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二百零六斩·秀儿是你
自出京畿踏上山南道,沿路奇山秀水,青峰俊树,景致风流。柳眉、单伯已适应路途不再晕吐,也有心思赏景了。
柳眉盯着远处浮山流云,叹道:“常看老爷夫人绘画、赏画,只觉得那画出来的山山水水虽美,却总觉得过分夸饰,美得不真,如今看了这真山水,才知其仅得一二而已。”
柳眉跟着楼夫人,也是通晓文墨的。
胥姜道:“天然造化,人为能得一二已是上上之佳作了。”
她点头,“说来也是。”
人坐暑中天,山河已得秋。胥姜瞧着那山间点点清黄,悠悠道:“待我们归来,应是深秋,届时遍山红黄,更为瑰丽炫目。”
柳眉不由得露出憧憬之色,“那景致想必是很好看的。”
胥姜微微一笑,“届时咱们过巫山,两岸枫林如火,山巅云涌如海,保管你见了便不想走了。”
“别勾我,当心真不走了。”柳眉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又问:“这条你曾走过?”
“走过,我自永绥出来后,在山南道、剑南道、江南道、淮南道四处漫游,走过许多地方。”
她扯了扯嘴角,“说来也怪,竟一次也没去过充州,像是老天故意作弄似的,让我不得与她相见。”
闻言柳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随即握着胥姜的手安慰道:“如今知道下落也不晚,你不是说还有十日左右的路程?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胥姜笑了笑,“嗯。”
只是越近胥姜心头便越不安宁,时时设想她是个怎样人物,与她相见后又该如何相处,又或是她的病如何了,如此种种。
也许这便是近乡情怯。
车马入云,山转水流,七八日后,胥姜已抵夔州。
由夔州前往充州,道路蜿蜒曲折,胥姜便同单伯商议卖了车驾,只留马匹换乘客舟,自巫峡顺流而下,两日便可到达充州。
夔州有漕运码头,商船、客舟都在此停靠,胥姜熟门熟路地打听,得知有一艘大客舟傍晚要启程下充州,忙领着众人往码头赶。
因他们有四匹马,寻常客舟不载,所以他们要么乘商船,要么乘大客舟。
商船主载货物,没有专供旅客歇息的客房,且行速慢,于他们而言总归不便。
大客舟是最好的选择,准载坐骑,又有客房,行速还快,除价钱贵些,没别的毛病。
赶到码头之时正值晌午,众人一眼便见到了那艘大客舟。
客舟前有人支了棚子桌椅,旅客们正排队交钱、登记,胥姜先下马,再把柳眉扶下来,随后让她和护卫们留在原地,她和单伯去排队。
好在还有旅客和坐骑的名额,二人交钱、登记后,带着一行人去旁边等着登船。
码头有食铺、茶肆还有酒肆,胥姜去茶肆买了几碗冷茶,给众人解渴消暑。
喝完茶,便听船工喊登船。
他们人多,待其他旅客登船后,最后才上。
客舟总官让小厮们帮忙将马匹驱赶上船,胥姜牵着柳眉跟在后头,看着脚下汹涌的江水,柳眉不禁双脚打颤。
胥姜安抚道:“不用怕,我牵着你。”
两人扶携登船,脚落到实处,柳眉才松了口气,她走到围栏边上往下瞧,瞧得心头一阵发紧。
胥姜问:“你怕水?”
柳眉点头,“有些怕,从前都是游湖,船小水平,不似这般高大险要。”
单伯与侍卫们安顿好马匹、行李,留两人照看,随后带着总官和另外两名护卫,往这边来找胥姜。
他边走边打量这架客舟,用眼尺估量了一番,这船头尾长近十丈,船舱深二丈,阔二丈,甲板上竖着三架高帆,很是大气宏伟。
船上起高矮两座阁楼,供旅客住宿、闲耍,虽不如京中画舫精致,可那份古朴衬着青山绿水,倒别有境界。
单伯对总官道:“你们这船好生气派,不比京中的差。”
总官拱手笑道:“自不敢与京城相比,不过也算得咱们此处最大最好的客舟了。”
单伯问道:“这么大的船,行动起来想必也要耗费不少人力。”
总官掰了掰手指,算道:“纲首、舵工、艄公、斗手、水手、小厮、杂役等笼统算来,有五六十人。”
“最多能载多少人?”
