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一百零八斩·坐观虎斗
楼云春穿一身常服坐在三楼廊道的角落里,身旁挤满看热闹的人,不怪胥姜一时没发现。
有他在此操刀,周善才这只鸡子可跑不掉了。
胥姜朝楼云春挥了挥手,楼云春朝她轻轻点头。
“脖子不酸呐?”
胥姜收回目光,朝袁祖之干笑一声,随后小声问道:“您早就知道了?”
袁祖之摇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了。
此处人多,胥姜也不好多问。她擡头又看了眼楼云春,心道这两日没来肆里,定是忙这桩事去了。
“住手!”罗晏一声大喊,将胥姜的目光拽了过去,“周善才,既然有人要验,你为何阻拦,可是做贼心虚?”
胥姜又看向周善才,此时他脸上早没了笑容,神色难掩阴沉,“焉知不是你一计不成,又再找人来陷害?”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罗晏眼中直冒精光,胸中一口恶气顿时化作唾沫,毫不客气地往楼下周善才喷去。
“陷害?你也不想想你卖了多少赝品、假货,坑了多少读书人的钱财,你以为将这二十人收买了,便能颠倒黑白了?想的美!悠悠众口,你这个大漏勺可堵不住!”
随后又对管事吩咐,“赶紧,多带些人下去,将要验书的这些人给我带上来!”
管事应了一声,立马吆喝人下楼去了。
周善才本以为堵住了罗晏找来那些人的嘴,便胜券在握了,谁知这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批,简直气得他七窍生烟。
他忍了罗晏这狗贼太久了,自打靠上董寿过后,便处处跟自己对着干,真以为能将自己挤下去,来做这个行首?
那便打错了算盘!
周善才朝自己的管事吩咐道:“拦不住人便抢书,我看没了书他们怎么验?”
“是!”两名管事立马冲护卫们说道:“快!将他们的书截下来!”
护卫们立刻开始抢书,那锦衣公子见状,机灵地对同伴们喝道:“分开!快分开!”
街上人本来就多,他们一散开,护卫们失去目标,顿时手忙脚乱。
这时,罗晏的人也出来了,他们冲进人群,没看到验书的人,便将周家的护卫给围住,大喊道:“要验书的,赶紧上楼!”
那锦衣公子闻言,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到酒楼门前振臂高呼,“走,咱们赶紧上楼!”
那些来验书的人一听招呼,立马跟蹦鱼儿跳上岸似的,从四面八方一个个儿的往楼里钻。
周善才赶紧喊道:“蠢货,还不给我堵门!”
周家护卫随即又朝酒楼大门涌去。
罗晏在楼上见了,也朝自己的人大喊道:“给我拦着他们!”
一冲一挡,双方撞在一起,外加看热闹的人群一裹,顿时乱了套了。
周善才见自己的人被缠住,暗骂了几声,亲自带着两个管事往楼里冲,冯杪见状,赶紧折回书局去叫人。
罗晏见周善才要往楼里来,手脚都发痒,随后四下看了看,将一旁的花瓶抱起来往楼下砸去,正好砸到周善才脚下。
围观人群发出惊吼,立马散开。
周善才也被吓一跳,随后擡头大骂:“罗晏,你个狗贼!当街谋杀,小心我去告你!”
罗晏咧嘴,眼里都要搓出火星子了,“哎哟,对不住,一时没注意,碰掉了。”
周善才还想进,却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住,两名管事见状,硬着头皮往里冲,却被轻而易举的掀翻在地。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周善才也不装了,发作起来,朝护卫们吼道:“没长眼的东西,没见你们爹在哪里吗?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护卫们闻言,同拦住他们的人动起手来,意图打翻他们冲过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哎哟喂,赶紧躲开,小心把自个搭进去了!”
看热闹的人群直往两边跑,将演武场留出来给他们,不少人看得兴起,也不管谁打的谁,皆拍手叫好助威。
树下也挤了不少人,胥姜几人的耳朵被曾追的喊声震得嗡嗡作响。
“打得好!打得好!对对对,一屁股坐上去,坐死他!”
