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恶劣
晚间又开始下雪。
梁恪言这糟糕情绪是大剌剌地写在脸上,谷嘉裕唯恐自己遭殃,硬拉着他去喝了酒。晚些回家时,他发现正厅里的大灯还亮着。走进了,他看见柳絮宁和梁锐言窝在沙发上,柳絮宁眼睛红红的,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进门。他撇头一看,电视上正在播放《雷霆扫毒》,阿碧声嘶力竭地哭诉着。
柳絮宁看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原本的啜泣声也愈来愈高。梁锐言拿过一包全新的纸巾扔到她怀里。
前一天晚上的这个时刻,天空也下着细细碎碎的白雪。她正和他在火锅店里与她的好友吃火锅。他每次吃下一口东西时,她都会投来警惕的目光,生怕那火锅里有什么东西谋害到他,然后他们梁家人要大张旗鼓地怪罪到她头上。
她拉开心门对他道一声欢迎光临。可等他想要第二次踏足时,她又说今日有他客,日后再来。
日后是多久?不得而知。
“我操,不行了,柳絮宁你怎么这么能哭啊?我脑袋都要被你哭疼了。”梁锐言用力拍拍脑袋,“明天再看。”
柳絮宁冒着鼻音:“不要,我要再看几集。”
梁锐言说:“那你自己看吧。你和陈家碧都够能哭的。”
所以等梁恪言下楼泡柠檬水时,客厅里只剩下柳絮宁一个人。听见楼梯口的动静,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不意外地和他对视上。柳絮宁一愣,慢半拍地叫了声“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非是她看的太认真了,居然连他回家都没有发现。
梁恪言倒好柠檬水后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柳絮宁抽了下鼻子,瞥他一眼,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瞥一眼他。他不走啊?
柳絮宁屁股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手指戳戳他的肩膀,在他看过来时递去一包抽纸:“你要不要?”
在梁恪言开口之前她补充:“以备不时之需。”
她刚哭过,不出意外后头还会接着哭。漂亮的眼珠似被清水濯洗,像雪夜微弱月光下陷落雪地中的一颗珍珠,亮得人嗓子眼发痒。
“你不看是吗?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起看。”见他没接,柳絮宁反应过来,讪讪干笑一声。原来人家就随便坐一下啊。
“看。”梁恪言接过,身体自然地向后靠在沙发上,和她的距离明显拉近了几分。
柳絮宁也调整坐姿:“你错过了最好哭的那一段,我帮你调回去。”
梁恪言:“那你不是又要再看一遍?”
柳絮宁用力抽抽鼻子:“我愿意再哭一遍的。”
中途,有人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柳絮宁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
梁恪言起身,柳絮宁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角:“这里超刺激。”刺激到她就算想上厕所都会憋完再走的!
“好。”梁恪言坐下,待到那片段结束,冷不防说出一句:“有点饿,你饿不饿?”
原来饿意是会传染的!
柳絮宁:“饿。”
梁恪言:“想吃什么?”
林姨今天没假,但是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再叫人也不妥。可梁恪言……自己已经吃过他好几顿饭了。
“泡面吧。”她把话补全,“泡的那种。”说完之后又噌一下起身,“我来,这我会。”
刚小跑几步又过来按下暂停键,对上梁恪言费解的眼神,双手握拳敷衍地冲他拜了拜:“你要不玩会儿手机,或者……随便玩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看。”
她在中岛台那边走来走去忙来忙去,速度极快,仿佛是怕梁恪言会不等她就率先按下继续播放键。
梁恪言擡了下唇。
柳絮宁一手端面,一手拿着两只碗筷。梁恪言要起身去帮她,被她连声的“别别别”拒绝。全程都得她来,那才算完完整整地还给梁恪言一次了。
她直接坐在地上,夹了满满的一碗面之后挪到梁恪言面前。柳絮宁原本是要看看他对自己这碗面的评价如何,视线却不经意看到他右手虎口处一道小小的齿痕伤口。
“你手怎么了?”柳絮宁问。
下午装球拍时心不在焉,拉链拉得太用力,到底时一下子绞住他的虎口。那时到后来都没在意,刚刚洗澡时沐浴露滑过肌肤,涩涩的疼意才像浸湿的沙漏从那块小小的伤口处蔓延开来。
“划到了。”
柳絮宁起身,在电视柜里翻找,她记得膏药创口贴一类的都在这里。
等她拿出来递给梁恪言后,他思绪没定住,眉眼间徒增一点得寸进尺的情绪。
他不要这个,他要她给过他弟弟的那一个。
静默片刻,梁恪言悠悠冒出一个字:“丑。”
丑?说的是这个创口贴?
