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人都模糊不清,但是说话的声音很清楚。
“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是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
“不如就叫糖糖吧。”是个温柔的女声。
“糖糖?好,就叫糖糖吧,希望以后咱们儿子和糖一样,都是甜的,一直快乐。”
“是吧,糖糖?”
“糖糖,糖糖你好呀,我是爸爸哦,爸爸叫云和裕,你是云糖糖。”
“这个是妈妈,叫唐意,费了好大的劲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的,快叫妈妈。”
“他连眼都没睁开叫什么妈妈,来,让我抱抱糖糖。”
“哎呀你乖乖躺着好好休息吧,对吧,糖糖?”
“糖糖……”
“糖糖?”
“糖糖!糖糖!”
有人在耳朵边不停的喊他名字,从疑惑到急促,最后变得撕心裂肺。
他终于感觉到了难过。
耳朵边的电流声滋滋作响,突然觉得脖子很疼,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猛地大喘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就这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2×××年10月30号……”
云方缓缓的皱起了眉,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二十年后。
“小子,醒了?”一道粗粝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朵边响起,带着很不客气的意味。
云方皱了皱眉,后脖子和脑袋疼得厉害,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坐在沙发上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长了张过分漂亮的脸,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慵懒地瘫在沙发上,半长的头发披散着,嘴里还叼着根烟,一张口就跟那张堪称美人的脸十分不符,“再他妈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下来下酒。”
云方皱了皱眉,“你是谁?”
“你他妈大半夜摸进我家里还敢问我是谁!?”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云方听得云里雾里,使劲掐了一下掌心,是疼的。
不是在做梦。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现在这只手和他的看起来差不多大,但很显然不是他的手。
“你看着也就上高中,怎么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那个男人吐了口烟,“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赶紧滚蛋!”
云方张了张嘴,开口就是一道陌生的嗓音:“这是哪里?”
“我家。”对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要么你现在走,要么我报警。”
云方被轰了出来。
深更半夜,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半袖,换做之前,这个气节他就穿上厚毛衣了。
他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只找到了十块钱和一张身份证。
云方愕然地看着身份证上的那张陌生的脸,虽然是身份证,但那张脸依旧算得上很好看,只是看向镜头的神情不怎么和善,眉眼间充斥着股戾气。
而上面的日期显示,这个叫杨落的人今年十八周岁,上面有他的户籍地址。
云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了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并且来到二十年后的事实,但更令他惊诧的是,这里的S省,没有芜城。
“地图怎么可能出错,我在S省呆了快五十年了,从来没听过有什么芜城!”被问的大爷很是不满的嚷嚷。
云方不得已,找到了杨落的户籍地址。
“这房子早卖了,他家老子嗜赌如命,卖了房子还上赌债,结果老婆改嫁,自己跳楼死啦!”邻居狐疑地望着他,“你是他什么人啊?”
云方皱了皱眉。
过了好几天,他终于摸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刚成年,父亲跳楼,母亲远嫁,没有亲戚,只有初中学历,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工作没有存款,那天估计是摸到那个人家里偷东西被逮住了。
他站在公园的河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挑战他的认知。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拆开了手里面包的包装袋。
这几天他找了个日结的临时工,好歹不至于饿肚子,晚上就去银行自动存取款机的小屋子里窝着睡。
他慢吞吞地啃着面包,有点噎,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有些地方同他过去的世界很相似,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地思考。
也许跳下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喂!小子!干嘛呢?”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接着他就被人揪着领子往后一拽。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离湖面只差一步了。
他转过身,看见了那天晚上那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
他半长的头发被扎成了个丸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只画笔,满脸的不耐烦,军绿色的裤子上沾满了颜料,不远处架着画板。
看起来好像是个画家。
脾气还很不好。
云方愣愣的看着他。
段风在他跟前打了个响指,不客气道:“跳河换一条,老子还没画完!”
云方:“…………”
他坐在段风画板后面的长椅上继续啃面包,看他画画。
云方纳闷地看着那些凌乱的线条和堪称诡异的色彩,和眼前这条河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段风画了很久,他画了多久,云方就坐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天色已经擦黑,段风开始收拾画具。
云方坐在长椅上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
段风背着画板望着他,“小子,你不回家?”
云方把手里的面包包装袋仔细地折成正方形,闻言道:“我没有家了。”
云和裕跟唐意都不在这个世界,因为他的自私和任性,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段风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了,走到一半转过身来指着他,威胁道:“晚上也不许跳,老子今天还没画完,不想看见这里围警戒线!”
云方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段风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云方回想了一下段风的画,觉得他去哪里画其实都是一样的,毕竟他甚至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条河。
不过他既然答应对方了,就不会食言。
等他把这副画画完吧。云方想。
第二天中午,段风果然又背着画板出现在了河边。
云方换了个口味的面包,继续慢慢啃,一边啃一边看段风画画。
段风今天换了条破洞牛仔裤,深秋初冬的天气露着膝盖,云方看着都冷,他攒了几天的钱,不仅能啃另一个口味的面包,还给自己买了身保暖的衣服,虽然又土又难看,但是很暖和。
第二天傍晚,云方问他:“你画完了吗?”
“没有!”段风瞪了他一眼,“我这画要卖钱的,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你他妈给我小心一点!”
第三天的时候,云方不仅在啃面包,椅子上还多了瓶牛奶。
段风没好气道:“家里的牛奶快过期了,反正也要扔。”
“谢谢。”云方冲他笑了一下。
段风冷哼一声,转头继续画画。
他坐在画凳上,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向平静的湖面和远处的树林,扎在脑后的头发有些凌乱,堪称完美的侧脸在阳光下蒙着层淡金色的光晕,单单只坐在这里,就美得像副画——
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
这次不等云方开口,他直接了当地说:“我还没画完。”
“好。”云方心想,他其实可以换一条河。
“蛋挞你喜欢吃蔓越莓干还是葡萄干?”段风问他。
“蔓越莓。”云方下意识地回答。
“明天给你带。”段风说完,也不给他解释,背着画板潇洒地走了。
云方把面包包装袋折成正方形,心想,那我就再等一天吧。
第四天的时候,段风给他带来了四个蔓越莓干的小蛋挞,还有一瓶牛奶,什么都没说,装好画板就开始画。
云方吃着有点甜的蛋挞,喝完了一整瓶牛奶。
并且依旧没看明白段风的画。
“你的画真的有人买吗?”云方忍不住问他。
段风冷笑一声:“老子一张画市价八十万,不然你能摸到我别墅里去?”
云方一噎,再看向那副诡异到乱七八糟的画时,突然觉得充满了高贵的艺术气息。
第五天的时候,云方啃着热气腾腾的烤肉,喝着段风口中不新鲜的橙汁,看他往画布上涂涂抹抹。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段风画着画突然问他。
“云方。”云方说。
段风笑了一声,“还挺有味道。”
“烤肉的味道。”云方理解不了他的艺术气息,只是觉得烤肉味道不错。
“你这副还要画几天?”云方问他。
“你管老子要画几天!”段风不客气地瞪着他,“知道你啃的这肉多少钱吗?五星级大厨做出来,敢浪费一口老子就把你丢河里!”
吃人嘴短,于是云方不再问这个问题。
后来,段风画了生命中花费时间最长的一幅画,也是他唯一一副卖不出去的画。
那幅画被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再后来,有人采访他,谈及他的对象,据说是科学院里最年轻的院士,让段风谈谈他们的恋爱过程。
段风指了指他身后的墙。
“因为他我画砸了一副八十万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