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礼洗完澡之后身上的烟味淡了很多。
郁乐承不喜欢烟味,他忘了哪一年过春节,郁伟在别人家里打牌打到半夜输惨了,将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抄起台灯就往他背上砸,他尚未清醒过来,就疼得意识模糊。
那时候郁伟身上就是浓重的烟味。
虽然事情过去了很久,但是惊惧和疼痛似乎没办法随着时间一起消失,皮肉上的疤痕在愈合,但皮肉之下的伤口却依旧黏连带血。
“抽烟对身体不好。”郁乐承垂着眼睛给他擦头发,宿礼坐在床边,闻言将脸埋在了他肚子上。
“那就戒了。”宿礼搂着他的腰闷声道:“我也不喜欢。”
【……没意思……郁乐承身上好香……什么洗衣液……想亲他的肚子……】
郁乐承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放松下来,现在宿舍里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但走廊里已经陆陆续续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宿礼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果不其然,他刚给宿礼擦完头发,谢姚就推着行李箱进了门,“哟,你俩来得这么早啊?”
郁乐承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毛巾想往阳台上走,结果被宿礼一把抓住毛巾拽住了。
郁乐承不解地回过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宿礼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没说话。
【还没擦干就走,给我擦头发这么见不得人吗?不开心。】
郁乐承:“…………”
谢姚还停留在他俩冷战的印象里,见他们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赶忙打圆场道:“你俩这又是咋了,前段时间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必要哈,大家都是舍友。”
宿礼冷淡地扯了扯嘴角,“我俩闹着玩呢。”
【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郁乐承肯定觉得我拿不出手,反正从一开始就是我在逼他……我真不是个东西,非得把他栓在身边,我明明不是同性恋还要当他男朋友……可是我就是想要他……他肯定觉得我很恶心,我现在就要亲他。】
郁乐承一把将毛巾蒙在了他的头顶上,对谢姚挤出了丝勉强的微笑,“对,我们、闹着玩。”
宿礼不满地往他掌心了拱了拱脑袋。
【啧。】
“你们……嘶。”谢姚迷茫地看着他俩,最后敬佩地冲他俩竖起了大拇指,“牛逼,我等凡人实在理解不了。”
大概是之前宿礼太过理直气壮,谢姚和吕文瑞对于他俩又黏糊在一起表示见怪不怪,毕竟教室里的那群男生闹起来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你俩上星期到底怎么回事啊?”吕文瑞秉持着八卦到底的原则,体育课上拽住郁乐承打听消息。
郁乐承摇了摇头,守口如瓶道:“没什么。”
“得了吧,你俩肯定闹矛盾了。”吕文瑞想跟宿礼一样搂住他的脖子,结果伸了个胳膊发现郁乐承比他还要高出一头,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说说呗。”
“真的没什么。”郁乐承抿了抿唇,“他只是心情有点不好。”
“我还真没见过班长对谁这样过。”吕文瑞摸了摸下巴,狐疑地盯着他,“郁乐承,你不会偷偷欺负他吧?”
郁乐承震惊地望着他,“我、我欺负他?”
“昂,只我碰见就好几次你把班长推地上了。”吕文瑞说:“你瞧着闷不吭声的,但我算看出来了,要是真把你惹急了眼,你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郁乐承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想起宿礼手腕和脚腕上绳子绑出来的淤痕,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哈哈,让我说中——我靠!”吕文瑞被人从后面撞得往前趔趄了几步,又被人伸手扶住。
“没事吧?”宿礼笑着把他扶正,“不好意思,没看清。”
【妈的……离郁乐承这么近干什么?】
“吓死我了。”吕文瑞无奈道:“宿礼你跑步干嘛不戴眼镜?”
“戴上容易掉。”宿礼顺手往郁乐承的脖子上抹了一把,“郁乐承,老郑找你。”
“啊?”郁乐承跑步跑得气有点不匀,疑惑地看向宿礼,下一秒就被宿礼勾着脖子跑了。
“诶——”吕文瑞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抓了抓头发看向旁边跑过去的林睿,“林大学委,你看看他俩正常吗?”
“正常!”林睿半死不活地往前跑着,有气无力道:“老宿人五人六的其实就是个颜狗!明明他只爱我的——啊,我不行了,来个人救救我!”
“爸爸来啦!”于浩一阵风似地从后面跑了过来抄起了他的胳膊往前跑,“儿砸!喊爸爸!”