柳絮宁长睫簌簌颤,表情带几分不可思议,但还是撂下一句:“那你等等。”
从小就练舞的缘故,她脚步轻到基本没声儿,上楼是蹿上去,下楼是飘下来。
等那张绘着可爱贴图的创口贴入了梁恪言的视线时,敛着的黑睫下是一丝蓄意的得逞,待擡头时又再自然不过地说谢谢。
果然,柳絮宁明白了,这世上的人们就是无法抵抗可爱的东西,梁恪言也是。
继续看剧。
柳絮宁正嗦着面,耳后倏地传来一阵笑意。她不解地回头。
笑什么啊他。
两人一个盘腿坐在地上,另一个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一手拿着碗,胳膊肘随意撑着大腿。
两人本就挨得近,这一回头,近到柳絮宁能观察到他的五官细节。这人,真是一点毛孔都没有。
“你这面,挺硬。”
他居然又笑了一声。
柳絮宁无言以对。半硬半软还有点夹生的方便面才是世间良品。懂不懂啊。
梁恪言听见她极其细微的两声哼哼,却什么话都没说,又继续扭过头去嗦面,但扭头幅度之大足以见得她对自己的评价万分不满意。
她的发梢在无人知晓处拂过他垂着的手臂,又长久地停留在那里,像一只探出的猫爪,意外又柔软地勾住。
有人那一颗心被挠得摇摇晃晃。
突然意识到什么,柳絮宁倏然回头,拂了拂自己的长发,让它远离他的手臂。
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梁锐言一样有什么拽人头发的嗜好。
可是没有。
垂落下的头发碰到了脸颊,影响她吃面,她正要伸手捋开,他快她一步,把控着距离,指尖勾起那抹头发拂到她耳后。
柳絮宁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
隔天梁安成回了家,那时候梁锐言照例刚晨跑完。
“陪爸再跑一圈?”梁安成笑着说。
梁锐言调侃:“爸,您这多大岁数了,能跟上我吗?”
梁安成佯装发怒:“臭小子,说什么呢!”
梁锐言嬉皮笑脸地跟在他旁边,父子俩又绕着小区跑了两圈。他们大汗淋漓地回来时,梁恪言正站在三楼阳台。远处场景好一片父慈子孝。
得不到的没必要耿耿于怀,大方说句“其实我也不在乎”骗过自己就好。割肉放血时最疼,漫长的恢复期其次。熬过这段就行了。
父爱,和其他别的都是如此。
知道梁安成在,今天林姨做的菜极其丰富。
又是新一年开端,起瑞似乎要着手开发一个新项目,梁安成和梁恪言在饭桌上还不忘谈论这件事。
这俩人的关系真是一点也不像父子,似乎不说起瑞的事情两人就无事可谈。
柳絮宁就在一边闷头吃着饭,梁锐言偶尔瞥去一眼,目光触及她红肿的双眼,忍不住调笑:“昨天哭到几点?”
