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蛮并不觉得自己在胡说,她低头瞧了好几眼那乖顺的白鹤,觉得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有道理。
鹿蛮认为现在面前这个占据身体的善魂已经忘记了过往的所有事,并不记得自己曾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这样的罪行落在燕赤霞手上,绝对就是一个死字,但现在她仍然活得好好的,并且这只白鹤又是怎么回事?作为燕赤霞的灵宠,向来都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现在脑袋快粘在人家腿上了。
鹿蛮在她脸上端详片刻,问道:“你的脸是燕赤霞给你换的?”
薛茗心生疑惑,从锦囊中取出镜子一照,见镜中是她自己的脸,便摇了摇头没有解释。鹿蛮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只要你知错能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过往恶行皆是那恶魂之为,与你无关,不必介怀。”
薛茗心说我本来就不介怀,关我屁事。
鹿蛮又道:“我幻化成你的模样,另再多找几人混淆他们的视线,你且好好藏着,只要聚阴阵全部被毁,她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她的魂魄长期离体,就算到最后与你合二为一,你也会占据主魂将恶魂吞噬。”
薛茗心想这也算个办法,等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再让燕玉鹤把姜箬鸣的魂魄斩杀,届时谁还会在乎什么合二为一。她点点头,诚恳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受伤了。”
“无需担心我。”鹿蛮道:“燕赤霞的灵宠已经在这里,他来找你也是迟早的事,届时你多与他说些好话,使个什么美人计将他蛊惑,一切都好说。”
薛茗敷衍地点点头,与鹿蛮道别后她寻了一条山路往下走。此地只有落日,显然还在鬼界之中,但她看见下面有梯田,或许这山脚附近是有人居住生活的。
反正不管是人是鬼,种地的农民伯伯婶婶,大多都是好人。薛茗如此认为。
绛星在她身边跟着,像一只完全不用牵引绳的宠物,有时候走在前面与她隔开了一段距离,还会停下来等待她。薛茗看着活泼的绛星,想起方才鹿蛮所说的话,又开始怀疑起来。因为绛星看起来是与燕玉鹤截然不同的性格,光是它扑棱着翅膀奔跑的那种开心,她觉得燕玉鹤一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表现。
不过仔细想来,从绛星出现开始,似乎都表达了对她的喜欢,此前她与绛星并未有过交集,最多也就是在睡着时被它叼着搬运。薛茗开始回想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很招小动物喜欢。
她一路走一路琢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头朝下望去,只觉得景色没有什么变化,山路仍旧狭窄,两边是丛生的杂草,下方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走了那么久景色却没有变化,薛茗也不知道这山路究竟有多长,干脆掏出铃铛摇了摇,想把聂小倩喊出来。
谁知她连唤了好几声,聂小倩都没有半点动静,于是赶忙又喊宁采臣,周围只有铃铛发出的低低声响,不见两只鬼混出现。这时候薛茗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意识到这个环境有问题,竟然连聂小倩都召唤不出来。
她低头看着绛星,不免有些心慌,因为绛星是突然出现的,而且来得非常快,在地势变换前它分明与那些乌鸦缠斗在一起,薛茗不太能保证这个突然出现的绛星是真是假。
薛茗咕咚咽了一口,蹲下来对绛星问道:“你是绛星对吧?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假冒的吧?”
绛星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似乎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她的话,随后像是听明白了薛茗的话,头顶上赤色的长羽一下子炸开一样支棱着,然后挥舞起翅膀在薛茗的腿边扇来扇去,不停地发出短促的鹤鸣,像是一只战斗中的大公鸡,对薛茗表达自己的愤怒。
薛茗见状,赶忙摸摸它的脖子,拍拍它的翅膀安抚,“鹤宝宝,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仙鹤,是我多心了。”
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还抱着它走了一段路,才将绛星的毛给抚顺。薛茗在察觉到这环境有问题之后,就开始格外留心周围的环境,虽然山路两边的景色都差不多,但还是有一些比较突出的地方,直到薛茗第三次看见路边出现那个半人高的石墩子之后,她恍然明白为何走了那么久周遭的景色没什么变化。
她是被困住了,一直走重复的山路。
薛茗停下来,坐在那半人高的石墩上擦汗休息,绛星便乖乖地卧在她腿边。薛茗扬声道:“不知我是惹到了哪路活神仙,可否出来让我诚心赔礼道个歉?”
她等了一会儿,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并没有人回应。薛茗想了想,又道:“你别藏在暗处装神弄鬼,我现在是给你机会,再过会儿我那厉害的朋友找来,打得你灰飞烟灭无处可逃,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
虽然薛茗只是想尝试一下,但没想到这激将法确实有用,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一道声音响起,“那我还真要看看是什么人物了?”
听声音像是个男子,且很年轻的样子。薛茗转头张望,没瞧见人,就尝试与他对话,“燕赤霞的名讳你可听过?”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听过,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与那人扯上关系?”
薛茗哼笑一声,指着绛星道:“你见识短我不与你计较,你瞧清楚了,这就是燕赤霞的灵宠,你若不信我,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待他找来一剑刺在你头上时,你就知道我与燕赤霞有没有关系了。”
绛星也在此时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它的鸣叫本就与普通的鹤不同,清亮而悦耳,每回薛茗听了,就感觉耳朵被洗了一遍,满心的清明。
那男人似自己斟酌了会儿,随后在薛茗面前现身。只见一股白烟从路边飘出来,逐渐凝结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飘在薛茗的面前。这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五官生得虽算不上俊俏,但十分端正大气,并无邪魔的样子。他道:“便是燕赤霞来了也无用,我并非作乱的恶鬼,他没有道理杀我。”
薛茗就问:“那你是什么?又为何拦我的路?”