“耗子我爱你——”林睿感激得哀嚎出声。
“……”吕文瑞麻木地看着他俩变成了“从”黏糊着往前跑,抽了抽嘴角。
相比之下宿礼和郁乐承真的是要正常多了。
吕文瑞脑海中正常多了的两个人正在操场后面的角落里亲得难分难舍。
隔了墙和看台就是操场,跑道上还有很多同班同学,郁乐承吓得不轻想点到为止,宿礼却像看出了他的害怕,故意将他压在墙上不肯松手,“承承,说不定会被人看到……你被我亲得都快哭出来的样子,或许还会被拍下来发给老师……”
“不行……呜。”郁乐承被他的假设吓得脸色发白,却被他恶劣地堵住了嘴。
校服沾上了墙灰,卫衣被堆到了下巴,郁乐承在恐惧和愉悦的双重刺激下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然而不等他顺从,对方却先一步撤开了。
郁乐承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看向坐在石头上有些烦躁地想要摸烟的宿礼,他的喘息声依旧很重,手指有些不自然的颤抖,然而他摸了一圈都没能摸到,最后低低地骂出了声:“操。”
郁乐承愣了一下,宿礼极少会在他面前说脏话,也极少会当着别人的面抽烟,他听着宿礼变得模糊尖锐的心声,迟疑了两秒,蹲在了他面前。
“宿礼。”他伸出手,抓住了宿礼发着抖的那只手。
宿礼镜片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刚才说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等郁乐承摇头,他紧接着道:“不会有人看见的,我也不会让别人看见……同性恋毕竟是少数群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我只是——”
他皱着眉不自然地咬了咬牙,将手从郁乐承手里抽了出来,“我有点不舒服,承承,你回去上体育课吧。”
郁乐承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小声问道:“是因为你妹妹吗?”
宿礼倏然抬起眼来,那一瞬间他脸上是郁乐承从没见过的躁戾和冷漠,让他原本温柔俊朗的脸蒙上了层阴翳。
“郁乐承。”宿礼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快要压不住的暴躁,“你能别问吗?”
“我看见你把药都扔了。”郁乐承小声道:“我还跟踪你去了你妹妹住的医院,我也查了三年前津水初中的新闻,一个叫宿文的女生因为校园暴力——”
嘭!
他话没说完,就被宿礼抓住了领子掼到了墙上,脚下的碎石发出了哗啦的声响,尘土飞溅。
宿礼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跟踪我还敢调查我!?”
这语气可完全称不上和善,面前的宿礼好像终于坚持不住撕开了那层温柔的伪装,暴露出来了一丝真正的情绪。
郁乐承不仅没感到害怕,甚至有种莫名的兴奋,他对上宿礼愤怒的目光,没什么底气地小声道:“我都绑架你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恐怖的紫痕,宿礼罕见地被他噎了一下,依旧感到愤怒,“我家里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郁乐承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你之前说我才是你的家人。”
宿礼愣了一下。
“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家人。”郁乐承后知后觉地不开心了起来,“你为什么还要你的爸爸妈妈和妹妹?你妹妹跳楼的新闻一查就能查到。”
宿礼攥着他衣领的拳头青筋暴起,他愤怒之余又难免心虚,然后在一片混乱的情绪里失去了冷静,“那你手机里为什么还留着你跟你爸妈的全家福?你妈妈给你发的每条短信你都回!”
两个人像是小学生幼稚的吵架一样开始互相揭短,逼迫着对方解释彼此根本解释不了的问题,亲缘关系像是堆腐败又新鲜的烂肉,连带着筋血黏长在他们的骨骼里,哪怕已经疮疽横生。
而他们曾经试图构建起来的虚无缥缈过家家一样的关系根本经不起这样的质问。
沉默与喘息里,下课铃声从操场上远远地传了过来。
“对不起。”宿礼松开了他的衣领,抬手推了推眼镜,有些烦躁地往周围漫无目的地看了两眼,最后才对上了郁乐承的目光,又垂下眼睛仔细地给他整理有些凌乱的校服,盖住了他脖子上新鲜的吻痕,温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承承。”
“没关系。”郁乐承缩了缩脖子,躲开了他想碰自己的手,“回教室吧。”
宿礼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故作自然地垂在了身边,“好。”
郁乐承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还停留在阴影里的宿礼,慢吞吞地冲他伸出了一只手,“走了。”
宿礼沉默了片刻,抓住了那只手,然后顺着那股不算小的力道往前,手腕上的淤痕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紫色。
“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但是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偷看我的手机?”
“不可以。”
“我会打你的,刚才…我、我差点就没忍住。”
“有本事你打死我。”
“宿礼。”
“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