柳絮宁想起后面的剧情就难受,杀伤力太大了,大到她睡前一闭眼就是阿碧凄惨的哭泣,想到这场景,她又开始眼眶发热。
“不知道。”她扒了口饭,闷闷地回。
梁锐言:“行吧,今晚再陪你看。”
“不用,我看完了。”
梁锐言挑挑眉:“挺快啊你,行吧。”
他去夹菜,眼睛一晃,双眸突然眯起,像在茫茫世界里发现猎物的雄性生物,握住筷子的手一瞬僵硬僵硬,他突然变得不安起来,浑身躁动,散发着迫不及待的尖锐斗志。
只有一人发现了。
梁恪言擡眸,随意地朝他投来无波无澜的一眼,而后伸手去夹梁锐言面前那道西蓝花炒口蘑。
梁锐言于是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的东西会处处彰显出可爱的标签。也只有一个人,会有这么可爱的创口贴。
他忍不住唐突地插入梁安成和梁恪言的对话:“哥,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口蘑啊。”
所以所有和口蘑有关的菜品都会放在距离梁锐言最近的位置,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无声的规矩。
梁恪言回答得自然:“现在喜欢了。”
“下周五,老宅要来客人,爷爷奶奶让你们两个过去吃晚饭。”梁安成的话打断了两人交错的视线。
柳絮宁头埋得低了些,一心落在吃饭这件大事上。
吃过饭,柳絮宁回房间画画。画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
是梁安成。
“宁宁,这个给你。”梁安成面露微笑,把两个红包递给她。
柳絮宁一怔:“这……”
“一个是爷爷奶奶给你的,还有一个是我给你的。”梁安成说,“新年利是。”
“农历和阳历都算新年,收着吧。”在柳絮宁拒绝前,他笑着将两个红包塞给她,温柔语气里又带着不由分说的肯定。
柳絮宁轻快地笑,内勾外翘的眉眼弯出一抹愉悦的弧度:“谢谢叔叔,也谢谢爷爷奶奶。”
“嗯。”梁安成拍拍她的肩膀,没由来地说了句,“宁宁,这里就是你的家,在这里安心住着,别想别的。”
关上门,柳絮宁嘴角恢复平直,那张挂着假笑的面具被撕下。
平板自带浏览器一打开就自动跳转至租房页面。她垂眸盯着那个页面许久许久,最后关掉,并设置成无痕浏览。
窗外吹过一阵飒飒冬风,叶子打着旋飘落。柳絮宁待在打着充足暖气的房间里,却不禁打了个寒颤。平板的密码是她当着梁锐言的面设置的。
她相信他不是一个会刻意查看自己隐私的人,也许是无意之间点到了这个界面。但这样的熟稔和亲近,随着日久经年的积累,她有点承受不住了。
胸口长长地起伏了一下,却依然无法消除心中的阴郁。
·
阁楼装了个影厅,120寸的电动幕布,打起游戏来很爽,梁锐言在楼下听见赛车轰鸣的动静就知道他哥在这。
“哥,我昨天那球打太狠了。”他吊儿郎当地靠着门,脸上是一贯的毫不在意和嬉皮笑脸,“比赛打多了,手感和力度一时没恢复过来。”
梁恪言气定神闲地回了句没事。
“那就好。”梁锐言笑得灿烂,“哥,你怎么球技还这么厉害啊。”
梁恪言也笑:“天赋?”
梁锐言娴熟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过旁边的游戏机,说人机多没意思啊,要不要跟他来一局。
梁恪言说可以。
从某些方面来说,兄弟俩喜好相似,能力相当。
宽大的电子幕布上,两辆赛车齐头并进,轮胎在地面滋出刺眼火花,一场寻常的赛车游戏玩出了激烈。
“想要弯道超车还是很难的。”连续经过两个弯道,梁锐言遥遥领先,不禁有些得意。
梁恪言稳着速度,也不急,反而应他的话:“你说得对。”
最后一圈,胜券在握。梁锐言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冲刺。
就在这时,车从后方袭来,似一道意外降临的闪电。
在梁锐言懵然的神情中,一道轻飘飘的话语落在他耳边:“也不是很难。”
直到自己的屏幕界面出现一句“gameover”梁锐言才缓过来。
“哥,是不是兄弟了!还玩偷袭!”
