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连嘉宁拿出一把潜水/刀,割断连煋腰间系着的引导绳,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往上游,游动速度迅捷,若游鱼在水。
一直游动了十来分钟,至一处冰窟口,连嘉宁先跃至冰面,又回来伸手拉她。
连煋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撑住冰窟边沿,也迅速上来了。
一踩到冰面,连煋匆匆扯下潜水面罩,她死死握住面前女人的手,声音混杂着风雪,混沌而嘶哑,“妈!”
连嘉宁也摘下面罩,五官立体漂亮,肤色因长年不见阳光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她摘下手套,摸向连煋的脸,嘴唇轻微颤动,“连煋。”
“妈妈”连煋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眼眶又热又涨,一把抱住连嘉宁,哭得身子都在发抖。
连嘉宁轻抚她的肩,“先别哭,先把装备卸下,妈妈带你去营地。”
“哪里的营地?”
“去了再告诉你。”
连嘉宁熟练地卸下自己的氧气瓶、腰坠等东西,再上手帮连煋也摘下潜水装备,没给她喘息的时间,拉她起来就走。
皑冰千里,寒风凛凛,连煋牵着连嘉宁的手,握得死紧,不敢松开一丝。
她心里有太多东西要问,连嘉宁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这里的营地又是什么,水底下那些沉管又是在做什么,是为了开采当初那座冰下金矿吗?
她一直被连嘉宁拉着手,风刀雪剑中,茫茫四周白得耀眼,让她眼睛刺痛。
很快,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还有几辆小型履带式雪地车。
很奇怪,这种雪地车外壳也是白色,只有轮胎和外层的履带是黑色,若是不注意看,不太能看到这几辆车。
连嘉宁松开连煋的手,快步朝前走去,低头和一个身穿厚重防风服的人说话,不知在说什么,窸窸窣窣说了好几分钟。
连煋在一旁等着,她穿的是冰潜专用的干式潜水服,保暖效果很好,现在站在冰天雪地中,也不算太冷。
等了一会儿,连嘉宁拉开一辆雪地车的车门,朝连煋挥手,“元元,快上来!”
连煋拎起自己的潜水装备,跑了过去。
“上车,坐到副驾。”连嘉宁接过她的氧气瓶和腰坠,丢到后座去。
连煋坐上副驾驶,连嘉宁也坐到驾驶位,把车子开动起来。
连煋快速环视车子内部,车子的方向盘、仪表盘等都和平常车子不太一样,这种雪地车是全履带式的装备,驾驶器械偏向于坦克的装备。
“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要采矿吗?”
“等到了营地我再和你说。”连嘉宁开动车子,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连煋先按捺住好奇心,有点小得意地和母亲炫耀,“妈,我这次来是开着自己的船来的,是一艘破冰船,是在挪威的造船厂造的,性能特别好,我给它取名叫做无足鸟号,这是一艘属于我自己的船。”
“我知道,从你们进入门捷列夫海岭时,我们就注意到你们了。”
连煋暗自惊讶,原来自己早在监视中,怪不得一路过来这么顺利。
“你们,你们这里是谁组织起来的,是汪赏?”她问道。
连嘉宁点头:“嗯,这里所有的设备和营地,都是汪赏的,我和你爸,也只是她的工作人员。”
“是为了采当年我发现的金矿?”连煋心里憋着一口气,又暗贬汪赏,那么大一座金矿,她居然想独吞,那么大年纪了,花得过来吗。
连嘉宁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等回营地了,再和你细说。”
“对了,妈,有卫星电话吧,借我一下,我给我朋友她们报个平安,她们还在船上等我呢。”
连嘉宁很专注地在开车,“等回营地了再打吧。”
车子开了有半个小时,在一艘巨船前停了下来。
这艘巨船,就是连嘉宁所说的营地。
船体和灯山号差不多大,长度超过了三百米,外部是绵延白色,起到很好的隐藏效果。
远远看过去,这艘白色巨船完全和周围的茫白雪地混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连嘉宁领她顺着舷梯上船,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一直来到第四层甲板,连嘉宁用房卡刷开门,“进去吧,里面有暖气。”
连煋走进去,房间暖烘烘,格局是常见的大型船舶舱房。
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两个柜子,一个张小沙发,一张桌子,就是房内的全部家具。
连嘉宁去打开衣柜,找出衣服,“元元,你穿妈妈的衣服吧,应该合适的。”
“好。”连煋接过母亲递来的毛衣和加绒毛呢裤。
母女俩各自脱掉身上的潜水服,换上了常服,这才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
连煋坐在地毯上穿袜子,连嘉宁找来毛巾,像小时候一样托住她的后脑,“脸擡起来,给你擦一擦。”
连煋闭上眼睛,任由母亲帮她擦脸。
她童年在村里长大,总是玩得脏兮兮,姥姥也来不及给她洗,连嘉宁每次出海回来,都会放上一大盆热水,把她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再给她换上新衣服。
给她擦好脸,连嘉宁将毛巾放到卫生间,才又回来,“你饿了没,给你弄点吃。”
连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妈,你快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都要急死了。”
连嘉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元元,你不该来这里的。”
“是不是汪赏让你们在这里帮她采矿?”连煋摇着连嘉宁的胳膊,眼睛又红了,“妈,我们不采矿了,那金矿我们不要了,都给汪赏吧,我们回家。”
“不是金矿那么简单,汪赏有一个很远大的计划,我们阻止不了她。”
“什么计划?”
