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那天是周四,已入深秋,天上飘着细雨,窗外的榆树黄了叶子,在雨里飘落。
云方去早市买回来豆浆和油条,然后进卧室叫易尘良起床。
易尘良这段时间补课补得太狠,根本睡不够,整个人横在床上抱着被子,卫衣被他蹭了上去,露着肚子也不嫌凉。
“小易,起来吃早饭。”云方没忍住,拍了他肚子一下。
易尘良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云方戳了戳他的腰窝,“起来了。”
易尘良又万般不情愿地滚了一圈,艰难地睁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我做了一晚上理综……靠,一道题都没做对。”
云方笑了一声,把人从床上拽起来,“赶紧去洗漱。”
易尘良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刷牙刷了一半突然探出头来问:“今天是不是开庭?”
“是。”云方正把豆浆倒进碗里,“你忘了昨天去办公室跟老何请假了?”
“啊——”易尘良还真忘了,把牙膏沫子吐进洗手台里冲走,漱了漱口,“咱们几点去?”
“九点开庭。”云方看了看表,“现在七点半。”
易尘良坐在沙发上吃油条,看云方吃了三根油条就停下不吃了,皱眉道:“你得多吃点。”
“吃饱了。”云方饭量比易尘良小不少,虽然两个人口味一致,但每次他都吃不了多少。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练不出腹肌来了。”易尘良拿着油条指他,“打我回来我就没见过你动弹几下。”
他好歹还喜欢打篮球,如果有时间的话还会去操场上跑两圈,云方天天除了窝在座位上做题就是看着他跑步打篮球,懒洋洋的根本不动。
云方老神在在地端起豆浆来喝了一口,“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退休了,去村里找个房子种点菜养个花,每天睡到自然醒。”
“而不是天天熬夜做题。”云方叹了口气。
易尘良:“可就算加上这两年,你灵魂上也才三十七岁。”
云方佛系微笑:“最好再养只猫。”
“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了?”易尘良已经快被理综给逼疯了,“我就想赶紧眨眨眼睛这一年就能过去。”
云方不置可否,只是幽幽道:“早知道我就晚三年再回来。”
易尘良:“……”
看来确实是压力太大了。
两个人吃完早饭,云方骑着小电动车载着他去了法院,等在门口的黄初一见他俩乐得笑出了声:“哟,这俩大熊猫怎么从动物园里跑出来了?”
官司打得很顺利,虽然苏盛文找的律师有些难缠,但是黄辉山出马,对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最终还是易尘良胜诉,和苏盛文以及楚夏解除了领养关系。
走出法院的时候,易尘良长长地松了口气,哪怕现在下着雨也丝毫不影响他愉悦轻松的心情。
然后在大门前碰到了苏盛文。
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周昂站在他身边给他撑着伞,看向走出来的易尘良和云方。
这是云方第一次见到年轻时候的苏盛文。
两个人的目光透过雨幕交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良良。”苏盛文看着易尘良,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如果你足够理智,就该事先询问一下别人的意见。”
“当初你强行带我走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易尘良冷着一张脸道。
苏盛文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
“不管易尘良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云方抓住易尘良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盛文,“他不欠你的,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苏先生。”
苏盛文看着他,皱了皱眉,“你们两个——”
“与你无关。”易尘良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云方转身离开。
“良良,你妈妈已经跟我离婚了。”苏盛文对着他的背影道:“她之前只是生病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她。”
易尘良脚步未停,和云方一起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先生,您不要太伤心。”周昂安慰他。
苏盛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雨里站了半晌,“走吧。”
人到中年,妻离子散。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如此,他还是会继续走下去。
就如同他从未后悔过当年作出的决定。
萧瑟的秋雨里,黑色的轿车缓缓地驶离法院门口。
——
易尘良的档案学籍全部迁回了芜城,终于不再是借读,而是名正言顺回到了一中。
老何为此还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主旨是关心他的学习进展,旁敲侧击他的生活状况,在得知他和云方一起住以后很是放心。
“……已经高三了,你又缺了一年的课,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压力大了容易适得其反,不过话又说回来,高三成绩突飞猛进的大有人在,咱们冲一把还是可以的,毕竟底子也不差……”
老何抱着保温杯絮叨,“平时多问问云方,他现在稳定在前一百,你俩路子都差不多,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沉住气慢慢来。”
易尘良乖巧地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易尘良就看见云方在等自己。
“你怎么下来了?”易尘良问他。
“上厕所,路过。”云方的手揣在兜里,理直气壮。
易尘良挑了一下眉,“哦,这样啊。”
下节课是体育课,正好又碰上大课间,难得云方不窝在教室里肯出来走走,两个人就围着学校转圈散步。
上午刚下了场雨,柏油路上都湿漉漉的,湖边落了一地枯黄的柳叶,有零星两三个学生在湖边看水,还有个在捡落叶的。
湖另一边是条小土路,岸边有一大片芦苇荡,湖面上是一片枯黄的荷叶,如果运气好的话,偶尔能看见从芦苇荡里游出来的小鸭子。
易尘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歪头问云方,“大易,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虽然云方大多数时候都窝在教室里做题或者看书,但是易尘良知道那并非他喜欢做的事情,而是他需要去做的。
云方被他问住了,他倚在石头上望着湖面,“还真没仔细想过。”
他大多数时候都疲于奔命,很少考虑过自己喜欢做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但从不敢去想,以至于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希望拥有的那个未来。
但是现在,他想,也许可以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秋天的风很凉,他和易尘良在湖边看着并不怎么好看的风景,心里却从未地安静平和。
他没想到有一天能这么认真地思考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可以随心所欲地规划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之前做任务的时候,路过了一家书店。”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记忆里的街道已经有些模糊,可能是在国外的一个镇子,也可能是在国内的某个小城市里,铺着青石板的门口,旁边是个鲜花店,书店门口挂着块普通的门牌子。
他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响起。
书店里有许多到顶的木头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书,用来取书的梯子随意地放在通道中间,收银的位置很靠里,一张简单的桌子,上面放着台般敞开的笔记本电脑,一束不知名的花被放在花瓶里,随意地摆在桌子上,旁边是半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进那家书店,只记得自己很累,身心俱疲。
他当时想,如果我是这家书店的老板就好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坐在那张很柔软的椅子上,端起那半杯咖啡继续喝,然后困顿地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他真的太累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记住了那种羡慕的感觉和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想法——
“以后就开家书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