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连煋被他的怒吼弄得愣怔,她如今是虚浮的,一叶扁舟一样漂浮在海面,脚下是一踩就溺陷的水,向上看茫茫无际的天穹。商曜的怒吼和质问,她都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
短暂的沉默像冥晦的夜,一点点冷却怨气,连煋能听到商曜在手机那头压抑的、微弱的抽泣声,她没说话,静静等着。
“连煋?”片刻后,商曜才又开口。
“嗯?”连煋低低应了一声。
商曜简单收拾好情绪,“连煋,你下船吧,我就在外面等你,我带你回国。”
“你是商曜,我的前男友?”连煋再次确认。
“对,你先下船,我们当面谈,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犯浑,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你。”
连煋:“我没法下去,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现在也没有护照,出不去的。”
商曜顿了顿,“你真的失忆了?”
“嗯。”
商曜又道:“你偷偷下来,我带你去找大使馆,看看能不能补办/证件。”
连煋分析当下的处境,肯定不能冒然去找商曜。
她什么都不记得,证件也没有,身上的钱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两万多块,都不够买回国的机票。下船之后就只能完全依赖商曜,可以说是把命门都交给商曜。
商曜名声这么不好,万一真是坏人,那她连迂回的余地都没有。
相反,在船上比较安全,且不论乔纪年和邵淮,她还有尤舒、秦甄、竹响这几个朋友,船长许关锦也是个可以靠得住的人。
她跟着灯山号走,还有40多天估计就能回国了,等到国内再补办/证件,也比现在出去找大使馆来得方便。下船去找商曜,实在过于冒险。
连煋避开他的提议,转而道:“你能不能帮我联系我的家人?”
听到这话,商曜委决不下。
连煋父母失踪多年,至今下落不明,家里只剩下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她弟弟不是个什么好人。商曜犹豫了,那些繁重的过往对连煋来说,只会是负担,既然失忆了,是不是该重头来过?
失忆了,那她以前做过的糊涂事,是不是也可以既往不咎,是不是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在听吗?”没得到商曜的应答,连煋又道。
“嗯,我在听。”商曜回了神,“你的家人我会尽量帮你联系,但咱们谈恋爱时,都没接触过彼此的家人,我要找你家里人的话,可能要花费点时间,你先别着急,好吗?”
“好,你慢慢来。”
商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沉下来,夹着发涩的哑音,“连煋,我们复合吧,我真的很想你。”
“可是我都忘记了。”
“没关系,我们重新来过,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连煋刚想回话,手机突然卡壳,黑屏了,她重新启动,等了五分钟,才重新拨通商曜的电话,“刚才手机关机了。”
“没事。”商曜急于想见到连煋,再次提出要求,“宝宝,你先下船好不好,先到入境检查口那里,我想办法带你出来。”
巴西治安不算好,各方势力混杂,基督山背后是大片的平民窟,偷渡客不在少数,蛇头黑白两道关系活络。只要他肯出钱,就算连煋没有证件,也有办法带她入境。
连煋还是不肯,下船去找商曜风险太大了,她道:“我不想下去,我想直接跟着船回国。要不你想办法上船吧,邮轮应该还有短程票的。”
“好,我试试看能不能上船。”
手机上没法聊得太详细,连煋让商曜上船再当面聊,末了,商曜情绪稳定了很多,黏腻起来,“记得想我,我先想办法上船,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嗯,你快点哦,船明天下午六点就要离港了,起航前一个半小时就不能登船了,你要快一点。”
“我知道了,那你先说,你爱不爱我?”
连煋:“我都忘记了。”
商曜清澈黑眸里笑意盛放,“你看到照片了没,是我们谈恋爱时拍的,那时候你天天粘着我说爱我,叫我老公呢。”
商曜忽而发现,连煋失忆了,未尝不是件好事,他满口胡诌,连煋也不会知道,今后他们还有很多年,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
陷入黄粱梦片刻,商曜又惊醒,现实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他是个废人,当年连煋踹了他一脚后,至今那里再也没有过任何反应这些年各大男科医院跑了不少,中医也找了,还是无济于事。
他垂眸愤愤扫了眼下边儿,声色颓废不少,“宝贝儿,那就先这样,我先想办法,看能不能登船。”
“好。”
连煋挂了电话,继续蹲下来查看商曜给她买的东西,都是衣服和吃的。她拿起衣服往身上比划了下,尺码大了点,但对她来说,能穿就不错了。
尤舒刚好进来,看到她这一大包东西,惊讶道:“这是你新买的吗?”
“不是,我哪有钱买这么多。”连煋神秘兮兮拉她进来,把门掩上,“是那个商曜买的,托秦小姐带上船给我,他居然是我以前的朋友。”
“这也太巧了。”
连煋略有担心,“商曜名声挺不好的,也不知道我以前和他是什么关系”
尤舒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是你,商曜是商曜,干嘛要混为一谈。而且,商曜的事情,我也只是从网上听说的,网上那些报道,老喜欢添油加醋,谁知道是真是假。”
连煋也跟着笑了,拉着她的手蹲下,“快看看,这衣服你喜不喜欢,有喜欢的,你就要。还有这些吃的,够我们吃好久了。”
商曜先是打电话给邵淮,要求上船,被邵淮拒绝。
他又联系了乔纪年,不出所料,也被拒绝。
商曜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把连煋的消息告诉给她弟,连烬的手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你们把他姐诓在船上当清洁工,大家都别想好过。”
乔纪年:“什么叫诓她当清洁工?是我们救了她,连煋那个骗子,刚救上来时,谁知道她的失忆是真的,还是又在骗人。我和邵淮就没打算管她,让事务长自己给她安排职位,当时还有个收银员的位置的,她自己选择当清洁工的。”
“她选的,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到处打扫卫生?这就是你们的报复方式吗,连煋是骗了你们,你们现在不也是在骗她?你们又比她高尚到哪里去?”
