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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正文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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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官衙的路上,姜稚衣听裴子宋说起方才带兵搜寻朱刺史下落时,顺道从同行官吏那儿打听来的情况。

    原来朱逢源是去年才调来杏州任职刺史,前任杏州刺史因养匪自重,有反上之嫌而被问罪罢免,魏寂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升迁上任,结果朱逢源突降,又是个不肯放权的,反令他这个二把手渐渐有名无实,所以他一早便心生不满,大概是因为这样,才叫河东的人钻了空子,收买了去。

    想起朱逢源和妻女的死状,姜稚衣闭了闭眼,让人将三具尸首收殓,待战后好好安葬。

    到了官衙,姜稚衣被惊蛰搀下马车,还没来得及换下染血的裙衫,听说曹司马有事请示,又和裴子宋一起匆匆赶到正堂。

    堂中三十许的中年男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刚要上前,一眼看见姜稚衣,对着她的脸一愣,出神般站在了原地。

    姜稚衣跟着一愣,望着对面人发直的眼神,奇怪地偏头看向身边的裴子宋。

    裴子宋上前一步,挡在姜稚衣身前:“曹司马何事请示?”

    那头曹沉猛然回过神来,颔首拱手:“下官曹沉,见过郡主、裴公子,城西粮仓只抢救下十分之一粮草,城中另一粮仓存粮六月里抽调了半数去南面,此前又在魏长史鼓动下开放给了流民,如今亦仅余三成,还需要供给城中流民,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未雨绸缪筹措补给,所以前来请示郡主,等天一亮是否向城中百姓征收物资,除口粮外还有铁器、刀具等装备,石灰、灯油等家用,以及下官想动用金汁。”

    姜稚衣和裴子宋可以抓细作,振军心,但落实到具体事务还得依靠当地官吏,像曹沉所说的这些,他们便还未想到。

    听见“金汁”这熟悉的词,姜稚衣微一恍神,想起了四月在玄策大营观摩过的那场攻守城战。

    那次观摩之后她问过元策,原来金汁如果用金银铜铁等物烧炼,杀伤力更强,但这些物资贵重稀少,不易筹措,所以通常以廉价易得的粪水为替。

    “曹司马身为一州上佐,如今自可代行刺史之职,这些事尽管放手去办。”裴子宋代姜稚衣答。

    姜稚衣在裴子宋身后补充:“我听说金汁里若加入金银铜铁烧炼威力更大,我随身携带有金银器物,一会儿请人送去军营,这城中应当也有富户,可否向他们也征收一些?”

    曹沉诧异擡起眼,像在意外她竟懂这些,忙道:“城中确有世族富户,但征收起来恐怕会有阻碍,毕竟都是身家,万一征收不成,反引起民乱……”

    姜稚衣摆摆手:“这个不必担心,我请人拟好欠条,盖我私印,凡捐贵重器物者,皆记下价值数目,今日拿出多少,战后可从我这儿得两倍,本郡主别的不说,钱是真没地方花!”

    裴子宋:“……”

    曹沉:“……”

    “得郡主慷慨解囊,此事定可办成,下官这就去安排。”曹沉告退。

    等曹沉走出正堂,姜稚衣问裴子宋:“你看这位曹司马可不可靠?”

    裴子宋回想着道:“此人行事老练,十分缜密细致,今夜朱刺史失踪的消息一来,他第一反应便确认刺史印可有丢失,得知粮仓被烧,又第一反应派人去查看军械库是否出了岔子,听说前任刺史被罢免之后,当地山匪也是他一力清剿,只不过他只干实事,不曾居功,明面上政绩和功劳都是朱刺史的……总之目前看来应当是个可靠的,不过……”

    经历过魏寂的事,裴子宋和姜稚衣都有点杯弓蛇影,毕竟一开始他们也觉得魏寂看起来是个可靠之人。

    裴子宋垂眼看着姜稚衣:“这位曹司马看你眼神古怪,还是由我去打交道,如今刺史长史都不在了,之后你便坐镇官衙,我跟着曹司马去外头,能做的你都已经做了,好好睡一觉吧。”

    听见“睡一觉”这三个字,压了一整夜的疲倦如潮水涌向四肢百骸,姜稚衣强撑的意志坍塌下来,眯缝着眼点了点头。

    拖着沉重的腿脚回到后院,姜稚衣被惊蛰伺候着换下一身染血的裙衫,走到面盆架前洗手。

    面盆里盛的是纯净的水,看着看着却好像成了浓稠的血,还有一颗头颅浸泡在里头。

    姜稚衣一个激灵收起手,急忙退后,喘着气盯住了那盆水。

    “怎么了郡主?”惊蛰吓了一跳。

    眼前猩红的画面消失不见,分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面盆。

    姜稚衣颤动着眼睫,摇摇头示意无事:“就是有点——”话未说完便转头扶着架子干呕起来。

    惊蛰慌忙去拍抚她背脊。

    胃腹空荡,姜稚衣一连吐了几次,只吐出几口酸水。

    惊蛰心疼地递上一盏热茶,眼看郡主没哭,她都想哭了。要震慑动摇的士兵,非斩首酷刑不可,郡主为表决心也不能露怯,竟直到此刻才将这酸水吐出。

    姜稚衣接过热茶捧在手心,漱过口缓了缓劲。

    “郡主,您没事吧?”惊蛰看着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

    “他不在,我不能有事的……”