“年节前后,除开船工,最多一趟要载两百人,过了便不行。眼下客淡,这一趟加上船工,总共也就一百来人。”
几人来到胥姜面前,胥姜朝总官一礼,笑道:“这一路便仰仗您照拂了。”
“娘子客气。”他回了一礼,随后侧身将人往船尾的阁楼请,“几位这边请,我带你们去看房间。”
单伯拱手道:“有劳。”
总官领着几人来到船尾阁楼,楼分两层,下层为客房,共有十余间。
楼上为闲厅,四面通透,临窗设席,一应摆设皆十分齐全。
柳眉低声道:“瞧着倒是不错。”
“那是。”胥姜荷包扁扁,嘴也扁扁:“价钱也不错。”
一大一小两间房便去了十两银子,人票、牲票另算,人一千二百钱,马五百钱,这算下来也是二十几两银子,若不是为了赶路程,断然不敢这般奢侈。
总官听了,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你们若走陆路前往充州,少不得要五六日,走水路只需两日。且指着车马翻山越岭,人、马都受罪,倒不如坐船好,不仅人松快,还能赏两岸风景。”
胥姜点头,“也是这个理。”
总官领着几人,依次看了他们定的房间。
胥姜定了一大一小相邻的两间房,方便照应,房里都有窗,并不昏暗。
大的是通铺,虽说是通铺,却也狭窄,五人可倒班换着歇息。除床铺外,临窗还摆着一张四方几,几上置有灯台、杯壶,门窗拐角处还停着两个放行李的箱笼,陈设还算齐全。
小的那间,有一张窄榻、一方木几、一只箱笼,供胥姜、柳眉二人住,倒显有余。
总官问道:“如何?”
窗明几净,陈设整齐,再闻一闻,气味也清新,胥姜满意点头,“不错。”
旅途中有这么一间像样的住房已是难得,何况还是在船上。
单伯和柳眉也纷纷道好。
见众人都满意,总官也安心了,另道:“早晚饭食统一发放,热水也可随意取用,都包在房费之中。楼上闲厅,各位可凭房牌领席位,也不另收席位费,只是另点酒菜、茶水,要另算价钱。”
说罢,他将两间房的房牌分别给了胥姜和单伯。
此时,甲板上响起一阵号子。
“这是起锚声。”总官说道,“船要启航了,我要去看着,诸位请自便。”
“耽搁您了。”单伯将人送出阁楼,顺道一同去看热闹。
“要去看看么?”胥姜对柳眉问道。
“不去了,我怕晕。”方才她上船之时,盯着那水便觉晕眩,且舍车骑马后,她被晒了一路,此时有些疲倦。
胥姜瞧她脸色微微发白,便拉上门,让她躺倒床榻上去歇息。
她颇过意不去,“夫人说是让我照看你,这一路反倒要受你照料,真是没个规矩。”
“都说好出门在外不讲究规矩,怎么还念叨。”胥姜压着她躺下,随后从自己随身行李中翻出一罐蜜渍梅子,捡了一颗喂进她嘴里,过后自己也馋了,也吃了一个。
她推开窗透气,听了几耳朵外头的热闹,鼓着腮帮子含混道:“以往都是自己独行,胸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不知向谁说。”
随后回头朝柳眉一笑,“这一路来,多亏有你当我的‘解语花’,我才不至于寂寞。”
柳眉是个有主意的,识得人心,会看脸色,也懂得开解人,胥姜稍有不对,她立马就能察觉,随即加以安抚。
有她同行,胥姜多了一份安心,这也是楼夫人执意让她跟着的原因。
“跟着你这一路出来,我也见识了许多。”柳眉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头的碧水青山,“回去后也有谈资,可以替夫人解闷了。”
想到楼夫人,两人神色皆一片柔软。
脚底震了震,甲板上响起升帆的号子,船离岸了。
客舟退出码头,横在江面,摇帆掉头。
胥姜望向下游,仿佛在那江影深处,瞧见了一道身影。她按了按心口,难以抑制那剧烈的跳动。
就要相见了,溪芷,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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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楼云春要走,却被赶回来的郭元振拦下过后,他每日睡醒,吃饱喝足,对众人一番颐指气使后,便吵着要出城,直将得整个都护府都闹鸡犬不宁。
好几次,楼云春带来的护卫都和都护府的卫兵都差点打起来。
郭元振先被他惹得恼火,干脆也不装了。他调来一支军队,不顾楼云春反对,以扰乱都护府为由,将楼云春的护卫统统押往军营,单独看守。
他本以为就此制住了楼云春,可楼云春又支使仪仗队,日日天不亮便在府里敲锣打鼓,唱经奏乐,搅得整府之人难以安寝。
甚至连城内百姓都能听见动静,纷纷猜测都护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郭元振只好又将仪仗队的礼乐之器都收缴了,又将仪仗队的人分散囚禁在其它院子里,一日只给一餐,将人饿得没力气,才息了声。
而楼云春与他那几名副使,仍居原本的院子,也一日只给一顿,院子里的人也撤了,只留看守之人。
楼云春想硬闯,可这些京里的官,没上过战场,哪里是他们这些真枪实刀里拼出来的士兵的对手,两三下就给打了回去。
都护府正厅,郭元振对长史道:“南院里还闹么?”