胡煦最后没忍住,一把捂住了曾追的嘴,耳根子这才清净了。
忽然,又一群人呼呼喝喝地从继圣书局里冲出来,将斗得正酣的两边给冲散,然后揪出罗晏这头的人,按在地上打。
胥姜一瞧,带头那个正是周家两堂兄弟,周槐和周成文。
继圣这头占了上风,楼上的罗晏大为光火,拿起杯碗盏碟就往楼下砸,甚至连自己坐的椅子都砸了下去。
宴书会,彻底变成斗殴大会。
周善才这头人多,将街上那几个打服了,又要往楼里打,却忽然听得有人喊:“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胥姜几人伸长脖子往街上一瞧,只见县令带着一队官差骑马往这边来,一见这场面,人差点气得摔下马。
“敢聚众斗殴,反了天了!统统给我住手!”
只是周槐等人此时正打得上头,加之人声嘈杂没太听见,仍旧按着地上的人打。
县令一见这些人不听招呼,便吩咐官差上前将人拉开。一名官差见地上落着一面铜锣,捡起来冲着打得正酣的人敲得震天响,将人敲得纷纷捂住了耳朵,才劝住架势。
等锣声消停,众人往地上看去,见罗晏的人皆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跟捅了蛇窝似的‘嘶嘶’直抽气。
周善才刚进楼里,一听说惊动了官差,赶紧从倒出来,见县令亲自来了,先是一愣,随后挂起笑脸,上前朝他拱手一拜。
“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认识他,也知道他背后的关系,可眼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么多人瞧着,他实在没法给好脸色,便没接话。
罗晏也下楼来,先是与周善才斗鸡似的互啐了一口,才上前对县令一拜,先发制人道:“大人,是周善才先动的手。”
“你放屁!”
“这么多人作证,你还想抵赖”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县令朝方才鸣锣的官差扬了扬下巴。官差心领神会,走到二人中间,举起锣狠狠一敲,两人顿时一蹦三丈高。
围观众人见了,都忍不住抠耳朵。
县令冷笑道:“还吵么?”
两人揉着耳朵不敢说话,生怕再来一下,耳朵就要聋了。
县令打量四周,一瞧自家主簿竟趴在二楼看热闹,拿手朝他一指,瞪眼道:“还不赶紧滚下来!”
主簿‘哎哎’答应着,迅速跑下楼。
有自家人在场,县令也不必听两边掰扯,朝主簿一问,主簿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便是周善才和罗晏想添油加醋,都没机会。
听完主簿的禀报,县令心头有数,随即命差役将参与打架斗殴的所有人都带回县衙,包括周善才和罗晏。
周善才倒巴不得,只要一进县衙,便不能当众再验书,过后再奈他不何了,遂道:“小民愿意跟大人回府衙,公堂前自有分说。”
罗晏怎会不知他的算计,忙跪地求道:“大人,眼下事情还未了,书还未验完,还请大人宽限个把时辰,为遭受蒙骗的买主讨个公道。”
县令还未发话,周善才便驳道:“还要如何验?有主簿大人公证,可有验出假的来?我看你就是想借机构陷于我。”
“构陷?是不是构陷,验一验不就知道了?”罗晏哼道:“你若没有作假,为何抢书?抢书不成还打人,分明就是心虚。”
“你!”
县令头疼,他朝执锣的官差一招手,随即捂住了耳朵。
哐——
两人彻底消停了。
“都带走!”县令说完便要走。
那群要验书的苦主却纷纷跑过来,在他马下跪倒一片,随后呈书,当街鸣冤,直指继圣书局造假骗钱。
“大人,我被他们骗了三千两,整整三千两啊!”锦衣公子涕泪横流,随后将书放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还请大人替我做主!”
“还请大人替我们做主!”
周善才又要喊,却被官差举过来的锣给吓得闭上了嘴。
县令皱眉道:“此为两件事,你若有冤,便递状纸来府衙告,眼下别裹乱。”
此时曾追坐不住了,跳下车挤过去,朝县令拱手道:“大人,这看似是两件事,实际却互为因果。若不是要验书,便不会发生抢夺,更不会因抢夺不成,而恼羞成怒的动手打人。所以,算不得两件事。”
罗晏点头如捣蒜,不能再认同,“对对对!多谢这位义士仗义执言。”
下跪众人也纷纷附和,再次请求县令当众验书。
围观众人回过味儿来,又见这些人磕头磕得可怜,也忍不住帮忙求情。
“三千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都够买几件宅子了。”
“况且验都验了,也不差这些。”
“对呀,验一验又何妨?若是真的人家买个放心,毕竟这么多银子,本该验清楚才是。”
周善才一见曾追,眉毛倒竖,恨不得抽他两嘴巴。又是这个杀才!自己是挖了他家祖坟了?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出来多嘴多舌!
