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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春知处 正文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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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十二岁那年,纪云蘅长成半大的姑娘。

    由于她的东西总是被纪盈盈抢去,所以纪云蘅很少从苏漪那里接受漂亮的衣裙或是什么头饰,就算拿了也会悄悄藏起来,只有偷偷跑出去的时候才会换上。

    每次出去见苏漪,纪云蘅都觉得这是一场赴约。

    所以她会拿出崭新的衣裙,给自己辫一个不算精致的发髻,戴上花簪。不说打扮得多么华贵,至少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的,向苏漪表示她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提了些水果去寻苏漪,问过涟漪楼的伙计之后得知她在后院,便自己找去后院。

    恰巧遇到苏漪在跟人争吵,尖锐的声音隐隐传来,也不知是摔了什么瓷器,声音传到纪云蘅的耳朵里,吓得她躲在拐角的墙后不敢上前。

    争吵没有持续多久,纪云蘅只隐约听见苏漪喊着让人滚,随后就有一个男子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那男子生得高大,面如冠玉,纪云蘅见过他几回,姓楚,每回来都在苏漪的旁边,笑眯眯地喊她“小云蘅”。

    纪云蘅想与他打招呼,但见他当下在怒着,面色极红,戾气满身,又不敢贸然开口。

    不过很快,那楚公子就发现了她,顿时将脚步一转走到她面前。

    纪云蘅见他脸色冰冷至极,半点没有先前见面时的和善模样,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见楚公子居高临下地逼视她,“小云蘅,你没有家吗?为何总是来找涟漪?”

    纪云蘅往后退了两步,将手里的水果往身后藏了藏,小声道:“我来看看姨母。”

    “姨母?”楚公子说:“你跟她毫无血缘相连,算哪门子的姨甥关系?你知不知道她今年都多大年岁了?她与我早就订下婚约,却总是一拖再拖,不愿与我成婚,你知不知道是因为谁?”

    记忆中楚公子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又或者是因为他当时在气头上,所以对纪云蘅的语气没有那么好。

    纪云蘅当时只觉得害怕,后来才想明白楚公子的迁怒源于何处。

    那次的争吵过后,楚公子就离开了泠州,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后来再也没回来过。

    纪云蘅听说涟漪楼的伙计说苏漪曾几次三番托人打探楚公子的消息,只是后来得了个什么消息,纪云蘅就不得而知了。

    她记得苏漪提起楚公子时的失神,明白她藏在眼中的落寞和难过,那是让纪云蘅记了很久的眼神。

    纪云蘅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那些爱她的,对她好的人。

    她一贯这样认为着,直到半个月前,许君赫用压着怒气的声音向她问出那个问题。

    纪云蘅在这十来天神思恍惚,时而在梦中重新听到那句话,时而在发呆走神时想起许君赫那时的表情。

    “今言,你以后想跟什么样的人结为夫妻?”

    纪云蘅向身边的人询问。

    柳今言认真想了想,说:“我想找个其貌不扬,但踏实肯干的男人,不过由于我是舞姬,在楼里我是决定不了自己归宿的。”

    纪云蘅道:“所以你会听从楼里那些嬷嬷的话吗?”

    “当然也不。”柳今言说:“我最恨别人摆布我,等我有了很多钱,我一定要想办法从楼里出去,自己找心仪的男子成婚。”

    纪云蘅听见这话就有些走神。

    柳今言说的这些,与纪云蘅的认知不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由家中长辈做主。

    纪云蘅的娘死得很早,父亲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有苏漪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她,在纪云蘅的心里,苏漪就是她的长辈。

    “那如果是你家人给你安排的夫婿,你会听从吗?”

    纪云蘅在思绪恍惚中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后想到柳今言是没有父母的,顿时觉得有些冒犯了她,正想道歉,就听柳今言说。

    “云蘅,爱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多大的用处,存在于男女之间时,时间更是短得可怜,我们楼里的姑娘从男人嘴里听过太多爱,没有一个字为真,或者也没有任何价值当真。”

    纪云蘅听得懂,并且很赞同。

    因为她从王惠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在很多年前似乎也很爱她的母亲,爱到为她亲手画了一堆画,为求娶她反抗自己的父亲。

    可是后来都化作泡影,至少纪云蘅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从父亲那里表达出来的爱,不管是对她母亲,还是她。

    柳今言捏着纪云蘅垂下来的小辫子,用发尾在手掌心画圈,声音里有些漫不经心,“但成亲不是小事,假如你能活到八十岁,那么你还余下六十二年的岁月。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你要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朝夕相处。不是书院里的同窗,不是日落就分别的朋友,你们要共同走过很多个年头,那么你愿意找一个你不爱的人吗?”

