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这个冬天的第二场大雪里,高一迎来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
学生们背着书包在各栋楼里找自己的考场和座位,有的走廊里窗户没关,风雪从窗户里灌进来,冻得走廊里的学生瑟瑟发抖。
考完一场总要有人对答案,哀嚎着自己完蛋了,愁眉苦脸地怕家里混合双打,也有抓紧时间多背两道题的,企图能押对知识点,还有在冰天雪地下吵吵嚷嚷追逐打闹,根本没有把考试放心上的。
最后一门考试开始前,云方站在走廊地窗户边往下看雪,中间这条路种满了紫叶李,雪落在叶子上很漂亮。
有个只穿着校服的傻逼揣着口袋往楼里走,整个人快冻成球了,云方眼神掠过正准备回教室,突然觉得这个傻逼很眼熟。
“易尘良!”他没忍住,喊了一声。
近小半个月没叫过这个名字,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易尘良中途去超市买笔冻得很暴躁,不耐烦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循声望去,就看见云方站在四楼的走廊窗户跟前,手里还拿着本书。
“你外套呢?”云方抬高了声音问。
“忘穿了!”易尘良仰着头,雪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他觉得这么站这里有点傻,但是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分毫。
云方记得他的考场是在E栋楼,离这里还有好大一段路,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从四楼扔了下去。
易尘良一伸手接了个正着,羽绒服沉甸甸的,一打开里面包了本高一物理公式大全。
“穿上,赶紧回去!”云方冲他喊。
易尘良没说话,也确实冻得不轻,把羽绒服穿上,里面还是热乎的,他抬头看向云方。
云方冲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走。
于是他就把冻透的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埋头往前走,走了几步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易尘良考试的时候盯着那两颗大白兔奶糖乐了半天。
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他妈的还吃大白兔奶糖。
但转念一想,云方爱吃不就是他自己爱吃,那他吃跟云方吃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他剥开外面的糖纸,把奶糖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低头做题。
考试结束,要回班里开班会,易尘良回来的比云方早,把羽绒服放到云方的桌子上,回到了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
云方背着书包回到教室,就看见桌子上被叠好的羽绒服,看向教室后面。
易尘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穿着他自己那件外套。
云方收回了目光,后面秦俊哀嚎着要跟他对答案,沈周周也满脸期待地凑上来。
云方拿出了自己的物理试卷,“不保证都对啊。”
“没事,我们不嫌弃!”秦俊一把夺过试卷,招呼着周围的人一起对。
教室里吵吵嚷嚷,老方进来顿时一静。
照旧是冗长无聊的班会,底下的小白菜蔫哒哒的,认真听的没几个,直到最后老方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的时候,教室的白菜们才终于活了过来,欢呼一声就收拾东西准备撤。
“班委留下打扫卫生!”老方扯着嗓子吼,“路上都注意安全!寒假作业别忘了做,开学就收!”
云方穿上羽绒服,往口袋里一摸,发现自己的大白兔奶糖没有了,只摸出来了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画着个圆脑袋火柴人,气势汹汹地冒出个对话框:谢谢!
云方丝毫没有从火柴人的表情里看出感谢的意思,反而觉得他可能更想跟自己打一架。
云方看着小纸条笑,吃了别人的糖还这么凶。
易尘良刚走出教室门口,就看见背着书包的云方。
“一起回去吧。”云方清了清嗓子,“顺路。”
易尘良拎着书包跟在了他后面。
今天正好是小年,街边的各种各样卖年货的摊子都很热闹,超市门前播放着热闹又欢腾的音乐,哪怕还在下着雪也不减半分热闹。
公交车上回家的学生不少,人挤着人,云方和易尘良出来的有点晚了,没有座位,只能被挤到后门,易尘良抓着杆子,云方拽着拉环,前门还有学生不断往里进。
云方干脆到后门下车的地方站着,伸手把易尘良拽下来,易尘良还没站稳车就开了,他一个踉跄就往玻璃门上磕,被云方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车里又挤又闷,两个人背着书包面面相觑,前面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往后面挤,云方被大力撞了一下,直接把易尘良挤到了车门上。
云方的手扶着车门上的杆子,勉强站稳,两个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近得能数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人太多了。”云方试着往后退,结果后面挤得满满登登,根本挪不动。
易尘良嗯了一声,他几乎整个人都被云方圈在怀里,有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云方戴着厚围巾,小半张脸都陷在里面,镜片上很快就起了层水雾,看不清易尘良的表情。
“易尘良。”
“嗯?”
“帮我把围巾往下拽拽。”云方有点不太舒服地转了转脖子。
易尘良伸手给他往下扒拉了一下,让他把嘴巴露了出来,很快又把眼睛垂下去。
云方喘了口气,“你别再躲着我了。”
“没有躲你。”易尘良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挪开。
镜片上的水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云方那双幽深的眸子,“每次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人。”
易尘良淡定道:“你找我干什么?”
“没事不能找你?”云方同样十分淡定。
易尘良闭上嘴,耷拉着眼皮不接话。
“别生气了。”云方压低了声音,“我再给你买大白兔奶糖吃好不好?”
易尘良抬起眼来瞪他:“明明是你喜欢吃!”
“我喜欢吃不就是你喜欢吃?”云方继续哄他,“等会儿下了车,小区旁边还有卖棉花糖和糖瓜的,我给你买俩大的。”
易尘良无语地跟他对视,“你哄小孩呢?”
“我哄我自己呢。”云方冲他笑,“要不你哄回来?”
易尘良果然不吭声了。
两个人挤了一路,终于到站下了车,小区门口有个老大爷在卖棉花糖和糖瓜,云方买了个软蓬蓬的棉花糖,又挑了个又薄又脆的糖瓜。
他把棉花糖递给易尘良。
雪下大了,雪片跟棉花糖分不清哪一个更白一点,易尘良犹豫了三秒接过了棉花糖,在漫天大雪里咬了一口,齁甜。
云方突然想起来,他自己其实很好哄的。
十几岁的时候,如果有人能给他一颗糖,他就能开心很久——如果有人能对他稍微好一点的话,对方一招手他就会很轻易地凑上去。
就像当初他只是把易尘良背回家,易尘良就小心翼翼地,谨慎又好奇地凑了上来,臭着张脸帮他捡水。
他自以为疏远一点能让易尘良安心,却忘了眼前的易尘良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人心险恶和世事无常,即使发现自己被欺骗被抛弃,也只会手足无措地等在原地。
那个坏人一招手,他就会再一次凑上来。
云方在雪里朝他张开胳膊,“来抱一下?”
易尘良狐疑地望着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没好气道:“干什么?”
坏人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着说:“跟小易同学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