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死寂,众人像被集体按下暂停键,直到江放愣笑,徐翘才确信,自己看见的不是静止画面。
“小妹妹,你怎么知道?”江放好笑地问。
沈荡扯了把他的衣袖,暗示他住嘴,悄悄指指程浪异样的神色。
“因为……”徐翘把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拢到后背,回身拿起一支盛着橙红色酒液的高脚杯,走到程浪面前,“我就是那个小姑娘。”
江放看清了她的脸,怔道:“哎等会儿,我好像认识你,你是金禄珠宝那个葫芦……”
徐翘侧目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困惑:您有事儿吗大哥?
江放立马噤声,伸手一引,示意她继续。
徐翘将视线落回到程浪身上,手中高脚杯微微一倾,一个相当漂亮大气的邀酒手势:“正式认识一下,金禄徐翘,双人徐,翘上天的翘。”
除程浪外的四个男人看着眼前长腿纤腰,妆容明艳的女人,头顶一个接一个地冒问号:挺软一姑娘?上班受委屈?家里经济条件一般?扭扭捏捏特别纯?
大家憋着气不敢呼吸,偷偷望向一瞬不眨注视着徐翘的程浪。
熟悉程浪的人都知道,这男人的社交本事堪称一绝,再大风大浪的场面也气定神闲,对待女性更是彬彬有礼,无微不至。像此刻这样的冷场,对一般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对程浪而言,却已经是相当严重的失误。
终于,他们看见程浪在长久的沉默后,极其缓慢地眨了两次眼,起身上前,将手中酒杯轻轻叩向徐翘的杯壁:“兰臣程浪,禾木程,浪打浪的浪。”
话毕,两人收回手,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江放不知怎么,特别想为这棋逢对手的一幕鼓个掌。
于是他不仅鼓了掌,还站起来欢呼了一声:“好!”
其余三人只得僵硬而不失礼貌地跟着起来鼓掌,整个场面像极了民众共同欢庆两国领导顺利会晤。
徐翘、程浪:“……”
众人的掌声热烈而持久,面面相觑着“差不多行了吧你怎么还在鼓”“你不也是吗”“我他妈不知道停了以后手往哪儿放”“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这样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眼神交流完毕,四人终于住手,一致看向程浪,等他力挽狂澜地结束这尴尬的一环。
然后他们深刻领悟到了什么叫“你浪总还是你浪总”。
程浪看起来丝毫没受他们这傻缺行为的干扰,对身旁空座侧了侧头,笑着问徐翘:“来我这儿坐坐吗?”
徐翘犹豫地指指身后:“我还有一个朋友……”
程浪比个“请”的手势,表示可以一起。
一直躲在隔板后捂脸装死的朱黎不得不站出来,跟众人挥手:“嗨……”
程浪一眼认出朱黎,朝她点点头,侧身一让,给她和徐翘介绍身后四人:“朗欣科技——江放,南沃风投——沈荡,汇新银行——方兴,方盛。”又跟四人介绍朱黎,“黎顿酒店,朱黎朱小姐。”
四人在程浪的眼神示意下挪到了沙发东侧,把西侧那半圈留给了两位女士。
因为这个布局,即便徐翘和c位的程浪捱着,之间也隔了足足一个身位。
不过气氛倒是不干。
本就是一个圈子的人,出入场合时常重叠,这么些年多少打过照面,即便不熟识,也至少对彼此有所耳闻。徐翘和朱黎坐下后,两边都有话说,最先聊起的,就是前几天黎顿的开业典礼。
徐翘明显对酒店业插不上话。程浪给众人带了几句话头后,很快跳出话题圈,偏头问她:“今晚不上班?”
这话一出,“口在曹营心在汉”的其他人嘴里继续叭啦叭啦,眼风都悄悄往两人身上瞟。五人一个说经营模式,一个说品牌价值,一个说战略计划,一个说连锁加盟,一个说企业并购,居然也能聊得一派和谐。
“对啊,”徐翘唉声叹气地答,“我都连上四天夜班了。”
“怎么排这么多夜班?”