长史笑道:“没闹了,这吃食一减,哪儿还有力气闹。”
郭元振畅快大笑,只觉得狠出了一口恶气,随后说道:“把握好分寸,别给弄死了,往后还有用得上他们时候。”
“是,属下明白。”
使臣是大张旗鼓进城的,不能死在北庭,且这身份好使,届时可借他为障眼法,突破河西、安西之封锁,与外头取得联络。
只是得先将人给治服了,以免坏事。
随后他又问,“安西境内的探子可传回了什么消息?”
“有,只说各个关口守得严,出不去。”
郭元振皱眉,“没试过别的路?”
“有两队本想从吐蕃和突厥绕行,都给卫驰飞的人抓了,好容易逃脱两个,却也是不敢再闯。另外还有一队人进了沙漠,至今杳无音信,多半是有去无回了。”
“这个该死的卫驰飞!”郭元振骂了一句,随后阴着脸问:“萧固那边呢?”
鲁长使沉默半晌说道:“上次河西通缉要犯,咱们的据点不慎暴露,都被萧固给端了。逃掉的探子传回的最后一封信,便是五日前那封,过后也再无消息了。”
郭元振一掌拍在桌面上,震翻了桌面的茶杯。
“这皇帝小儿让这两个王八蛋将老子架住,又派这么个死货来宣旨,分明是要逼老子造反。”
“大都护息怒,咱们眼下可不能冲动行事,一旦被拿住把柄,咱们北庭危矣。”卫驰飞钳着郭元振的手脚,萧固掐着他的咽喉,若无一半把握,断不可与其硬碰硬,不然便是自寻死路。
郭元振能做到北庭大都护和北庭节度使,并非仅靠蛮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长史重新给他倒了盏茶。
喝完茶,郭元振的脑子也转了,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皇帝小儿忍了他四年,为何会在这当口突然发作?
“你差人去营地,将上次潜回京城的察事副使给我招来。”
“是。”
鲁长史领命去了,没过多久,便领着那察事副使前来求见。
郭元振对那察事副使问道:“你上次回京,那柳辞灵可有透露过什么?”
副使回想许久说道:“除让咱们暗中替其筹备兵器外,并未说别的。属下本想在京中多留几日,以观情势,可因乐游乡发大水,属下怕被大理寺来巡查灾情的人发现,便匆匆离京了。”
大理寺?那楼云春不就是大理寺的人?
副使继续道:“回来后柳家曾派人传来消息,因乐游乡水患朝廷在查柳园,让暂停运送兵器。还提到吏部和御史台掀起纠察风波,有好些人被革职,朝堂也因此被搅得天翻地覆,牵扯了许多朝臣,提醒咱们与江家旧部来往要当心,以免暴露,被揪住把柄。”
“过后呢?”
“过后去过几封信,却都没回音,紧接着便是河西与安西大封锁,我们与京城便彻底断了联系。”
郭元振与鲁长史相互对视了一眼,副使所述,他们早已听过,只是当时并未当回事。如今结合目前局势仔细一琢磨,才觉出问题。
鲁长史道:“这京中局势定然起了大变化,让皇帝坐不住了,这才打起了咱们北庭的主意。一是想斩断士族们的后路。二是想逼咱们动手,找借口来将其弹压铲除。”
“本将只当他是个黄口小儿,没想到倒是小瞧他了。”郭元振冷笑:“这般行事,倒颇有些他老子的作风,一样阴险狠辣。”
鲁长史道:“皇帝行此举,正说明他忌惮咱们,也说明京中士族的计谋奏效,撼动了朝局。大都护,这可是咱们的机会啊。”
他当然知道这是机会,可眼下他被卫驰飞和萧固这两个王八蛋拿那绿豆眼死盯着,还能干什么?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来回话了。
“大都护,察事营呈奏探子密信。”
察事副使道:“想必是安西的探子传消息回来,知我受大都护召见,便直接送到府里来了。”
郭元振命令道:“拿进来看看。”
“是。”察事副使去门口取了密信,呈给了郭元振。
郭元振展开密信一看,却是老生常谈,讲的都是要么被端据点,要么被追捕之类的汇报。他忍着不耐烦地看到最后,只有一条与往日不同的。
“卫驰飞在通缉捉拿一名自京城流窜过来的逃犯。”
“京城?”鲁长史心头一动,“先前在河西萧固通缉那人,说是也来自京城,只是探子信传得匆忙,并未说那人姓甚名谁。”
“这上头倒是说了。”郭元振道:“是一个名叫赵秀的。”
“赵秀?”察事副使微怔,随即失声道:“赵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