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应激
梁锐言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队里也绝对禁止,他不信他哥哥不清楚。更何况,抽烟只会让人更加上火。可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能从梁恪言身上明白血脉压制这件事,挑衅他,无异于虎口拔须。
梁锐言看着手里的那盒烟,眉眼间被阴影拢着:“待会儿下楼吃饭,记得看我微信。”
电梯门过滤出一片安静世界。
“他不能抽……”
“人的弱点是心窝。”他的声音突兀地落下,打断柳絮宁剩下的话。
柳絮宁懵然:“什么?”
“他下次这么对你,你就——”梁恪言手指点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语气和这力道一样轻缓,“狠狠地击过去。”
说出的话却让柳絮宁心被钝钝重击。
她方才的情绪起伏的确过大,有一瞬间,她也确实想这么做。她惊讶于梁恪言居然能精准洞穿她的想法。
上行一楼,电梯门开。
梁恪言看着还岿然不动的她:“不出来?”
柳絮宁回神,快步跟在他身后。
由于年会安排在第二天,所以今天的晚餐由员工自行分散活动。梁锐言和她发消息说想吃酒店二楼的中餐馆。柳絮宁没什么意见,快速地冲了个澡后去隔壁叫梁恪言。
二楼大厅,梁锐言等柳絮宁的功夫无聊地拿出键盘机玩贪吃蛇。
看见他拿出这种老爷机的时候,王锦宜瞠目结舌:“你还有这个?”
梁锐言手一抖,蛇头撞上自己的身子,游戏结束。马上就能破上次的记录了,却意外失手,他一脸不耐:“你跟着我干什么?”
王锦宜很无辜:“你爷爷奶奶让我跟着你啊。”
她也不想的,谁叫出门就碰见梁继衷和她父母几人准备去外面吃饭,他们吃饭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吃饭,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许芳华问她为什么不和梁锐言一起。她只能乖巧地笑笑,表明自己正准备上去找他。
好巧不巧,话刚说完就看见梁锐言从电梯里出来。
“现在他们走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王锦宜本来也不想多待,正要离开,眼睛突然一亮:“你们三个人一起吃啊~”
梁锐言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柳絮宁和梁恪言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他烦躁地摁灭手机。
王锦宜不想走了。只是这顿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场景,四人算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大家没有忌口,什么都能吃。柳絮宁尤爱那道芝麻烧文昌鸡,梁锐言揶揄:“猪啊柳絮宁,等你回家有的好减了。”
“不会,下学期过完就自动退队了。”
为了说这句话莫名被呛了一下。她闷着声咳嗽,晃动的眼前出现两张纸巾,她随便接过一张。梁锐言看着还停留在自己手上的纸巾,若无其事地收回,拍拍她的背。
王锦宜一根海南四角豆叼在嘴里,大眼睛左右梭巡。
姜媛在微信里问柳絮宁来不来海滩放烟花。她喉咙咳到微微沙哑,问几个人去不去。
梁锐言和王锦宜自然是去的。柳絮宁又看向梁恪言:“你去吗?”
察觉到他即将涌出来的笑意,柳絮宁觉得奇怪:“你笑什么啊?”
梁恪言:“我这次应该回答什么?”
当其余两人还在不知他所云时,柳絮宁立刻就回想到下午海滩上的那个情形,她赶紧打补丁:“我这次是真诚地邀请你。”
他依然是笑着:“好的,谢谢你的邀请。”
这次?梁锐言想问,那么上次是什么?不知不觉中,他们有了很多他没有参与过的经历。那令他一头雾水的密语和他们的关系一样,像坠入沸水中的温度计,猛烈地超出他的预计。
四人往沙滩的方向走,柳絮宁边走在最前面,一边和姜媛发消息,差点一头撞上已经关上的玻璃门。
“哎哎哎——”梁锐言屈指去敲玻璃,“好好的路不走。”
柳絮宁哦哦两声,往旋转门的方向走,确认前面没有路障和台阶,又继续和姜媛发消息。
后面,有人脚步匆匆。于天洲叫住梁恪言。
“梁总让您过去找他。”
梁恪言都无需思考:“晚一点。”
于天洲为难:“梁总让您现在就去。”
梁恪言小幅度地晃着指尖捏住的手机,眉眼划过烦躁:“知道了。”
一擡眸,他和正循声看来的梁锐言撞上,他冲梁锐言打了个手势,后者快速比了个ok。
柳絮宁到海滩边上的时候,有人正站在烟花的引线旁,点燃第一桶烟花后就快速往回跑。
姜媛在放仙女棒,说是放烟火,其实就是寻求一个氛围感拍照法。一回头看见柳絮宁和梁锐言,她兴奋地招手:“柳絮宁!”