梁恪言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当然。”
兄弟吗?梁安成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搞多少女人,而他梁恪言一年到头又不知道能有多少胎死腹中的弟弟散落在世界各地。很有可能,他最不缺的就是兄弟了。
·
柳絮宁的微博又小火了一把,最新一章的漫画内容发出去之后效果良好,不少人摸到了她的微博,又翻到她闲暇时分随意创作的画作,评论下一句“创作天才”。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鼓励真是创作的第一原动力,第二动力就是红花花的钞票。充沛的鼓励,富裕的流水,和即使是考试周也无需太过耗费精力备战的课业,柳絮宁最近过的春风得意。
“宁宝,你今天不回家?”许婷在旁边收拾东西,轮上周五,柳絮宁一般都选择回家,今天都临近下午了,她倒是一反常态地躺在床上画画。
“不回。”
人家回梁家老宅吃饭了,她一个人回去做什么,不如在寝室里活的悠闲自在。反正回去也是换个地方画画而已。
胡盼盼正画到眉毛,一听来了劲儿:“那要不你和我去吃晚饭吧。”
许婷悠悠插嘴:“是这样,本人对柳絮宁和胡盼盼两人并无任何他意,但我觉得男人这种东西还是很难揣测的。你带着柳絮宁同志去和你的暧昧对象吃饭,这一顿饭吃完……”
胡盼盼:“对哦,柳絮宁……”
柳絮宁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你不相信我的人品,总该相信我的眼光。”
“啊啊啊啊啊刻薄——怎么这么刻薄啊柳絮宁!”胡盼盼尖叫。
但她放心了。
因为她真的相信柳絮宁眼光。
·
青大大学城靠近郊区,梁锐言自己开车来的梁家老宅,他也是最后一个到老宅的人。
他慢悠悠地下车,扫了眼门口停的一排车:“哗,今天来的人什么路子啊?”
这个问题在他落座之后得到了回答。
许芳华和他一一介绍饭桌上的人,来的是吉安集团的董事长王民昊及其一家。王民昊父亲是华东地区著名企业家,不过吉安交到他手上之后业绩略有下滑,十几年前靠着鼎隆商行的注资才又在业界风生水起。
王民昊身体不太好,这几年深居简出,梁锐言虽然幼时见过他,却已经对他没什么印象了。
起先还没什么,等介绍到那位和他同龄的女儿时,梁锐言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我们小锐不爱读书,成天不务正业,有空可以带锦宜在青城玩一玩。”许芳华笑着说,又夹菜到女孩碗里,“锦宜不常待在南方吧。”
王锦宜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嗯,谢谢奶奶。”
饭桌上一片热闹景象。
梁锐言一点一点挪到梁恪言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梁恪言漫不经心地夹菜:“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出来了,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啊,梁继衷明明承诺过他,这几年不会把这些事情强加到他头上的。
晚宴继续,饭桌上觥筹交错,楼上书房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阿锐,爷爷知道你心里有数。但是你王叔叔一家正好来了青城,大家趁此机会见个面不好吗?”
梁锐言在梁继衷的书房里垂头败脑,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没能把这件事从自己头上摘下。
不对啊,联姻这帽子为什么会扣到他头上?他们梁家能联姻的可不止他一个。但这想法刚自脑门冒出又湮灭了个彻底。
这个圈子里,婚姻有自主权的不太多,反正梁锐言心知肚明,他这等要本事没本事要话语权没话语权的二世祖绝对不在这少数行列里。不过他哥可能是。但他哥没这么卑鄙,自己不接受还要想方设法往他头上安。
梁锐言出门时恰巧和梁恪言碰上。南方的冬天,天气幺蛾子频出,夜里温度骤降。他套了件来时的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哥你要走了?”
“嗯。”
“那我应该也能走吧。”梁锐言嘀咕,“我要去接柳絮宁。”
“她不在家?”
