柳絮宁觉得他是有点喝多了,想着出去找前台拿解酒药:“好。”
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断有叔叔伯伯按照惯例来一句“恪言,这就走了?”,梁恪言脸上会露出明显的不服,回一句“待会再来”。
柳絮宁心说好面子果然是男人通病。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声提醒他不要逞强。
他:“不这样能放我走?”
柳絮宁恍然:“哦哦哦这样,那我们快走快走。”
梁恪言侧过头去轻笑,傻不傻啊……
会场内是一片热闹景象,出门的时候还有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菜。但出了门,柳絮宁发现已经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里侃着大山,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和谁开着视频,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龙味道真灵。
柳絮宁看着梁恪言直直往电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问他要不要去问前台要解酒药。
闻言,对方停下来问她,你觉得我喝醉了吗?
柳絮宁想,男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是喝醉了。她于是非常确定地点头。
梁恪言投降,靠着墙等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等待她的功夫,远远走过来两人,梁恪言眯了下眼,像在确认。
……
柳絮宁一转头就看见了周行敛和周茉芸。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脚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见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里似弥漫起一种固执又牢靠的安全感。
眼前这配置对周行敛,甚至是周茉芸来说都很陌生。谁不知道梁家小儿子和柳絮宁好像个连体婴儿,大众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的时候。以至于看到柳絮宁站到梁恪言身边时,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居然没有梁锐言的身影。
“梁锐言呢?”他自来熟地问。
柳絮宁没回答。
周茉芸轻啧了一声。自家这儿子是真不识相,没看见梁恪言在旁边吗?
周行敛:“啧什么啧呀妈,我就随便问问。”
周茉芸微微笑着,强行拽过周行敛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但这也确是实话,上次一事之后,梁周两家的往来都变浅淡了不少,周茉芸是真不想放弃梁家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张年会邀请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
电梯里四人盘踞两边。周行敛皱着眉一直盯着柳絮宁,片刻后,突然拔高音量:“你哭过了啊?”
周茉芸下意识也去看她的眼睛。
柳絮宁条件反射地撇开头,可这一幕落在周行敛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正确答案。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酒隔:“你为什么哭啊?”他不解地去看周茉芸,“你刚刚不是还说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肯定要高兴死了吗?”
天哪,周茉芸想让她儿子死了算了。
偏男人发起酒疯来实在癫狂,他的头像被逗猫棒吸引,扭来扭去,又去看柳絮宁,见她侧过脸去,又不死心地凑近一步:“你这眼睛怎么那么——”
可惜话没说完,他的肩膀被梁恪言摁住,停下的那一瞬,梁恪言挡在柳絮宁身前,几乎把周行敛落向她的视线全部遮住。
“我——”
才冒出一个字,肩膀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周行敛疼得都要清醒起来。
周茉芸头疼地拉住周行敛,忍住想在这里抽人的冲动:“恪言,他喝多了,他真喝多了,你别理他好吗。”
电梯在八楼停下,有一对情侣要上来,看见里面这架势明显愣了一下,踌躇在原地准备等一下班的电梯。
“对对对,哥我喝多了。”周行敛也讨饶。
被梁家两兄弟教训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酒精下头了,发酵的胆量也跟着一并降了下去。
梁恪言这才松手。
他没兴趣和周行敛说话,只看向周茉芸:“周姨,柳絮宁不是你们饭桌上的一道菜。你儿子再敢打她一点主意,我只能掀你们家的桌了。”
柳絮宁一怔,身前是从他颈间和耳后传来的滚烫气息,身后抵着冰冷的轿厢,两种极致的反差在她外露的皮肤间左右互搏。
梁恪言的这番话放到几个月前,周茉芸只会表面扯笑,暗里不当一回事。但今时不同往日,梁家大局即使未定,可无论未来是什么定数,梁恪言都已经成为了她永远也得罪不起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生拉硬拽着周行敛下了不属于他们的楼层。
偌大的空间里少了两人,却像抽离氧气的真空,只听得到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
电梯里光线明亮得像阳光过剩的透明方盒,可柳絮宁的视线里晦暗一片。
——梁恪言没动,依然站在她面前,擡头就是他宽阔的肩膀。
眼眶又有发热模糊的冲动。
周茉芸说的没错,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场定义为“happy”的聚会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愉悦。
参加所谓的豪门宴会时,她的周围是一圈由真金白银与万千宠爱一同堆砌下长大的千金与少爷。参加起瑞的年会时,她的周围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光明正大踏进起瑞的人。
不管在哪里,她总是格格不入的。她是黑色墙角意外冒出的小野花,不至于遭受践踏,却屡屡被忽视。三个人的环境里,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讲着悄悄话,偶尔爆发出几道惊天笑声,这何尝不是一种尖锐的凌迟?
自卑和痛苦像流水从她身上淌过,微不足道的力度却足以碾得她一颗脆弱的心稀巴烂。可这条路分明是她自己要选的,如今得到了再后悔,实在是贪心不足得陇望蜀。
自作自受的下场就是忍。
而在今天,她终于拥有了这种参与感,这迟来的参与感。
她懂这种虚情假意,可身处这样的环境,谁不是戴着虚情假意的面具与人交好?只有她,连份虚假的表面功夫都得不到。
头顶的灯光映在大理石地板上,拉成一条一条笔直的线。
电梯在16楼停下,没有人挪步。
“Goingup。”冷漠的机器声响起。
但梁恪言听见很微妙的一道抽气声,像被雨打湿的小动物,无助地发出一声信号,不似求救,只为当下的发泄。
从她捂住脸的指缝中漏出,又晃晃悠悠地飘进他的耳朵,在他的皮肤上灼烧着。
她低垂的脑袋自然地挨着他的肩背,他的脊背像一根弦,紧了又松。
又是一声细小的啜泣。
梁恪言觉得那股灼热感就这样贯穿到心脏,烧得他身体空空荡荡,连眨眼都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