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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87章 八十七斩,酒楼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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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八十七斩,酒楼夜食

    送走袁烟烟,胥姜这才散出几分倦意。楼云春打量四周,见到坊门前有个人正卖蔗饮,便过去要了两碗。

    卖蔗饮的老伯将木桶里的蔗饮刮尽,将将倒满两碗。

    “公子来得巧,正好两碗。”

    “多少钱?”

    “二十文。”

    胥姜走过来正听见,正要掏钱,却被楼云春抢先了一步,她盯着他装满孔方兄的钱袋,眉眼飞翘。

    楼云春递了一碗蔗饮给胥姜。

    胥姜喊了一晚上的‘兰景’,喉咙里跟含了砂似的,此时一碗甘甜的蔗饮下肚,嗓子顿时舒坦不少。

    楼云春盯着她喝完,又问:“还要么?”

    胥姜摇头,“够了,你喝吧。”

    楼云春这才端碗喝了起来,他奔波半日,滴水未沾,这蔗饮又对他的胃口,一沾口便停不下来,‘咕噜咕噜’一气儿灌进腹中。

    因为喝得太急,还打了个嗝。

    胥姜与老伯都笑了,老伯道:“我家的蔗饮好喝吧?”

    楼云春赶忙将碗还回去,故作镇静地点头,脸颊在灯光下却透出微红。

    蔗饮卖完,老伯便收挑子走了,街上不少摊贩也陆续收摊,游人也陆续由晋昌坊往各方散去。

    胥姜盯着楼云春看了许久,才问道:“你还要巡岗么?”

    “亥时已过,接下来是两县衙门的差事。”楼云春摇头,随后问道:“你要回去了?”

    胥姜点头。

    楼云春低声道:“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同你一起走。”

    她笑答:“好。”

    胥姜把驴牵到路旁,随后见楼云春大步流星地走到一队巡卫面前,满脸威严地交代什么。那队巡卫一边点头,一边朝胥姜这边偷瞄,与她对上眼后又立刻垂下头,装作听训。

    待楼云春交代完毕,转身离开,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正大光明地朝这边打望。

    胥姜朝前走了几步,借着卖花灯的摊贩,遮去他们的目光。楼云春若有所觉,转身一看,那群巡卫顿时齐齐转开脑袋,随后推推搡搡地往背街上去了。

    “你的马呢?”

    “在前面一条街的马棚里。”

    “那我们一起去取,正好给驴饮水喂料。”

    驴听见‘喂料’二字便有些躁动,不住地踩蹄子,它跟着出门来观灯,也是一口水食都没吃过,此时已饿得只剩驴皮了。

    楼云春扯过缰绳,要扶她骑上驴背,胥姜却摇头,“走走吧,今夜只顾着找人,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也好。”

    二人同行,倒不着急回去了,此时月悬中天,灯如长龙,正是赏灯赏月的好时候。

    两人一驴,闲步游过街市,有描灯匠人见了,三两笔便勾出一幅图景,随后题字:灯光恰似月,人面并如春。

    他刚将灯挂上,便被一对年轻夫妇相中,合手而执,相携而去。

    胥姜浑然不觉自身已入画,一边赏灯,一边对楼云春问道:“这木大人是何官职?我见你平日不喜宴饮,为何却应承了他?”

    “木大人官拜中散大夫。”

    “文散官?有何处值得照月刮目相看的么?”

    “不可说。”

    楼云春不可说之事,便多半与案件相关,他答应赴宴,想必并非为了吃茶叙旧。

    胥姜想起木大人对木兰景的疼爱之情,倒一时想不出他会犯什么案子。只是市井之中尚有明争暗斗,何况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的官场,人心隔肚皮,这位木大人彬彬有礼的皮囊下,难说藏着怎样一副心肠。

    楼云春见她不说话,便问:“在想什么?”

    胥姜回神,笑了笑,“在想木大人一家,瞧着倒是骨肉亲和。”

    楼云春却道:“越是骨肉亲和,便越容易牵绊,越牵绊就越容易被掣肘。”

    胥姜只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侧头去看他,只见他指着前方一个路口说道:“马棚到了。”

    她又没打算追问。胥姜无言。

    犟驴当真是饿了、渴了,一到马棚先喝了半桶水,又挤开楼云春的马,嘴皮在草料间翻飞。

    胥姜瞧着它吃得香,摸了摸肚皮,她也饿了。

    “你饿不饿?”

    “饿了。”楼云春道:“前方丰安坊有间酒楼,听闻酒菜不错,可要去尝尝?”

    “这么晚了,不打烊么?”

