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改而商议出了第二个计划,兵分两路彼此策应以规避风险。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从眼下正在激战的南城门调取兵力。
但南城门本是两军相持,调兵易打破平衡,反令南城门身陷囹圄,何况一旦敌军发现南城门减少兵力,再听说北城门有人出城偷袭,自然猜到是虚晃一枪,也就乱不了阵脚了。
“其实眼下城头形势尚稳,就是堵城门的腾不开手,如果能填上这些人力,两边就能继续相持,敌军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咱们调兵,可以打个时间差。”有人提议。
姜稚衣重新打起精神来:“所以不一定要是兵力,只要是人力?”
“对,但人力恐怕也没处调,咱们河西倒是家家能出兵,这里的百姓没有战力,上阵太危险了。”
姜稚衣点头:“我们是没有退路的人,但百姓有,不能让他们冒险。”
堂中再次沉默下来,眼看这一个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玄策军,姜稚衣蹙着眉踱起步来,过了会儿忽地一顿,回想着喃喃道:“没有退路的人——城里好像还有一批。”
众人面带希望看向姜稚衣。
“昨夜我听说,前任杏州刺史养匪自重,后来那些山匪都被清剿,”姜稚衣一指地图上牢狱的位置,“眼下应当关押在城中牢狱等待秋后问斩。”
三七眼睛一亮:“山匪可是绝佳的战力!“
“昨夜我听说,前任杏州刺史养匪自重,后来那些山匪都被清剿,”姜稚衣一指地图上牢狱的位置,“眼下应当关押在城中牢狱等待秋后问斩。”
三七眼睛一亮:“山匪可是绝佳的战力!”
姜稚衣思索片刻,决断道:“派人去跟曹司马通声气,是否能够下令囚犯戴罪立功可得从轻发落,若可以便分配武器,让大家一同抗敌!”
曹沉那边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牢狱放出囚犯,连带狱卒也一并到了南城门,久未见天日的囚犯得向死而生之机,手握大刀,群情激越。
南城门腾的兵力交给了三七。
三七有了人手,一声嘴哨唤来战马,摩拳擦掌准备大杀一场。
姜稚衣在官衙门口送别几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利落上马,紧了紧衣袖下的手:“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答应你们出战,你们也要答应我平安回来,知道吗?”
几人异口同声:“是,少夫人!”
目送他们策马离去直到看不见,姜稚衣继续不安地坐去了官衙正堂,过后不久,听说伤兵数目激增,军医人手不够,又派衙役将城中各个医馆的医士请去军营,回了趟后院,将照顾裴雪青的冯军医也暂时调了过去。
西厢房内,裴雪青似乎也听到了外头的动荡,眉头紧拧,不时惊悸,睡得十分不安稳,却一直紧咬着牙关,像在梦里也不敢喊出那个名字。
看着裴雪青潮红不退的脸,想起冯肃说的心病,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让裴家婢女和惊蛰去外头守好门窗,勿令人靠近。
两名婢女退了出去,姜稚衣坐在榻边,握过裴雪青的手,轻声道:“雪青阿姊,不知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心结难解,许是自疚于无法改变至爱之人埋骨荒山的命运,但倘若我告诉你,这世上尚有你能为他做的事,你可能好起来?”
“雪青阿姊,你意中之人并非报国而死,而是遭人暗害。”
“大仇未报,仇人的铁骑眼下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你不可以倒下,你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打赢这一仗,好不好?”