    纪云蘅当然是不愿的,但她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爱。

    她将憎怨分明,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人,却模糊了爱的界限,以为只要不是讨厌的人,就可以一起生活。

    纪云蘅将苏漪的事说给柳今言听,丧气道:“我只是想让苏姨母早点放下我t这个拖累,开始自己的生活。”

    柳今言听后长叹了一声,说:“云蘅,你好像不明白,你的苏姨母之所以如此爱护你,照顾你,是为了给自己心灵慰藉,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与你无关。”

    “没有人不为自己而活。”

    纪云蘅擡头往天上看,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似乎要将泠州的一切掩埋。

    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她那时还年幼,害怕唯一疼爱自己的苏姨母因为那场争吵将她抛弃,让她日后别再踏足涟漪楼。

    她得到过亲人的爱,但很快又失去,尽管她非常珍惜。

    所以她极其惧怕让苏漪失望,也怕她像那个楚公子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见。

    正是她这样懦弱地害怕失去,才让她变得盲目了,险些踏上一条错误的路。

    “我明白了。”纪云蘅伸手,去接漫天飞舞的雪花,低声说:“人都要为自己而活。”

    与柳今言的分别是在一场鹅毛大雪之中,雪已经漫过脚踝,两人都觉得再走下去就很难回家了,于是在街头道别。

    “小年夜的晚上,你吃完了饭后可以来找我玩吗?我们一起去逛庙会。”柳今言这样问她。

    “当然。”纪云蘅点头应答,然后与她拥抱,“谢谢你,今言。”

    柳今言拍了拍她的后背,“何须言谢。”

    纪云蘅走回了马车上,回了纪宅。

    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就回到小院中,反而在前堂等了许久,直到苏漪回来。

    纪云蘅将她请到正堂来,两人面对面而坐。

    “姨母,喝口热茶。”纪云蘅倒了茶推到她面前,

    苏漪抿了口茶,随后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打量许久。

    纪云蘅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看着,但是苏漪看着她时的目光总是充满柔和,不带有任何压迫力,像是将性子里所有的温柔倾注一样。

    “佑佑,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你来找我。”苏漪将茶盏慢慢放下,先开口了,“那日你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高兴,像是有了心事,时不时露出烦恼的表情。我没有追问,就是想等你主动来告诉我。”

    “我确实有一事想与姨母说清楚。”纪云蘅道:“我不愿想再跟杜家嫡子往来,抱歉。”

    苏漪却笑了,“何必跟我道歉,我先前就说过了,我会尽全力给你择婿,倘若你不喜欢,我再去物色别人就是了。”

    纪云蘅摇摇头,又道:“不仅仅是他,我现在并没有急于成婚的心思。”

    苏漪愣了一下,没有应声。

    纪云蘅继续道:“我从前很怕失去你,因为我娘去世之后,只有你还会给我温暖的拥抱。这些年你给纪家送的银子,给我买的东西,为了我屡次上纪家来讨说法,这些我都记着。年幼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爱我,同样也不明白姨母是为何爱我,但我一心一意想要回报你的好,努力讨你喜欢,顺从你的每一个决定,就是害怕变成姨母的拖累,然后也将我抛弃。”

    “但现在我发现,我回报你的方式可能错了。”纪云蘅擡眼,与苏漪对视,平静道:“我希望姨母能够将我的事放一放,先考虑自己。”

    纪云蘅是个性子很内敛的人,苏漪几乎从来没有从她的嘴里听过如此强烈的情感表达,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是让纪云蘅与她有一层隔阂一般。