徐翘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埋怨:“因为没你电话啊。”
程浪眼色微变,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流连片刻,拿起自己的手机,转到拨号界面递给她:“你号码?”
江放心痒难耐,退出了驴唇不对马嘴的线下群聊,也拿起手机,在“浪总和他的放兄荡弟”三人群中发起了线上热聊。
放兄:「@荡弟,就这姑娘,你跟我说清纯?你看浪总平时会随便给私人电话吗,还不是这娇撒的,那不给受不了啊!」
放兄:「还有,你说她不好意思收贵点的裙子?看见她手里挎的那玩意儿了吗,爱马仕铂金包,人别是嫌裙子不够贵吧?」
荡弟:「不是我说的,这些都是浪总的英明判断……」
江放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憋笑憋到浑身发抖。
放兄:「女人果然是本书,翻着翻着就翻车了。」
沈荡也开始止不住地颤,直到程浪笑里晃刀的目光扫过来,才使劲拧了把自己的大腿肉,忍住笑意,转移话题:“两位女士玩色子吗?”
徐翘刚存完程浪的手机号,一口答:“我可以……”
同时朱黎扯了把她的衣袖:“她没玩过!”
徐翘看朱黎一眼:“?”
这是在说什么瞎话?
朱黎呵呵一笑,对众人解释:“她没玩过,但可以学,让她先看我们来几把。”说着轻轻捏了捏徐翘的手指,示意她配合。
徐翘嘴上说着“那我拿手机查查规则啊”,偷偷摸摸给朱黎发消息:「搞什么?」
朱黎一手摇色子,一手打字:「之前你冲出去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想拦你,据我判断,你的帕加尼先生喜欢清纯款,你是嫌自己今晚表现得不够奔放,还要让他知道你是横扫北城夜店的色子女王?」
徐翘:「那不是他自己说太清纯下不了手嘛。」
朱黎:「男人在兄弟面前讲的话也能信?这就像洪世贤说着“你好骚啊”其实心里巴不得你更骚是一个道理,没听他说你清纯的时候在笑?」
徐翘:「哦,可是这个纸包不住火的啊,而且不能做自己好累……」
朱黎:「你要做自己,等他兄弟走了行不行?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他都跟这帮人夸口说你多软多纯多小鸟依人了,自打你从隔板后面跳出来的那刻起,每一秒都是在打他的脸啊!」
徐翘脸都绿了,猛地抬头看向程浪。
这会儿已经是第二轮,他正云淡风轻地摇着色子,注意到她的目光,还对她笑了笑:“看懂了吗?没看懂我教你?”
徐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自己再看看好了。”说着重新拿起手机。
朱黎的新消息很快进来:「这得是怎样极致的绅士精神才能让他这么压着火跟你讲话啊?」
徐翘:「压着……火吗?」
朱黎:「侧头四十五度,看到他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了吗?低头六十度,看到他坐得离你有多远了吗?」
徐翘上下扫视了一圈:「呜呜呜,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啦!」
朱黎:「你刚冲那么快,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我也赶不上啊!」
徐翘:「那我现在重新清纯还来得及吗?」
朱黎:「请开始你的表演。」
徐翘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向程浪挪近了半个身位:“我……我好像还是看不懂欸……”
程浪在她靠近的那刹微微一僵,恰好轮着叫色子,脱口而出一句“十四”。
下家的江放欢呼一声:“开!”
程浪输了今晚的第一把。
江放调侃着“美色误人啊”,催他喝酒。
程浪一杯酒下去,转头问徐翘:“来试试?”看她一脸“我不会我不敢我好害怕”的表情,又说,“不懂没关系,你喊,我喝。”
她学着那些盛世白莲婊的样子,勉为其难地咬咬唇,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环节,徐翘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每一轮,几乎是每一轮,她不是天真无邪地蹭蹭蹭往上叫数,就是在对手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以一派无人能挡的孤勇举手喊“开”。
程浪一杯接一杯,喝到江放和沈荡都开始计算:浪总的量到了没?
