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看见漫天的阴气凝聚,像看见一片乌云的诞生,那一团灰蒙蒙的气息好像捏一捏挤一挤,就能落下无数冰凉的雨。
风中的哭嚎声逐渐变得响亮,从哀怨变成尖叫,刺耳无比。地上出现的红色阵法飞快转动起来,散发出诡谲而绚丽的光芒,她本能地往后退,不知脚后跟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跌了一跤。
继而那些凝结在半空中的阴气突然像决堤和潮水,汹涌奔腾地朝薛茗扑来,她心中大惊,扬声喊:“聂小倩!”
聂小倩纵身扑上前,双臂抡圆,雪白的长袖形成一个圆将薛茗包裹在其中,本以为此举能做一个短暂的抵挡,却不料那些阴气猛地散作满天星,从四面八方不断钻入薛茗的身体里。
瞬间,薛茗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库,寒冷的感觉从她的四肢开始往心脏的位置蔓延。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复上了寒霜,本能地抱起身体蜷缩起来,牙关嘚嘚嘚地打战。
聂小倩见她的脸色在片刻之间由红润变得青白,也吓了一大跳,赶忙张大嘴巴开始大口地吸空气,将那些阴气往自己肚子里吸,企图靠这样的方法为薛茗分担一些。
就在薛茗感觉自己要被冰霜泡透了时,丹田的位置突然散发出了热意。起初这股热意并不明显,随着她呼吸越来越困难,丹田里的热意逐步扩散,像是个暖宝宝贴在了肚子上然后慢慢起了反应,所散发的热越来越强烈,在薛茗的身体里蔓延开。
这股热意让薛茗迅速从快要冻僵的状态恢复过来,将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经脉都润了一遍,那股令她难以忍受的寒意消失殆尽。薛茗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候感觉背上灼烧得厉害,跟在毒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一样。
薛茗吱哇叫了两声,喊着聂小倩,“你快来看看我后背是不是着火了!烫死我了!”
聂小倩摇头说没有,还上手摸了摸,道:“没什么特别之处。”
薛茗往后背上抓挠了几下,此时源源不断的阴气还在往她身上灌入,但她体内散发的热意完全抵消了不适,只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她体内汇聚。聂小倩看得眼馋,在边上吸来吸去,想要瓜分一点阴气。
直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地上的碎石土砾像海浪一样猛地掀飞,声音震得薛茗耳朵嗡鸣不止,一片嘈杂尖锐的声音中,她看见有一柄散发着金光的剑从天而落,往那栋楼的中间狠狠刺去,烟尘弥漫间,整栋楼被一分为二,在金光的照耀下,上面挂着的尸体尽数化作齑粉散去。
弥漫在空中的阴气也一哄而散,薛茗陡然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与此同时,百鸦从尘雾中冲出,他的上衣已经被砍得破烂不堪,脸颊上也有长长的血痕,从肩胛骨往下到肋骨的位置,长长的伤痕极是显眼,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反观燕玉鹤,仍旧是衣袂飘飘的模样,只是长剑离了手正插在楼中,这才得以让百鸦有逃脱的机会。
百鸦占落下风,却并不觉得恼怒,反而大笑起来,像个行事癫狂的疯子,连赞了几声酣畅淋漓。随后他压低身体,猛地往地上一拍,只见地面开始塌陷,沟壑从当间把薛茗和燕玉鹤分隔两地,以极快的速度朝两边裂开。
剧烈的摇晃下薛茗还要扶着聂小倩才能勉强站稳,转头看见燕玉鹤与她隔得原来越远,不由心生慌张,大喊他,“燕玉鹤——!”
话音还未落下,她脚下的土地猛地一陷,好似张开了一张大嘴要将她吃进去,千钧一发间,鹿蛮不知从何出现,猛地扑在她身上,带着她摔出几丈之远,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薛茗惊慌地爬起来去看,只见山尖从方才的裂缝中拔地而起,只消片刻就大得完全挡住了薛茗的视线,最后一眼她看见燕玉鹤正紧紧盯着她,动身想要过来,却被飞身过去亮起利爪的百鸦给拦住。
紧接着周边所有的地貌开始变幻,不再是举行宴席时盖满奢华宫殿的平地,而是陆续出现了高低错落的山势,茂密的野草成片成片地出现。薛茗脚下的土地不断顶高,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
分明一切都发生在她的眼中,但地势的每一次变化都猝不及防,仿佛薛茗只要眨一下眼睛,面前就变成了错落的高山,再眨一下,又出现无边梯田,再眨,则是荒草遍地的山野,不过几个错眼的工夫,方才那乱斗得一片狼藉的场面,燕玉鹤,百鸦,白堕以及琉璃等人,竟全然消失不见。
薛茗瞠目结舌,站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整个人呆住了。
这就像一场大型的魔术,好像在薛茗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就被送往千里之外。
此时西方天际悬挂着落日,染出满天的云霞,映衬天地一片橘红。往远处看则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半山腰长满杂草和茂盛的树木,清风徐来,吹得她猛地打一个激灵。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薛茗抓着鹿蛮,焦急地询问。
鹿蛮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百鸦乃是山鬼,有掌控地势之能,是他变幻了地势,将我们都分隔开了。”
薛茗惊叹,“他还有这么大能耐?他与姜箬鸣好像是一伙的,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将燕玉鹤调离我身边,然后帮助姜箬鸣抢身体。”
鹿蛮点头,也赞同这样的说法,随后道:“不必担心,你身上有遮掩气息的东西,他们一时半会儿寻不来。况且,百鸦未必能从燕赤霞手中脱身。”
她说着,随手将锦囊递给了薛茗,这是先前赴宴时薛茗怕戴在身上太过明显,所以先给了鹿蛮让她帮忙拿着。薛茗道了句多谢,随手接过来系在腰上,心里还琢磨着是什么东西遮掩她的气息,就听见一声鹤鸣传来。
她转头看去,却见绛星正飞过来,见到她似乎极其高兴,收翅落下后在她身边转了好几圈,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腿。薛茗见到绛星自然也是欢喜的,想着是不是燕玉鹤也在周围,便一边抚摸着绛星的脑袋一边四处张望,但并未瞧见他的身影。
鹿蛮见状,忽而问道:“这燕赤霞……该不是对你动心了吧?”