听着商曜的咄咄逼人,乔纪年都笑了,“你这么急干什么,当初对她喊打喊杀的人是谁?”
“先让我上船,我们当面谈。”
乔纪年:“没位置了,先回国等着吧。你要是想告诉连烬的话,也随便你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连煋以前做的事情都抖出来,把账一块儿算清,让连煋今后都不能安生,该赔钱赔钱,该判刑判刑,反正这是她自作自受嘛。”
商曜气势弱了些,“她到底骗了多少人?”
“邵淮,我,你,还有裴家那位,我暂时知道的就这么多。真要清算,真要闹大,连煋绝对没好日子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商曜把话头拉回来,“行了行了,别说这么多,你们先让我上船,我保证不闹事,我就是想见见连煋。”
“急这一时半会儿干嘛,回国了再见也不迟。”
商曜的耐心所剩无几:“乔纪年,连煋骗你的五百万,我来还,你先让我上船。让她当清洁工,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是不是瞧不起清洁工?”乔纪年拿起连煋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应对他。
商曜被噎住,一时语塞,“我没瞧不起清洁工,但你们不能这么做。”
乔纪年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了,“行了,先回国等着吧,别到处嚷嚷,我和邵淮也在考虑怎么处理连煋的问题。”
他挂了电话,揉揉眉心。
邵淮在一旁静静听着,问道:“是谁给他透露连煋的消息的?”
“不知道,船上人这么多,哪能一一盘问。”乔纪年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已经到巴西了,顺利的话,还有四十多天就回国了,连煋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邵淮半阖着眼,也在思考。
说实话,把连煋捞上来时,他和乔纪年庆幸她还活着,但又怕她,连煋太聪明了,他们难以确定她的失忆是真是假,连煋做过的事,让他们不得不警惕,爱恨交织。
等她醒来后,两人都装作不认识她,一切交给事务长处理,让事务长按正常程序给她安排个活儿,想看看她又在玩什么花样。连煋嫌收银员一整天都待在店里,太闷,选择了当清洁工。
至今,他和乔纪年都是警惕的,生怕这一切,又是连煋的新圈套。
他也在思考,如果这一切又是连煋的圈套,他还有能力再承担一次连煋的伤害吗?
“等回国了再说吧。”邵淮淡声道,把乔纪年打发走了。
连煋打扫完卫生,早早就睡。
后半夜起来,去找竹响。今晚还得和竹响一起下水,摸一遍昨晚海底那艘沉船残骸,看能不能找到值钱的东西。
她心想着,只是像前两次一样,去一个小时就回来,就没吵醒尤舒。
而且这事儿,真追究起来,实属违反船上的规定,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尤舒牵扯进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半夜,尤舒起床上卫生间,不经意间瞟了眼上铺,却没看到连煋。
伸手往床上一摸,连煋还真的不在。她连忙打开灯,床上空无一人。
她给连煋打电话,显示无法接通,用对讲机呼叫她,也没人接应。到外面的公共浴室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尤舒不由得担心,巴西治安不比国内,而且现在还是在港口,水性好的人,也可能会溺水。万一出事儿了,多延迟一分钟都可能错失救助机会。
尤舒回想了下,连煋最近经常和乔纪年还有邵淮混在一起,她说她在追人,也不知道追上没。踌躇片刻,尤舒用对讲机呼叫乔纪年,但没得到回应。
她只好出门,乘电梯来到第九层甲板,敲响乔纪年宿舍的门,“乔大副,我是尤舒,连煋的室友,她在你这里吗?”
等了三分钟左右,乔纪年穿着睡衣出来开门,“什么?”
“连煋在这里吗?”
“连煋,不在啊。”乔纪年揉了下眼睛。
尤舒:“我醒来没看到她,她的手机和对讲机都不在了,一直联系不上,我一时担心就上来问问。”
“你等一下,我穿件衣服。”
“好。”
乔纪年合上门,不到30秒的时间,把睡衣换了,穿着休闲服出来。
他带上尤舒去敲响邵淮套房的门,敲响门那刻,心跳的节奏杂乱无章,难以言喻的紧迫和怨愤占据脑子,生怕连煋真把邵淮给搞了。
她整天盯着邵淮看,一个劲儿夸人家帅,有次他看到连煋从邵淮办公室出来。连煋出来后,他后脚进入办公室,看到邵淮嘴很红,冷峻眼尾也红了,头发和衣领都乱了,被人强吻过一样。
“怎么了?”邵淮出来开门,见到乔纪年和尤舒并肩立在门口,诧异道。
“连煋在不在你这儿?”乔纪年直接问。
“她怎么会在我这儿?”
一句反问,乔纪年紧绷的心弦缓了些许,但又不能放松,连煋不在这里,并不是件好事。
两男先跟着衣尤舒一起回员工宿舍查看,连煋还是没回来,被子歪歪斜斜团在一起,乔纪年送她的那条空调被,也还在床上。
邵淮问尤舒:“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尤舒仔细回想,她指着桌上那一大包东西,“连煋联系上了以前的一个朋友,叫商曜,这是商曜买的,托游客带上船交给连煋。”
邵淮在大号的塑料袋里翻了翻,商曜给连煋写的信笺,还有合照,都还在袋子。
他拿起信笺,低头看上面的内容,眼里一点点暗沉,黑色瞳仁透不出一点儿光。
乔纪年凑过来看,暗自咬牙,“她肯定是跟着商曜跑了,她可能就没失忆,或许在和商曜谋划什么,一直在骗我们呢!”
“你在船上继续找,我下船去找商曜。”邵淮把信笺和合照捏紧,塞进口袋,转身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