    苏漪想过是因为血缘上没有关联,再加上无法日日与纪云蘅生活在一起,所以无法培养出真正亲密的关系。

    但其实纪云蘅心里都清楚,好像都记着那些过往,也将她看得很重。

    苏漪听到这,眼睛一热,滚下泪来。

    她知道答案,纪昱之所以不爱纪云蘅,是因为恨她的母亲。

    而她之所以疼爱纪云蘅,也是因为纪云蘅的母亲。

    纪云蘅所经受的这些,都是从裴韵明身上转接的情感。

    或许渐渐长大之后,她已经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从来不说。

    因为她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即便那些东西不是为她而来,她仍是努力地给予回报。

    苏漪绕过桌子,来到纪云蘅身边将她抱住,哽咽道:“是我的错,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纪云蘅反手回应她的拥抱,将脸靠在她的肩头,轻声道:“姨母没有做错什么,谢谢你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抛弃我。”

    纪云蘅不管苏漪的爱从何而来,只知道这份疼爱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对她来说就够了。

    聊了许久,起身要走时,苏漪说:“杜公子前两日以庶妹的名义送了东西过来,既然你没有心思与他来往,我今日就让人退回去。”

    纪云蘅想了想,说道:“姨母将东西给我吧,我亲自去退。”

    顺道也要跟杜岩把话说清楚,免得他几次三番再来纠缠,说一些见不到就很挂念之类的话。

    将心里话说出来之后,纪云蘅心头的大石头完全落下,好似一身轻松,心情也跟着大好。

    隔日一早,她跟随苏漪出门采买年货。

    算起来,这还是纪云蘅头一次以纪家的名义出来买年货,从前过年都是她自己从门缝里钻出去,然后买些红纸自己写上些吉利话,给自己的小院子贴上春联。

    这次要买的就多了,苏漪要她亲自挑了句子然后去请秀才写,届时给纪宅的每一扇门都贴上她亲手选的春联。

    其后苏漪说要给她买一块好玉戴,于是又去了泠州名气非常大的一家玉石楼。

    这楼中的玉基本是上等货,因此价格也是相当昂贵,偌大的楼中没几个客人,所以纪云蘅在一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其中的许君赫。

    他身着墨黑色衣袍,长发以玉冠束起,垂下长长的青丝坠在身后。腰带束出精瘦的腰身,尽管冬衣有些厚,但仍能衬得他身体匀称修长。

    荀言捧着他的大氅,静静候在一旁。

    他应当也是来买玉的,背对着门口,听着掌柜介绍手里的两块玉。

    纪云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进门的脚步停住,让身后的苏漪误会了。

    “佑佑你别怕,我手里还有点存银,在这里买块玉足够了。”苏漪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说:“进去吧。”

    纪云蘅便往前走两步,再擡头,许君赫已经转过头来,正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有些呆地与他对视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毕竟上次不欢而散,许君赫看起来气得很厉害,且一连十多天也没给她任何联系,就是不知道气消了没。

    纪云蘅怕自己上前与他说话,再遭一顿训斥。

    许君赫果然没有开口跟她说话,只是眉眼间的情绪看起来相当平静,没有发怒的样子。

    纪云蘅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先躲开了视线,转头跟苏漪说话。

    苏漪自然也是瞧见了楼中站着的这尊大佛,顿时后悔今日来了这里,心中大呼不巧。

    只是许君赫的眼睛这会儿正紧紧盯着这边,现在再出去怕是不成了,苏漪也只能硬着头皮拉着纪云蘅去了另一处柜台处看玉。

    纪云蘅被拉走之后,也悄悄转头过几回,闪闪躲躲的,竟然每次回头都能与许君赫对上视线。

    他的眼睛淡无波澜,却又像凝聚着什么,沉甸甸地落在纪云蘅的身上。

    其后苏漪选了好几块玉,招来楼中的伙计开始让人详细介绍,对比挑选。

    纪云蘅听不懂那些介绍,见苏漪听得认真,挑选得入迷,就又回头去瞧许君赫。

    他就站在那里,像没有动弹过一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盯着她,却也不说话。

    好吧。

    纪云蘅心想,他这样一直看着我,一定是想跟我说话。

    她悄悄从苏漪身边离去,慢步来到许君赫的身边,朝他身边挪了几步,用轻轻的声音问道:“良学,你手上的烫伤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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