柳絮宁跑得飞快,梁锐言在后面纳闷,她又不喜欢烟花,这么来劲儿干什么?
姜媛拿过地上的一把仙女棒塞给她,又问梁锐言要不要。
梁锐言瘪瘪嘴,兴致缺缺:“你说呢。”
这态度真扫兴,柳絮宁没再搭理她,抽出两根递给王锦宜。
王锦宜:“谢谢。”
海滩边,烟花一桶接一桶。黑蓝交接的天空下,有人的黑影像夜间出动的动物,窜来窜去地点燃烟花。一束接一束的烟花气势十足地朝天空迸发,又在夜幕之间轻盈地绽放。
手中仙女棒的流光与漫天的绚烂色彩相比逊色许多。
“砰——”
青城明文规定外环线外区域才可以燃放烟花,老宅虽然在外环线外,但梁继衷许芳华年纪大了,看过便做算数,加上每年过年会有诸多远亲近邻亦或是同行好友来拜访,家长带着孩子,年龄或大或小,小的害怕烟花总会不知疲倦地放声大哭,大的又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柳絮宁不尴不尬地怀揣着对烟花的喜欢,埋入心底的寂海,让它在沉闷的海底爆开。
柳絮宁仰头看着走马灯般在她视线里滑过的彩影,心也跟着巨大的声音雀跃地跳着。
“砰砰——”
又一束烟花炸起。一束比一束热烈、漂亮、盛大。
柳絮宁下意识回头:“哥,你看——”
宽阔的视野之中,没有她口中的人。她有些懵,他没跟过来吗?
她寻找着梁恪言的身影,也有人就这么盯着她被长发缠绕的脸。
梁锐言平静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笑,不知何故渗出汗液的掌心摁住她的后脖颈,而后手臂顺势环绕过她的细颈,带着她的身体往自己胸前压。
柳絮宁猝不及防地呆住,仙女棒还在她手间丝丝燃着。她下意识伸长手臂,让那微弱的花火离自己和梁锐言远一点。
“你干什……”
他的脸压下来,五官凑近,无一丝温度的双眼紧紧攥住她的眼神:“说了不要叫我哥哥,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们柳絮宁。”
有些东西已经到了临界点,柳絮宁浑身上下竖起被冒犯的利刺。空白的脑海中,只有梁恪言的那句话,浑身僵硬之中,圈在他怀里的手肘蠢蠢欲动。
王锦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她自认自己不算是个正常人,但此刻还是觉得梁锐言很可怕——在所有与柳絮宁有关的事情上。
那蠢蠢欲动的手肘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又归于平静。
——因为梁锐言松开了她。
刚刚的一切快得像是一场海市蜃楼。
她竭力地压着怒意:“我刚才没有叫你。”
梁锐言置若罔闻,拿起一根全新的烟火棒:“还玩吗?再给你点一根。”
柳絮宁几近咬牙切齿地重复:“梁锐言,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我刚才没有在——”
“嗯嗯嗯嗯!”他重重点头,大梦初醒般,又挂上那个熟悉又欠揍的笑,“烟花声好大,听错了。还玩吗?再给你点一根。”
再喜欢的东西也毫无兴致了。
柳絮宁用力地捏紧自己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得以长久清醒,她摇摇头:“你玩吧。我困了,先回去了。”
梁锐言盯着她的背影,步伐坚决,越走越快。
·
被梁安成发现自己做的手脚这件事并不奇怪,如果他现在还不能发现端倪,那这么多年叱咤商场的经历也只能配以不及格的分数。
“梁恪言,我是你爹!你有的什么不是我给的?胆子大了敢在背后算计老子!以后我的什么不是你的?你现在就等不及了是吗!”梁安成的怒斥和那个放在书桌上的烟灰缸一起落在梁恪言的额头。
他闷声不吭。
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都得给他让路。
梁安成一个人的独角戏唱累了,他额头冒汗,最后捂着胸口让他滚出去。
梁恪言看着他,还是问:“爸,你还好吗?”