“她和她室友在外面吃饭。”
沉默几许,梁恪言说:“附近应该有地铁。”
然后这话又遭到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湾路那个小洋楼,离地铁站有两公里呢。”
梁锐言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哥对话时这语气神情实在太自然,导致他就像个没盖的篓子,稍微被踢一脚,事情就咕噜咕噜往外冒。
“她和我说了,她刚和她室友已经打车回学校了。”梁锐言扯着谎。
梁恪言显然对这事不在意:“那就行。不然你现在走的话,爷爷可能会让你送王小姐回家。”
也是。梁锐言懊恼地搓搓脸,颇有些无语。
“走了。”梁恪言先他一步下楼。
梁锐言想想还是认为不合理,总觉得哪个环节不对。再次转身进了书房,誓要和梁继衷掰扯掰扯这孔融让梨的道理。
·
江湾小洋楼外。
柳絮宁这顿饭其实吃的没滋没味,原因无他,胡盼盼的暧昧对象还带了个朋友来。胡盼盼当即有点不舒服,她提前和这男的说好了自己会带朋友来,柳絮宁的那份她会a,那男的却不说自己也会带个人。这位朋友到底是因为她带了柳絮宁来,所以他像配平一样带上,还是他本来就要在不告知自己的情况下带过来?
察觉到朋友那微妙的低落情绪,柳絮宁自然也没有太开心。
要付款时,暧昧对象付完钱对两人说了句账单发大家了,大家算一下,支付宝转我就行,微信没开实名。
胡盼盼:“……”
她转头在寝室群里咒骂一句:精装a仔。
柳絮宁想,好了,这男的从此以后在她们三人的交谈中将永久地失去姓名。
饭后a仔说要不要去逛街。
胡盼盼在群里:逛个**。
柳絮宁跟在两人后头对着那聊天记录频频笑着。
a仔朋友就走在她身边,轻声说:“我室友现在应该被打了负分,要不我找个理由分开他俩?”
难得碰上个直白坦率的人,柳絮宁一时不知如何搭腔。
“他们……”
真诚真是必杀技。她心中确实有一堆描述a仔的刻薄话,可这朋友太真诚,她一时间无从下口,于是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朋友也笑:“不好意思,我好像也说错话了。”
“我是不是也变成负分了?”
味道突然不太对了。太过熟练了,一股游刃有余的熟练。
柳絮宁对玩套路的人没有胃口:“对哦。”
瞧好了,她这才叫真诚。
这下轮到朋友愣了,但他很快恢复正常。
四人徐徐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旁边有个商场,a仔问要不要进去看看。胡盼盼再三推辞,她只想回家。但那a仔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说着四人可以进去看看。那语气大有买什么他全包的豪气。
饭请不起,高奢商场倒能一扫而空?胡盼盼懒得再糊弄:“那是起瑞旗下的百货商城,柜姐都认识我朋友,我跟着她进去什么都能免费拿。我现在看见起瑞都绕道走,不然钱都花不出去。”后半句纯属夸张,但用来挡挡面前这蠢货绰绰有余。
柳絮宁那时候落在后头系鞋带,等系完鞋带跟过去的时候眼前两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变得微妙。
原本是a仔打的车,这事却被朋友揽去。a仔巴不得占着便宜。
周五的夜晚,打工人、学生仔倾巢出动,打车这事儿十分艰难。等待的功夫里,a仔喋喋不休地聊着天。
朋友站在柳絮宁面前,自然地一转手机,微信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页面就已经递到柳絮宁面前:“方便加个微信吗?”
“不方便”三字刚要说出口,朋友浅笑:“不需要现在通过,哪天想起我来了,想通过也不迟。但就是想求个能在你好友申请通知里的机会。”
胡盼盼:我操,挺他爹的会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絮宁还是在他手机上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
刚输完最后一个字母,路口传来尖锐又响亮的“滴——”的一声。
如有一种预兆,柳絮宁擡头看去,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像寂静黑夜里蛰伏许久的野兽终于按捺不住准备鸣鼓而攻。车窗缓缓降下,柳絮宁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她第二次为梁恪言的到来而欣喜。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氛围之中,于是朝三人招招手:“我哥哥来接我了,我就不回学校了。盼盼你上车了记得把车牌号和实时定位发给我,到宿舍了和我说一声。”
胡盼盼感动得涕泗横流。
浅灰色的围巾随她跑动的姿势微微飘起,像一只翩然飞去的蝴蝶。
车里因为她的到来弥散一股湿润的寒气。柳絮宁在位子上坐定,梁恪言看了眼她,这样的天气里,鼻尖渗出汗珠,碎发凌乱地垂在耳边,亮亮的眼眸里全是因为摆脱了恐怖社交而外溢的欣喜。
“很开心?”梁恪言等她系上安全带,才自然开口。因为那男生问她要微信吗?所以是喜欢那一类?