朱黎也忍不住给徐翘发了条消息:「我的亲娘小公主,你装纯也有个度好吗?你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想故意灌,醉,他!」
徐翘正沉浸于“男人的喉结果然是喝酒时候最性感”的艺术欣赏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这条消息。
刚好又输了一轮,眼看程浪伸手去拿酒杯,她眼皮一跳,阻止他:“你喝太多了,我来我来,接下去都我来。”
程浪说“没事”,还是先她一步喝了,笑着说:“你这个玩法,我怕你醉。”
朱黎:「……好了,现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你不仅要灌醉他,还要灌醉你自己。」
徐翘委屈巴巴地看向朱黎。
朱黎:「打算遁走了?可千万别这时候说要回家。你要回家他不得送你,那我要是他兄弟,肯定觉得你这是在暗示他一起去做些男男女女爱做的事啊。」
徐翘狠敲屏幕:「你今天戴美瞳了吗?」
朱黎:「?」
徐翘:「不然怎么净用有色眼镜看我?」
但她也确实不好这时候说回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玩,不过收敛了不少,开始小心翼翼地保守报数,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坐在程浪身边。
过了会儿,程浪偏头问她:“困了?”
“啊,没,我精神着呢。”
程浪瞟了眼搁在茶几上的腕表:“不早了,还是送你回家吧。”
“哦……”徐翘看看朱黎,一脸“这可不是我的错”的无辜,跟着程浪站起来。
程浪刚把视线移向朱黎,还没说话,江放和沈荡就异口同声地解了他的后顾之忧:“我们送朱小姐回家。”
“那就先失陪了。”他朝众人点头致意,看向徐翘,“走吧。”
两人分别从侍应生手中接过外套,并肩走出se。一路上,徐翘时不时瞅一眼程浪,想问他今晚到底有没有不高兴,又觉得这节骨眼多说多错,闭牢了嘴巴。
徐翘相信,以这男人的洞察力,不可能没发现她的欲言又止,但他却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好像他刚才对她种种温柔体贴的表现,都是出于那洁癖般的绅士情结,为了顾及她的颜面而在人前作的表面文章。
齐柏林已经停在门口,高瑞提早等在车边,恭敬地为两人拉开后座车门。
程浪比个“请”的手势,示意徐翘先,在她矮身时手掌微弓,搁在她的脑袋和车缘之间。
正这时,一个兴冲冲的男声在车后方不远处响起:“二哥!”
刚一脚踩进车里的徐翘以一个看起来意外搔首弄姿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程浪转过头,看见程烨三步并两步地走来:“二哥,这么巧,你也刚散场啊!正好我车子借人了,你捎我一程呗!”
徐翘听这声越来越近,急急把自己藏进车里,朝把着车门的高瑞拼命打手势,暗示他快关门。
高瑞为难地看一眼程浪还搁在车缘的手,想提醒他,却见他扭着头在跟程烨说话,不好插嘴。
走到近前的程烨一眼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嘿嘿一笑:“车里谁啊,二嫂吗?”
徐翘使劲儿背过身。
程浪瞥了程烨一眼:“别贫嘴。”
“跟自家嫂嫂打个招呼,怎么就贫嘴了啊?”程烨笑着弯身朝车里看去,“不介意我当个电灯泡吧,二……”
这个突兀的停顿,让徐翘沉痛地闭了闭眼。
她生平第一次发现,美得太有辨识度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一种出门忘了看黄历的绝望感渐渐灌满了徐翘的心头。
果不其然,程烨就这样凭借她曼妙的侧影认出了她:“徐翘?”
作者有话要说:·翘妹:顾导再救我一次!
·顾导:对不起翘翘,这次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我也救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