这一下问得猝不及防,薛茗愣住,心脏不知为何怦怦跳起来,下意识反驳:“啊?这怎么可能?”
“可是你还活着啊。”鹿蛮道。
薛茗擦一把汗,“这话说的,难不成我去死?”
鹿蛮摇摇头,说道:“你的肉身特殊,一旦落入燕赤霞的手中,就算魂魄不完全,他也会直接选择先毁了肉身,但不管是先前还是这次你被他抓走,都安然无恙。”
“那说明他是个好人啊。”薛茗道:“他知道我是无辜的,自然不会杀我。再说了,极阴之体已经被他毁了,他渡了很多阳气给我。”
鹿蛮摇头,“以你这身体如今消耗阳气的速度来看,这些绝对不够,不出几日阳气就消失殆尽,待你魂魄完全合二为一,届时再想杀你就难了。”
薛茗纳闷道:“你特别盼望我死是不是?”
鹿蛮十分真诚道:“自然不是,我希望最后是你占据肉身成为主魂,我做鬼修行的年月比当人修行得要长得多,不希望下一任鬼皇是个嗜杀的魔头。”
薛茗顿时觉得疑惑,提出疑问:“下任鬼皇?不是说四大鬼王都来此处竞争鬼皇,为何你认定姜箬鸣会是下一任?”
“不是认定,是我推举你。”鹿蛮说。
“为何?”薛茗这才想起,姜箬鸣确实是与鹿蛮有些交情的,而今细想也着实奇怪,这一人一鬼瞧着也不是很志同道合,究竟是怎么扯上联系的?她问道:“你不是说你并不赞同她的恶行,何以还要推举她。”
两人虽然面对面,却像是各论各的,鹿蛮道:“因为你是上任鬼皇与凡人女子诞下的血脉,你拥有众多先皇的拥护者,足够与其他鬼王竞争。再者,虽说你原本恶性难改,但如今你分离出了善魂,比其他几个鬼王好得多,所以我认为你最合适。”
薛茗:“……”
她心里一个大震惊,完全没想到姜箬鸣还有一重这样的身份!
难怪这妮儿小小年纪凶恶得这么恐怖,杀人不眨眼,合着身上竟然有一半的鬼皇血脉,这半人半鬼的产物确实是个人间祸害,或许她从未将凡人当作自己的同族,做出这样的恶事再正常不过了。
如此一来,先前她所疑惑的也说得通了。姜箬鸣绝不会放弃这具人和鬼结合诞生的极阴之体,她是想用这个身体夺得鬼皇之位,所以她总是喊着“我还会再来的”以此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薛茗想了想,语气温和地劝道:“我说小金仙,你好好想想这燕赤霞来鬼界是干什么的,他宰了上一任鬼皇,又怎么可能让新的鬼皇在他眼皮子底下诞生?”
“今时不同往日了。”鹿蛮上前两步,揉捏着薛茗的肩膀,暧昧一笑,“若是燕赤霞心悦于你,这些就另说了,鬼界混杂,若是群龙无首出的乱子只会更多,需要一个主宰者掌管秩序。”
薛茗心说我才不干,且不说她只想做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活人,单说这些鬼杀人无数,作恶多端,阴晴不定,说两句就要打起来,让她去管制这些恶鬼,还不如给她一根绳子吊死来得痛快。她面上笑嘻嘻,“燕玉鹤的心思谁能猜到,我与他相识不过才多久啊,别瞎猜。”
“未必。”鹿蛮说着,低头看了一眼绛星。它收着翅膀乖乖地站在薛茗的脚边,长长的脖子像撒娇一样非要挨着她的腿,圆滚滚的眼睛左右转着,时而在她腿边蹭两下。
“上等灵宠虽有自己的心智,但大多习性都是贴合主人的,不单单是喜好一方面。”鹿蛮道:“鹤本是清冷高洁的性子,现在却将喜爱表达得如此明显,难说不是随着主子。”
薛茗叫她说得心都乱了,迷迷糊糊地想燕玉鹤也没有将喜好表现得很明显呀。
她捋不清楚,有些心慌意乱地摆了摆手:“别乱说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