当日傍晚,两军相持之下,叛军忽闻杏阳城北守军杀出,自西南两面兵分两路朝己方后路包抄而来,大乱阵脚,仓促退兵。
南城门守军反守为攻,冲出城门追击撤离的叛军,再次拿下一战,暂得喘息。
连续两日鏖战过后,杏阳守军伤亡过半,城西军营医士脚不沾地,奔走彻夜。
次日,六月二十九,叛军心知前日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主将苍鹰怒火中烧,下令继续往杏州调集精兵,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杏阳。
六月三十黎明,隆隆战鼓声响,杏阳守军于一日两夜休整过后,再迎第三战。
从黎明战至黄昏,两军再次陷入相持,叛军久攻不下,军心浮动,忽逢天降暴雨,不得不三撤其兵。
然天时利弊,福祸相依,暴雨之下,杏阳城亦受其扰。
当夜,为流民搭建的临时避所垮塌,大量流民无处可去,涌入街巷,内乱纷起。
与此同时——
军中粮草告急。
箭支消耗殆尽。
守军只余一千战力。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到了姜稚衣的耳朵里。
深夜,城西军营,营中士兵们汗雨交加、伤痕累累地瘫倒在雨棚下,一副副担架擡着惨无人状的伤兵匆匆来去,一盆盆血水从营帐里端出来泼进泥地,连玄策军也已无余力,转移完流民回来,一个个在雨里支着剑低头喘气。
姜稚衣站在惊蛰撑起的伞下,听着头顶噼里啪啦的雨声,眼睫发颤地看着这一幕一幕。
惊蛰劝道:“郡主,今夜怕是无眠,先进营帐保存体力吧,等曹司马到了一起商议对策。”
姜稚衣点了点头,失神地踩着血泥一脚脚走进营帐。
忽而帐外白光一闪,一道惊雷打下。姜稚衣猛地一颤,扶住了帐中桌案,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脱了力似的撑着膝盖缓缓蹲了下去。
“这么多乱子,只要一样解决不了,都能要了大家的性命……”
“惊蛰,怎么办……我们还能撑多久,我们还能撑下去吗?”
惊蛰将伞收去一旁,跟着蹲下来拍她背脊:“郡主,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帐外忽然传来三七喊曹司马的声音,姜稚衣飞快起身,揩了揩眼角正起色来。
曹沉和三七穿着蓑衣掀帘而入,一眼看见她擦泪的动作,脚下微微一滞。
姜稚衣若无其事一笑,伸手一引:“曹司马来了,请。”
曹沉大步进帐,后头一男一女跟了上来。
“稚衣妹妹。”一道熟悉却久违的女声响起。
姜稚衣一擡眼,看见裴雪青跟着裴子宋进来,惊讶地走上前去,握过她手:“雪青阿姊,你能下地了!”
裴雪青反握住她手:“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会再倒下,这一仗,我也要陪你们,陪大家一起打。”
姜稚衣为着这连日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忍着泪点了点头。
裴子宋看了眼她发红的眼圈:“别担心,我和雪青前段日子一直在给流民施粥,尤其雪青还给许多流民看过诊治过病,这些流民想来肯听她的话,一会儿我们便过去稳定人心。”
姜稚衣看着两人点头:“幸亏有你们。”
曹沉:“箭支短缺一事,下官心中有一计,也与部下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赶制一批草人,披上戎装,趁夜鸣战鼓佯攻,夜雨里对面视物不清,见我们上城头,必定以箭射之,如此我们便可借到叛军的箭来用……能撑一时是一时,撑过一时,沈少将军便近一程。”
“太好了……”姜稚衣看向曹沉,“多谢大家愿意相信沈少将军。”
“大家都是城破便无出路之人,本是一体,众志方可成城。”裴雪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曹沉点头:“郡主不必言谢,下官这条命本就是十一年前宁国公护下来的,如今可报以与我当年一样身陷囹圄之人,报以郡主,下官万死不辞!”
姜稚衣一愣:“你与我阿爹相识?”
曹沉拱手:“下官原籍轻州,十一年前是轻州刺史府一名小小衙役,所学守城之道皆来自当年力守轻州的宁国公,宁国公在天有灵尚在保护郡主,郡主千万不要气馁。”
难怪那日曹沉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她与阿爹眉眼肖似,曹沉定是看着她想起了故人。
在别州都已相继沦陷的时候,杏州仍能坚持在这里,原也有阿爹为她留下的生机。姜稚衣一瞬间眼眶发热,泪光闪动:“好,眼下还有粮草的事没解决,城中百姓家里可还有余粮?”