连嘉宁又不答了,只是道:“你现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过后我找机会送你离开,你离开之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也不要出海了,妈妈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我都和连烬说好了,我这次出海,就是来找爸妈的,我要带你们一起回去。”
连煋这么一说,连嘉宁才恍然想起连烬。
她对连烬其实没什么太大的记忆点,她常年出海,回家的时间都是从指缝里挤出来的,挂念女儿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闲时来在乎那个男孩,连烬又不是她亲生的。
在连嘉宁的印象中,连烬就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怯生生的,不太敢看人,几年过去了,她甚至对连烬的面容都模糊了。
现在连煋提起他了,连嘉宁也顺着话问:“连烬在家怎么样了,对了,还有你姥姥呢,她身体怎么样?”
“好,一切都好,姥姥很好,身体都很好。连烬现在懂事了不少,会做生意了,我那艘船,他还出了不少钱呢。”
“那就好。”
母女俩正聊着,外头敲门声响起,连嘉宁去开门,进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
“连煋终于到了啊,等你好久了。”女人笑着走进来,面相慈爱,声线也很温柔。
连嘉宁给连煋介绍,“元元,这是汪恩旗阿姨,汪奶奶的女儿,你叫她汪小姨就行。”
“汪小姨好。”连煋站在母亲身边,乖乖打招呼叫人。
她疑惑地偷偷打量汪恩旗,从来没听说过汪赏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汪赏是江州市海运协会的会长,大家只知道,汪赏的丈夫和一对儿女早些年在一次海难中去世了,从那之后她一直独身,从未听闻她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汪恩旗也在端详连煋。
看了片刻,她移开目光,笑着对连嘉宁道:“我妈以前就说元元是个有天赋的航海者,如今看来真是不错,居然自己开破冰船找到这里来了,厉害。”
她笑出浅浅的笑纹,“她这一来,我们基地又多了一个人才啊,别瞒着她了,好好和她说清楚,反正以后都留在这里了。”
连嘉宁脸色微不可闻地黯淡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汪恩旗只是来看一看连煋,看完就走了。
她走后,连煋更是摸不着头脑,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妈,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吧,我都急死了。”
连嘉宁走到书桌前,卷开一副海下地形图,上面画了很多沉管,这些沉管相互连接,很像是海底隧道。
连嘉宁对汪赏的计划只是轻描淡写。
“汪赏觉得,再过二十年,全球气候恶化,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到时候北极的海底是最好的居住环境,她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海底避难所,万一灾难来临,她就能掌控顶端的资源。”
连煋眼睛睁大,她觉得自己要来北极开采金矿,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汪赏做的事更加匪夷所思。
“妈,你也加入汪赏的计划了?你也相信她的预言?”连煋稍微缓了缓,尽量按压情绪波动,皱眉问道。
“我只是觉得海洋有很多地方需要探索。”连嘉宁把连煋垂落的发丝拢到脑后,“连煋,还记得当年妈妈和你说的吗,海洋才是最神秘的地方。”
她语气很平静,并不强求连煋的认同,只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
“人类至今只探索了海洋的百分之五左右,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对人类来说都是未知。人类对海洋的认知,甚至比对太空还要陌生。”
“人类建立了太空站,发射了无数人造卫星,但对于海洋,却是陌生的,如今能够下到万米深海的潜水器屈指可数。”她看着连煋的眼睛,淡声道,“海洋比任何东西,比太空都更加神秘。”
“我也喜欢海,我也觉得很神秘,但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避难所,这也太夸张了。”
连煋可以理解母亲想要探索海洋的欲望,但理解不了汪赏要建立一个海底避难所,这个世界真疯狂,像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每一件事情的起初,在外人看来都很夸张。”
连嘉宁把手放在连煋的肩头,“连煋,妈妈无法离开这个深渊了。”
“那我的金矿呢,汪赏开采了没?”连煋是个俗人,什么海底避难所对她来说太不切实际了,她最在乎的是,还是自己的金矿。
连嘉宁:“还没开采,汪赏的计划是等沉管都安装完毕,再通过沉管运输设备来开采,开采金矿只是为了补充资金,汪赏的目的不在金矿上,她是想要建海底避难所。”
连煋估摸着,汪赏现在都六十多岁了,这老太还能活到避难所建成的那天吗。
“对了,妈,让我打个电话吧,我要和竹响她们报平安呢,她们现在肯定急死了。”连煋回过神,一拍脑袋,着急说道。
连嘉宁却不给她手机,而是说:“汪恩旗那边会处理的,你不用管。”
*
破冰船上。
连煋下水冰潜后,竹响、琳达、乔纪年都围在冰洞前等待,等着等着,竹响发觉引导绳那头没回应了。
她心口一紧,赶紧往回拉绳子,绳子那头轻飘飘,毫无力度。
几分钟后,她这么拉着,将整根引导绳全部收回冰面。
低头细看,绳子那头被切断了,切口整齐,像是被极为锋利的刀面直接切断。
竹响拎起孤零零的绳头,霎时慌了,“连煋!不好,连煋肯定出事了!”