    姜稚衣擡起眼望向窗外西北的方向,夜色深浓,黎明未至,当真是好漫长好漫长的一夜。

    她今夜在军营说的话看似底气十足,却没敢加上一句时限。

    三七与她说了,玄策军的骑兵在一人多马、舍弃辎重的情形下,一昼夜至多可急行三百余里,然而那是一昼夜,不可能连续三昼夜如此不眠不休地急行。

    所以,即便元策在京畿落难的当日得到调令,从姑臧到杏阳这一千来里,最快也要六日。

    六日都已是掉队、损耗七八成兵马的代价,也就是说,一万骑兵从姑臧出发,真正能在六日之内抵达杏阳的人马最多只有三千。

    更何况玄策军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得到调令。

    她相信他一定会全力赶来,可是万水千山,鞭长驾远,她和杏阳要撑过的日子……恐怕还有很多。

    翌日午后,姜稚衣在一阵号角长鸣声里惊醒过来,蓦地从榻上坐起。

    耳边嗡嗡作响,一瞬间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这样的梦在这一觉里,姜稚衣已经做了太多太多次。

    怔神间,惊蛰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似乎在问三七“多少人马”。

    姜稚衣清醒过来,掀被下榻:“叛军打过来了吗?”

    惊蛰闻声快步入里:“郡主,应当是附近州治被攻陷,叛军腾出兵力集结向我们,眼下约莫两万人马在攻打南城门。”

    姜稚衣脸色发白地扶住了手边的床柱。

    “郡主别担心,三七说曹司马曾有过守城经验,从昨夜到今天白日已经带人做足准备,能扛得住。”

    姜稚衣抿着唇点点头,飞快穿戴洗漱,匆匆用了几口饭食出了厢房,去前院官衙坐镇。

    裴子宋去了外头和当地官吏一起清点物资,今日只剩她一人等在这里。

    或许是南城门离官衙近,也或许是敌军兵力翻了倍,再次坐在这里已经听得见城头的喊杀声。手边茶盏里的水也比昨夜波动得厉害许多。

    姜稚衣闭眼听着那些巨浪滔天般的动静,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一颗心汹涌起伏,始终落不到实处。

    日头从正当空慢慢西斜,喊杀声却依旧震天动地。

    金乌西坠时分,几道脚步声响起,姜稚衣蓦然睁眼,看见三七带着几名驻守在官衙的玄策军走了进来。

    “战况如何?”姜稚衣起身问。

    三七摘下头盔夹在臂弯,满头的汗如雨而下,喘了口气道:“少夫人,叛军昨日被我们重创,今日新到的援军战力格外凶猛,眼下两边僵持不下,为减少我军损耗,小人想声东击西,率兵往北城门攻出去打一场奇袭战,乱敌人阵脚,您这边留的几人擅奇袭,小人过来与他们商议战术,也向您请示是否可以参战。”

    “你们可有把握?”姜稚衣蹙眉看着三七,一指桌案,“先商议,若有把握便去。”

    几人铺开地图,头碰头商讨起来。

    “走这个水关是最快的。”

    “但如果这边杀出一支队伍就没有后路了。”

    “可能让斥候侦察到这一片的敌情?”

    “不行,是个死角。”

    “绑绳索沿城墙下去侦察呢?”

    “天还没黑,目标太明显。”

    姜稚衣听几人来来回回说着,分辨着他们的意思,最后的问题似乎在于斥候无法确保某个死角的敌情,所以会有些冒险。

    商议陷入僵局之时,有人感慨了一句:“要是‘棘竹’在就好了……”

    众人在沉默间擡起头,灰暗的眼里生出光来,面露向往之意。

    忽然有人期待着问:“我们队伍里会不会跟着‘棘竹’?”

    姜稚衣听着他们古怪的对话,疑惑道:“队伍里谁在没在,你们不知情吗?”

    一名士兵答:“少夫人,‘棘竹’是我们玄策军最厉害的斥候,从没有他侦察不到的敌情,不过斥候不露真容,不对外道名姓,我们只知道他这个代号,也只有少数几人见过他,还只是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所以……”

    三七叹了口气:“‘棘竹’不在队伍里,若是在,这仗早打赢了,另想他法吧。”

    姜稚衣看着三七这副知情的模样,对上他的眼色,眨了眨眼。

    三七仿佛看懂了她的疑问,对她点下头去。

    策字一分为二,竹字当头,双朿为棘。棘竹,节皆有刺,可破以为弓,种以挡万千兵卒。

    这位在他们眼中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斥候就是元策,是元策十八岁以前在玄策军里的身份。

    听着城头传来又一阵厮杀声,不知又有多少人倒下,姜稚衣轻轻闭上了湿润的眼。

    不止她一个人在想他。

    他们都,很想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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