“对。”柳絮宁重重点头。
“为什么?”
梁恪言视线越过她的脸,小幅度地往外看去一眼。
真是不挑啊柳絮宁。
“因为你来接我了啊。”
文字真奇妙,让人会心一击。
他难得语塞到不知如何回复,收回了视线,敛住唇边笑意,只将注意力放在前行的道路上。
车辆像一只夜行兽,在高楼林立间穿行。
“你怎么会来这里?”柳絮宁突然想到他的出现如此意外,于是打破沉默。
“梁锐言说要来接你。”
哦,梁锐言那时问她晚上回不回家,她顺口说了句晚上的活动。
“那他怎么没来?”
前方路口有禁止通行的立牌,导航却未更新提示,梁恪言有些厌烦地选择另一条路。
“家里来了客人,有同龄人,怕客人无聊,所以爷爷要他留下吃饭。”
聪明的妹妹,你一定能一点就通吧。
家里来了客人,留的不是梁恪言却是梁锐言?
同龄人……
柳絮宁眼风同样掠过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哥哥,那今晚麻烦你了。”
绕过正在修理的路段之后,前方畅通无阻。梁恪言直视前方,下巴微擡:“把储物盒打开。”
柳絮宁照做,盒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红盒。
梁恪言让她打开:“想起来,除了玉佩,手串也忘了还你。”
红灯。
梁恪言半侧过脸来,看她垂眸安静地看着那丝绒盒,随口一问:“不戴上吗?”
柳絮宁不仅没戴上,甚至摘下了颈间的玉佩:“不用了。”
倏忽之间,红灯跳转成绿灯。
“有点热,我能开一下车窗吗?”柳絮宁比划了一下,“就开一点点。”
“随你。”
她用力按着“autodown”,车窗直接降到了底。
梁恪言一言不发,只觉得这可称不上一点点。
夜风蹿进,有思绪跟着一起活泛散开。
梁恪言到老宅时比梁锐言早许多。书房里,梁继衷略一提点梁恪言照顾好那位王家的独生女。
“应该只是照顾吧。”他笑着问爷爷。
梁继衷有时有头疼于梁恪言这番把什么话都摆至台面上说开的性子。商场诸多奸猾狡诈,学会迂回学会回寰必然比直率多几分胜算。
他那时脸上神色自若:“爷爷,这个家里真正有能力接手起瑞的,不是爸爸,不是弟弟,是我。”
左右不过二十四岁,黑眸中却是不为所动的坚定和自信。
梁继衷一愣:“恪言你——”他揉了揉太阳穴,“恪言你该明白,你弟弟自然没有你优秀,这个家业迟早也要交到你的手中。而联姻就代表形成了一条稳定的社会与权力关系,能让利益最大化。到那时候,你才是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明白其中的利弊。”
受够了此等用裹着褒奖的糖衣炮弹而水到渠成地将责任放至他肩头的言语。
他接下来的语气里甚至出现愉悦笑意:“那么爷爷,您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吗,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梁锐言的所有东西,我是不是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问心无愧地截胡?”
字字如断线串珠纷杂落地,荒唐却又掷地有声。
梁继衷不敢相信这是梁恪言说出来的话。
后来唐姨来敲门送茶水,对话到此结束。
又一阵细雪斜斜飘洒。
梁恪言感到一点凉意,操纵方向盘的修长手指轻点仿皮布料,正要垂手关上窗,却见身边那人眸中点缀满满惊喜,歪着脑袋看降落的雪,似乎为此情此景感到满足。
情绪总会悄无声息地感染旁人。
他小幅度地别过脸。
今夜行径似乎有些恶劣,但恶劣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