乔纪年抓住绳子,瞳孔收缩,绳子扔在地上,“我下去找她!”
竹响也头大了,不管是乔纪年,还是她和琳达,还是船上的水手长和轮机长,大家会潜水,但并没有冰潜经验。
冰潜过于危险,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下水,等于找死。
乔纪年跑到船上,拎了一套装备出来,“我下去看看。”
“你能不能行?”
“不行也得试试。”他套上干式潜水服,利落地穿戴装备。
竹响帮他系上安全引导绳,为了防止意外,系了两根,“发现不对了就上来,不然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接一个掉坑里,那更得不偿失!”
“我知道。”
乔纪年穿戴好装备,跳下了水。
他刚一跳下去不到五分钟,竹响又发现不对,脚下厚度超过五米的冰层出现了裂缝,裂缝还在以诡异的速度蔓延。
“抓住绳子,先跑船上去!”竹响对琳达喊道。
刚喊完,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冰面坍塌,竹响和琳达也一块儿载在水里。
竹响紧紧握住引导绳不放,这是乔纪年的救命绳,一旦放开了,乔纪年很有可能和连煋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她用牙齿咬住引导绳,在冰水中扒掉自己的羽绒服,以减轻重量,之后往船的方向游。
冰川还在塌陷,隐隐约约有火/药的味道,但硝烟味又很快被寒气凝住。
船上的水手长和轮机长也出来,看到了竹响和琳达在冰水里挣扎,连忙丢下去救生圈和绳子。
竹响速度很快,把住救生圈,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游到船侧的舷梯,牙齿依旧咬住乔纪年的引导绳,顺着舷梯爬到甲板上。
“乔纪年下水了,快拉绳子!”她喊道。
这时候,琳达也扒着救生圈,上到了甲板。
几人一块儿拉住引导绳,还好,绳子那头分量不轻,看来还系在乔纪年身上。
冰川如沙堆坍塌一般,来势汹汹,撼天震地,几人硬生生把乔纪年拽上来了。
拉上来时,乔纪年头部出血,昏迷不醒,应该是被塌陷的冰层撞到了。
远处冰川还在往下塌,竹响看得心惊胆战,对琳达道:“你带他去处理伤口,我去开船,不能待在这里了!”
轮机长往轮机室去启动设备,水手长和竹响一起前方驾驶舱开船。
剧烈的冰川坍塌让船体跟着摇晃,浪花一排排涌向甲板,琳达一个人把昏迷的乔纪年往船舱里拖。
船往后倒,顺着她们之前破出的水道后退。
受到前面冰层塌陷的影响,后方的冰层也跟着裂成大小不一的块状,随着水流移动,不停撞在船体,整个场面恍如天崩地陷。
竹响把船速提到最高,在一片惊天动地中往回开。
开了一个小时,周围的响动才消停了不少。
琳达也来到驾驶舱,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往回走,还是?”
“连煋啊,连煋也不知道在哪里!”竹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琳达想了想,“先把船停下,等那边的冰川平静了,我们再去找她。”
竹响看了眼腕表,心神不宁,从连煋刚开始下水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就算不出意外,氧气也不够用了。
乔纪年也没有真正的昏迷,他头被砸到了,浑浑噩噩睁不开眼,但一直能听到竹响她们的声音,这会儿醒了,捂住头,踉跄着走到驾驶舱。
“你怎么样了?”竹响走过来问。
“连煋呢?”
竹响眼眸垂下,“我也不知道。”
时差的原因,国内正是夜间,邵淮还在书房工作,忽然觉得心脏猛烈刺痛,没由来的心慌,额间冒了一层冷汗。
他拿起卫星手机给连煋打电话,打了好几次,能够拨通,说明有信号,但一直无人接听。
一直打了五次,对方才接起,是乔纪年嗓音不稳的声音,“喂,邵淮。”
“连煋呢?”
乔纪年咽了咽口水,“连煋她,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