“有,只是连日战火不断,前段日子百姓们也都见多了吃不上饭的流民是什么模样,想来心中不安,生怕拿出口粮,下一个便轮到自己,筹措军粮若硬来易引起城中动乱,还得好言相说,请百姓相信援军已在来的路上。”
“那便交给我,”姜稚衣用力抿了抿唇,“这军粮,我便是求,也会为大家求来。”
六月三十夜,杏阳守军发动佯攻,以草人借箭,获箭支五万。
七月初一,雨过天晴,叛军主将苍鹰为再次中计怒发冲冠,然一日下来却始终按兵未动。
七月初二,大军压境的步伐震动全城,又五万人马逼近杏阳。
至此方知,方圆数百里之内,各州尽数沦陷,杏阳已成孤城一座,叛军集结,向这座垂死挣扎的孤城全军出击。
七月初二午后,第四战爆发。两军交战,从烈日当头一直到月升中天,仍未停歇。
即便入夜后黑灯瞎火不利攻城,叛军也没有丝毫退意。
因为杏阳在等待的生机就是他们的死境,若无法在这一战拿下杏阳,他们面临的,很可能就是河西玄策军的铁骑。
无论攻城方还是守城方都确信,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当夜,叛军围三打一,断了杏阳城东南北三面的生路,两军决战于西城门。
杏阳守军激起斗志背水一战,城中百姓亦为连日来守军的拼死抵抗、当朝郡主与相国子女不眠不休的奔波所感,壮年男丁自愿穿起亡军们的铠甲,拿起武器,前来西城门参战。
城门一次次将破,又一次次被顽强抵住。夜从未如此漫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军营内灯火通明,城头的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声声入耳,姜稚衣坐在营帐桌案边铺开宣纸,执笔蘸墨,正落笔书写什么,忽然看见三七走了进来。
“少夫人,”三七抱拳,面色肃穆,“三七及玄策军一百名弟兄向您请战!”
姜稚衣笔尖一抖,擡起眼来。
“被动固守城内,杏阳至多再撑半个时辰,若小人带弟兄们杀出去,扫清眼下这一批敌军,或可再为杏阳争取半日生机。”
姜稚衣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杏阳若得这半日生机,你们呢?”
“我等死犹未悔!”
姜稚衣撇开头去,轻轻吞咽了下:“我不同意。”
“少夫人,一旦城破,开始巷战,我们的战马便毫无用处,只能与敌军贴身肉搏,根本杀不了几个敌人便要束手就擒,如果半日后少将军便可抵达,而我们却在黎明前城破了,那么这些天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眼下能多撑一刻便是一……”
“我说,我不同意!”姜稚衣打断了他,“临行前少将军说了,我的命令视同他令,你们要违抗军令吗?”
三七弯了弯唇:“就知道少夫人您会这么说,但您忘了吗,少将军的第一道军令是让我们护送您平安回京,这道军令高于一切。”
姜稚衣眼眶热意沸腾,一双手撑住了桌案:“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们要一起平安抵京……”
“少夫人,这些天大家看您挑起大梁,当着所有人的主心骨,已经打心底里认您是我们的少夫人,大家也很想跟您去长安,很想喝上您和少将军的喜酒,可战火不饶人,总有人要牺牲,我们与这里已经牺牲的杏阳守军并无不同,我们的性命并不比他们珍贵,我们同样不畏牺牲!”
“我们不畏牺牲——!”帐外传来齐声高喊。
姜稚衣眼睫一颤,迈着走了出去,看见一百名玄策军身披玄甲,手执长剑,列队在前,已然整装待发。
“你们不要这样……”姜稚衣眼眶里满溢的泪水潸潸落下,别过头去,“你们怎么能让我……”
……下一道送他们所有人去死的命令。
三七站到这一百名玄策军前,面向她扬首一笑:“少夫人,我们并非只为了保护你,杏阳若失,不仅您将落入敌手,待玄策军更多弟兄抵达这里,还要有更多流血牺牲,让我们眼睁睁看您被擒,看同袍死在自己守不住的城下,便是死也无法瞑目,不如眼下冲出去多杀几个敌人逍遥快活!”