这道担忧如今看来更像是胜者的嘲讽,所以不出意外地换来父亲一句更暴怒的“滚”。
出门时,他与乔文忠撞上,看模样应该是在门口等了很久。看见梁恪言,他一时没摆正情绪,眼里的阴怨一闪而过。梁恪言笑了笑,朝他礼貌地点头,叫了声乔叔。
乔文忠心中万般无奈地叹气。也是真低估了他,此时此刻,乔文忠才明白,应该早早地站位于他的身后才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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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电梯同时不同向地在16楼停下。
“柳絮宁?”
出了电梯门,柳絮宁就撞见了梁恪言。但她那股气儿还在身体各处乱窜,无波无澜地嗯了声作为回应,然后不做停留地往房间走。
发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梁恪言加快步伐,他腿长,三两步赶上她。可和她到并行的那条线后,又无任何行为,只跟在她身边。
倒是柳絮宁自我克制着,不停地深呼吸,只盼望心里的那根温度计快一些归于正常。
她在自己的房门前站了许久,等冷静清醒下来了,一扭头,才发现梁恪言就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站在这里干嘛?”她问。
他反问:“那你呢?”
柳絮宁敛下眉眼:“发个呆。”
“那我看人发呆。”
这人!
她阴阴郁郁地看他,却在触及他额角那一抹异样的伤口时一怔,舌头都要打结:“怎、你这是怎么了?”
手指在他额头前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自己的情绪还没收拾好就来关心他。这妹妹是什么,菩萨下凡吗?
梁恪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明显?”
她提高音量:“当然啊!”
柳絮宁极快地打开门,抓着他的衣摆让他进门。
梁恪言看着她在就这么点大的行李箱里翻来覆去地找。
幸好,带了。
柳絮宁拿出一瓶红花油,正要往他额头上抹,梁恪言躲了一下。
“?”
躲什么呀躲。
梁恪言:“你确定它有用?”
“当然。”她以前扭伤都是这样抹的好不好,谁还能比她更有经验?柳絮宁掏出手机,迅速百度,进度条刷一下快进,跳出回答。
额头伤肿应用冰敷,用红花油并大力揉搓可能会导致红肿部位越揉越大。
柳絮宁迟缓地讪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哇哦,原来是这样。”
梁恪言微笑地注视着她:“学到了。”
柳絮宁垮下脸。才不是,他本来就知道红花油不顶用可能还会更严重的。
“我去拿毛巾。”
柳絮宁不习惯用酒店的毛巾,她把自己的挂了出来,酒店自带毛巾归在一边。随手拿过一根,用冰水打湿,直直落下的水柱击打着她的掌心。
梁锐言不打羽毛球的时候会和班里的男生去打篮球,篮球场上碰见了,不管陌不陌生都能熟稔地来场即兴比赛。他同桌来告诉柳絮宁梁锐言被打的时候,她正在整理书包。待她匆匆赶至球场,就看见梁锐言盘腿坐在场边,额头上的红肿还没消退。
柳絮宁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用冰水打湿毛巾往他额头上敷。
“不是打球吗,怎么变打人了?”
原因很简单,对方的女朋友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梁锐言,是追求失败后才退而求其次找了他。如今球场见仇人,自然分外眼红。
梁锐言捂着脑袋,满脸不屑:“戆居,跟他说了我有女朋友了还不信,我脑子有病惦记别人的东西?”话落,语气一转,“不过这白痴仔现在应该信了。”
柳絮宁手一抖。
有温热从后面袭来,手臂里侧贴着她正在搓洗毛巾的手臂,两道截然不同的体温相接。浅浅的呼吸擦着她的发丝而过,扬起的发梢停留成她视网膜中的影像。因为过于近,糊成浅黑的一团,和镜子中的人拼在一起。
他的五官和骨骼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不做表情时彻底摆脱了少年气。
“我来吧。”他说话时胸腔一阵一阵,蜻蜓点水地碰着她的后背,薄薄的一件夏季短袖在这份热意面前的抵挡力降至不存在。
不久之前的感觉翻山倒海而来,她是一只被应激的猫,浑身的毛发竖起。那个被竭力压抑的攻击在这一刻哗然起跳,手肘不留半分力道地往后击去。
梁恪言比她快了一步,被水浸湿的掌心紧紧箍住她的臂,锐利明亮的眼眸直视她。
“把我当成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