县令见百姓都在为这些买主说话,也有些犹豫。
此时,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洛大人,有百姓当众鸣冤,你莫非要坐视不理?”
县令擡头一看,差点没闪着脖子,“瘟、楼少卿,你怎么也在?”
楼云春答道:“我来吃饭。”
见了鬼的吃饭!这是饭点吗?
县令皮笑肉不笑,“那可真巧。”
胥姜‘噗’地笑出声,见马车内三人朝她看来,马上敛了表情,强迫自己憋笑。
县令忍住满肚子有辱斯文的话没敢骂出口,心道:大理寺的人在此,这事便马虎不得了。若再由楼云春插手此事,被御史台那几个碎嘴子揪住辫子,府尹大人哭上门来,那他这个县令也就别当了。
他清了清嗓子,顶着楼云春冰锥似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苦主,说道:“那就顺从民意,验一验吧。”
周善才闻言,脸上一变,正要阻止,那面锣又举到了自己面前。
“……”周善才顿时一脸土色。
见县令答应了要验书,罗晏兴高采烈的要张罗,却被官差一把揪住,按在了一旁。
此事既然有县老爷在此,自然轮不到他安排。
县令朝主簿招了招手,随后低声吩咐了几句。
主簿得令,便领着两名官差,分扫开人群,上楼将那几名鉴官请了下来,又让酒楼掌柜搬几张桌子,摆到大街上去。
竟是要当街验书。
袁祖之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县令办事有章法。
桌子摆好后,县令朝楼上请道:“楼少卿不如下来做个见证?”
楼云春摇头,“不了,洛大人主理便好。”
他不过是问句场面话,不来倒好。
等县令、主簿还有鉴官都落座后,官差们驱退看热闹的百姓,隔出一块空地,随后让要验书的买主,排队一个个的去验。
第一个便是那名三千两公子,三千两捧着那套《东陵子集》上前交给鉴官,随后又从怀里掏出售契呈给主簿。
主簿检查其印章、落款,确认无误后,录写登记。
众人皆屏气凝神。
胥姜与袁祖之也不由得提起一颗心,这套集子的作假手段高明,不知这些鉴官能否鉴别出来。
四名鉴官将一套集子分序鉴定,随后各分出两沓来,胥姜见状,心放下一半。
等整套集子都鉴定结束后,鉴官们同时举起了真假两面牌子,将不明就里的看客们弄得一头雾水。
“同时举两面牌,到底是真是假?”
“就是,怎么看不明白呢?”
县令也有些不解,便问道:“这是何意?”
一名须发斑白的鉴官起身,朝县令拱手道:“回大人,这套《东陵子集》有一半为真,一半为假。”
此话一出,周善才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看客们不禁哗然。
“还真掺假了。”
“这心肠也太黑了,半真半假的货,卖人家三千两。”
“啧啧,还是钱多了没处花,三千两买什么不好,买一套假书。”
“话也不能这么说,买的时候谁知道会是假的?”
一得到结果,那三千两差点喜极而泣,心底憋的怨气也消散不少,他转身对看客们说道:“各位邻里街坊,父老乡亲,这书我也早已找别人验过。在验出掺假后,便即刻去书局找他们退款,可继圣书局见我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商户,不仅不退款,反倒威胁我,说我若执意要退,便让户部封了咱们家的绸缎庄子。并且警告我,若将他们作假之事抖落出去,便打断我的腿。我迫于其淫威,才隐忍不发,近来听闻半斗山要办鉴书大会,实在憋不住了,这才豁出去来此讨一个公道。”
说着他转身朝县令下跪,往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还请县令大人为小民做主!”
县令朝周善才看了一眼,见其神色灰暗,心头已明白大半,随后对三千两说道:“本官明白了,你先起来。”
待三千两起身后,县令沉声道:“再验!”
主簿点头,喊道:“下一个。”
周善才眼前一花,心道: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