姜稚衣泪眼朦胧地回过眼来:“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无他法,唯拼死一战尔!”三七拱手,“少夫人,这一战只有玄策军的骑兵可以做到,时机不等人,请您下令!”
“请少夫人下令——!”
姜稚衣模糊着视线,一眼眼看过这一百张坚决的脸,闭上眼眨掉眼泪,深吸着气一字字艰难道:“今命尔等、命尔等出城迎敌,保卫杏阳不失……”
“是,少夫人!”一众玄策军齐齐转身,步出营地,翻身上马。
三七坐在马上,最后回首冲她一笑,露出脸颊两颗梨涡。
姜稚衣眼看着火光下那张年轻的脸,忽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十六岁的少年,在她跟他们少将军感情最是不睦,几次三番想要逃离河西的时候出现,就在姑臧城人流如织的街头,也像此刻这样笑着露出一对梨涡,对她说:“小人名叫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少将军派给您的贴身护卫,您去到哪儿小人都跟着您!”
热意再次夺眶而出,姜稚衣踉跄着飞奔出去,仰头看着三七和他身后这一众将士:“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必全力争之,我在这里,等诸位凯旋!”
“是,少夫人!”
众人调转马头,扬鞭朝西城门疾驰而去,一往无前地没入黎明前的夜色里。
姜稚衣枯站在营门口,听城门那头厮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天边一点点泛起鱼肚白,云破日出,干净的晨曦照耀天地,新的一天又来临。
有人来报喜讯,说敌军暂时撤退了。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他们凯旋。
天光大亮,惊蛰走进营帐的时候,看见姜稚衣面无表情坐在桌案边,正拿着一面帕子擦拭元策送给她的那支袖箭。
眼看她将匣子里的箭支一支支装进箭筒,咔哒一声掰动机括,调整到随时可发箭的位置,惊蛰眉心一跳:“郡主,您这是……”
姜稚衣将袖箭装进袖子里,擡起脸疲惫一笑:“我去城楼上送送他们……总要带武器防身。”
惊蛰面露不忍,提起了剑:“奴婢陪您。”
姜稚衣点点头,被惊蛰搀扶着走出军营,未乘马车,走向玄策军最后走的那一程。
街巷两边,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往家门外探着头,观望着城里的动静。
有官吏气力不支,瘫坐在路边,拿起水囊往喉咙底倒水,却发现已经滴水未剩。
有士兵擡着刚从城头下来,血流不止的同袍,一路喊着军医急急往军营赶。
有医士提着药箱狂奔,帽子从头顶滑落也来不及管。
没有人在意此刻当朝的郡主正走在这条硝烟弥漫的路上。
她好像也不是什么郡主,只是这万千苦难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姐姐,城门口在打仗,很危险的!”一个小姑娘从家门口探出脑袋提醒她。
姜稚衣脚步一顿,偏头看过去:“现在暂时休战了,姐姐只是去看一眼亲人。”
“啊,姐姐有亲人在那里打仗吗?”