那男人道:“我是过路仙。拦着你的路,自然是不要你往前走。”
薛茗心想这不是纯在说废话吗?她并不懂过路仙是个什么东西,但心里明白并不是所有阴邪的东西都会将邪恶写在名字上的,因此并没有相信,只道:“你单凭一张嘴说你是仙你便是仙?我不信。”
男人道:“你信不信由你,不过你要是继续往前走也可以,但我要收取过路费。”
薛茗大怒,站起来斥责道:“这山路难不成是你修的,你还问我收过路费?我看你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史!绛星,给我咬他!”
绛星应声而去,用长长的喙对着男子一顿啄,顷刻间就将男子啄成稀散的白烟消失。薛茗绕着石墩转了两圈也没见着那过路仙再出现,于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继续往前走,结果走了十来分钟左右,又在路边看见了眼熟的石墩。
薛茗长叹一口气,心说果然不行,就喊道:“过路仙,你出来吧,我们再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那男子又飘出来,睨了薛茗一眼,脸色很臭。薛茗打了个手势,说:“刚才的不算数,我们重新来一遍。你是何方神圣?”
男子道:“过路仙。”
“好,我要往前走你肯定要向我收取过路费是吧。”薛茗道:“你想要什么?”
男子道:“我要你身上一部分阴气。”
薛茗心中一喜,寻思你早说啊,我正嫌弃身上阴气多呢。她立即道:“我给你,你怎么收取?”
男子道:“这石墩后面的草丛有一个灵龛,你往灵龛的石像上滴几滴血就好。”
薛茗按照他的话寻找了一番,拨开高高的杂草,果然看见隐秘的角落里有一座小小的灵龛,约莫只有小腿一半的高度,灵龛里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像,不知道建在这里多少年,整体呈现出破败不堪的模样。薛茗指着那小石像转头询问,“是往这上面滴血吗?”
男子点头道:“不错,几滴就够了。”
薛茗从锦囊中摸出先前鹿蛮给的小刀,虽然当时砍捆仙索的时候砍得满是豁口,但刀尖还是利的,割破她的手指也是绰绰有余。只是薛茗在刀尖抵上手指的时候,突然想起先前她用铃铛结契,也是需要滴血。
血液显然是建立连接的媒介,倘若这什么过路仙没说实话,用她的血另有用途呢?
薛茗心里冒出了一个苗头,马上就想收回刀子,觉得还要与这过路仙好好掰扯清楚。便是在此时,忽而她耳边生风,不知是什么东西嗖地一下飞过来,紧接着就听面前一声轰响,薛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闭上眼往后退了退。等她睁开眼一看,就见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柄剑,正直直地插在那灵龛中间,将小石像劈成两半,整个剑身仍在嗡嗡鸣响,震颤着。
继而后方响起那过路仙的惨叫声,她转头去看,于是正与站在后方的燕玉鹤对上视线。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经过一场恶斗之后依旧衣冠整洁,不见受伤狼狈之态,此时正站在十来步远的距离,背后则是绵延不断的山峰和渲染得灿灿如金的天空,衬得姿态飘然若仙,极是昳丽。
只是他的脸色非常阴沉,那双本就没有情绪的眼睛里仿佛淬了冰,染上一层寒霜,比冬月里的雪都要冻人。
薛茗倒没太注意他阴沉的脸色,只觉欢喜,赶忙爬起来走到他身边,“你终于来了,我被这过路仙缠住了,你快救救我。”
燕玉鹤没有应声,冷漠的眼眸一转,落在那男子身上。此时他已经跪伏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燕玉鹤求饶,嘴里还说着什么“杀了我损阴德”之类的话,却不料燕玉鹤并不搭理,擡步走到灵龛前,将插在上面的剑拔出,而后手起剑落,一下就把这破旧的灵龛劈成了两半,小石像更是粉身碎骨。
嘴里喊着阴德的男子惨叫一声,身上开始滋滋冒烟,不过短短十几秒的工夫,就像水蒸气,在薛茗眼前蒸发了。
燕玉鹤收了剑,一擡手,绛星就展翅飞起来,化作一个小纸鹤,飞入他的袖中。薛茗快步走过去,见那灵龛已经碎得彻底,不由好奇,“他说他是灵物化身,你这样杀了他,没有影响吗?”
燕玉鹤的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但许是薛茗主动与他说话的缘故,此时已经缓和了不少,淡声回道:“他已心生歹念,当除。”
薛茗问:“是不是他方才骗我往那石像上滴血的缘故?不过我临时反应过来了,没有割破指头。”
燕玉鹤回道:“他想拉你取代他,守在这条山路上,只要灵龛彻底损坏,魂魄就会跟着一同消散。”
薛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幸好来这里之后被坑了很多回,多长了个心眼,不然还真让他得逞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过路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呢?”
燕玉鹤语气平淡:“过路灵龛大多修建在凶险之地,可保护误入歧路之人回头离开,免于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