“是啊,他们都是这世上最最英勇的将士。”姜稚衣望着城头,继续往前走去。
城门口,所剩无几的士兵、牢狱里的囚犯、自愿参战的百姓全都席地而坐,精疲力尽地背靠着背彼此支撑。
裴子宋正和曹沉商议着什么。裴雪青在给轻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看见她来,几人都要上前。
姜稚衣摆摆手,示意他们各忙各的,不必管她,一步步踩着登城阶道走上了城楼。
城墙之下尸山血海,像炼狱一般,盛装着不同服色的士兵和战马。
姜稚衣站在城楼凭栏远眺,一眼望去,根本分辨不清玄策军在哪里。
原来一百人在这战场之上竟是如此,如此的渺小,就像散落在银河里的星星。
姜稚衣一眼眼搜寻过去,仔细辨认着,颤巍巍擡起手指:“一个。”
惊蛰顺着她所指看去,隐约看见一名倒在血泊里的玄策军。
姜稚衣继续努力搜寻着,一个个指过去:“两个、三个、四个……”
等她数到十七个的时候,惊蛰搀着她的臂弯劝道:“郡主,别数了……”
“我要数……”姜稚衣执拗地扶着栏杆,一直数到第五十一个,终于没法再数下去,蹲在地上捧着脸无声哭起来。
城楼之内便是督战所,姜稚衣留在这里,与指挥作战的副将们一同用了些粗粮和汤水果腹。
惊蛰劝她还是回军营去安全些。姜稚衣却摇了摇头。城破那一刻,在城头或是在城中就没有区别了,倘若敌军杀进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来向她报信,她便无法在第一时刻知道这座城的生死,只能在毫无所知下被生擒而去。
日头渐渐升高,很快便到了三七说的半日后。
巳时整,一阵步伐齐整的踏踏声震荡脚下,远方地平线上现出一面迎风招展的青色旗帜,叛军汇成一线,再次浩浩荡荡朝城门杀来。
城门上下,将士们翻身而起,弓箭手箭支用尽,如行至穷途末路,捡起了死去同袍的刀。
姜稚衣坐在城楼里闭上眼,听着战鼓声擂,喊杀再起。
这一次,所有的声音都近在咫尺,死亡也近在咫尺。
一个又一个士兵应声倒下,城上殊死肉搏,城下,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重响足像要将这座城砸烂,砸穿。
震天动地的浩劫声里,姜稚衣却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平静的时刻。
堵城门的呐喊越来越微弱,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姜稚衣听见耳边一道拔剑响动,一睁眼,看见底下敌军翻上城墙缺口,惊蛰防备地横剑在前。
“惊蛰,你也去城头参战吧。”姜稚衣轻声说。
“郡主,奴婢要在您身边保护您!”
“可等敌人杀到我们跟前的时候,你在我身边也是白白送命……”
惊蛰看了眼这座城楼,城楼在比城墙更高的地方,尚且安全,她若要阻敌在城楼之外就得出去。
“郡主,奴婢去杀敌!”惊蛰提剑走了出去。
“好。”姜稚衣目送她离开,从袖中取出袖箭,站起身来。
登上城墙的敌军被惊蛰和留守城头的士兵们越杀越少,再没有新的敌军爬上来。
这意味着敌军已经知道,有一处比城墙更方便的通道即将开启。
城门,马上就要破了。
姜稚衣走出城楼,站在漆红的栏杆前迎风而立,望着城下人头攒动的敌军,慢慢举起了手中的袖箭,将箭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生死与共这四个字,在说出口时似乎只是美好的祝词,遥远的誓言。谁都不会在许誓的那一刻真正想到死亡的样子。
或许到了面临死亡的那一刻,许誓之人便会将这四个字抛之脑后。
可眼下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看见了死亡的模样,看见了,却仍想义无反顾地朝它奔赴而去。
她不会落入敌手。
她不会成为心爱之人所向披靡一路上的软肋和掣肘。
她不会让他和他的玄策军站在城下为她缴械投降。
姜稚衣稳稳地举着袖箭,迎着灿烂的日头闭上眼,感觉到风吹起她的长发,听见城下所有人发出最后悲鸣般的呐喊。
忽然一道沙哑的男声在城墙上响起:“援兵来了——!大家撑住,援兵来了——!”
姜稚衣心头一颤,霍然睁眼,擡首望去。
地平线尽头,一线玄色骑兵浪潮般汹涌而来,赤色旗帜在风中猎猎翻飞,军阵最前方,那人手执长|枪冲锋横扫,一路势如破竹。
姜稚衣颤抖着手扶上栏杆,迎着头顶的烈日,一瞬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