    “今夜不闭坊门,通宵待客。”

    “那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一驴一马穿街过坊,很快便至丰安坊,楼云春打马走在前头,领着胥姜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

    胥姜目光落在门头巨大的牌匾上,“广福楼。”

    广福楼有三层,擡头望去,广袖盈栏,宾朋满座,或三两对酌,或成群而乐,或举杯邀月,或击节而歌。

    活色生香,热闹非凡。

    二人落地,便有马侍过来替他们牵马,迎客的门童弓着腰请他们入楼,随后朝里头喊道:“客官两位。”

    话音一落,便立马有堂倌上前接待,堂倌是个和气的,见楼云春穿着公服,脸上拱出几分恭敬。

    大堂已没有空位,也不用二人开口,堂倌便将两人径直带往三楼。

    三楼人也不少,但因设座疏落,每座之间又有垂帘屏风相隔,比楼下清净雅致许多。

    堂倌将二人引至一处雅座,胥姜打量一番,这雅座设在勾阑旁,视野开阔,倒是个听风问月的好位置。

    “此处清净,景致又好,本该早就占了的,只是原本订座的客官又说来不成了,这才空下了。”堂倌拿手里的抹布擦了擦矮案,请二人入座,又问:“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楼云春问道:“可有食单?”

    堂倌拍了拍胸脯道:“小人便是食单,二位想是不常来,所以不知咱们酒楼都是‘活食单’。”

    胥姜起了兴,“既如此,报个食单来听听。”

    “二位客官可听好了,咱们酒楼有四大招牌,分别是蕃体间缕、水炼犊炙、寒暖花酿驴、缠花云梦肉。另有葱醋鸡、仙人脔、筋头春、乳酿鱼、八仙盘、五生盘、凤凰胎,还有冷蟾儿羹、卯羹、白龙臛、清凉臛、长生粥、小天酥、鸭花汤饼……”

    堂倌不歇气的念了几十道菜,听得胥姜头晕眼花,脑子嗡嗡作响,她忙擡手打住,说道:“够了,够了,太多也记不住。”

    堂倌得意一笑,问道:“客官可想好吃什么了?”

    胥姜眼巴巴地看向楼云春,楼云春略微一思忖,根据胥姜平日的口味,报了几个菜名:“水炼犊炙、葱醋鸡、乳酿鱼、筋头春,外加两份小天酥。”

    竟将菜谱都记下了,胥姜不由得惊叹。

    堂倌也有些吃惊,不曾想今夜竟遇到个对手,先赞了一句,“客官好记性。”又跃跃欲试地问道:“酒水可要?”

    胥姜见他又要报酒名儿,赶紧接话道:“烫一壶米酒便好。”

    堂倌有些憋得慌,“只要米酒?不听听别的?”

    胥姜连连拒绝,“不了不了,多谢小哥,快些上菜吧,实在饿了。”

    “二位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来。”堂倌满脸遗憾地退场。

    胥姜大松一口气,随后对楼云春好奇问道:“他报的那些食单,你都记下了?”

    楼云春嘴上谦道:“记了个七七八八。”眼神却有些自得。

    胥姜夸道:“了不起,不愧是探花郎。”

    楼云春眉眼顿时舒展开来,笑貌清浅。

    此情此景,可谓:人面月面两相映,一寸雪光一寸心。

    胥姜呆看着,忽然明白为何楼敬替他取字照月了。

    不一会儿,酒菜便陆续上桌了。

    先是水炼犊炙,这是一道牛肉。在大盛牛、马、驴,若非官府批文,不得私自宰杀,若私自宰杀不止要被施以鞭刑,还要罚苦役一至三年不等。所以寻常人家、食肆,很少食牛肉、贩牛肉,此处将这道菜设为招牌菜,想来是得了宰杀批文的,可放心吃。

    此道菜作为招牌菜,自然有讲究,肉不能用寻常牛肉,需得选牛犊肉,且得是牛犊最嫩的部位。不过选材虽严苛,做法倒是很简单,将肉切薄片,以事先吊好的高汤炖煮片刻,再捞出淋上些许茶油、椒油,撒上葱花即可。

    紧接着是一道葱醋鸡,葱醋鸡本是官肴,这两年圣人奉与民同乐,不少官肴推行至民间,使百姓们也能同烹同调。

    据说此道菜本要选用以葱、醋圈养出来的鸡做最好,可传至民间后,百姓们觉得其过于糜奢,便以寻常鸡将其替代。鸡不能大,两斤左右为佳,先将整只鸡洗净,再以葱水、醋、盐腌制,可蒸、可炸,蒸的软嫩,炸的酥香。

    鱼是少不了的,楼云春点的乳酿鱼。此乳非乳,而是用鸡骨、猪骨炖煮至汤汁奶白,再酿入被煎得两面金黄的鲤鱼,加豆腐、笋、菇等菜,以石锅之余热继续炖煮。待上桌时,汤水犹沸,在寒冬冷夜里,甚是诱人。

    剩余两道菜,其中筋头春是烤鹌鹑,小天酥是以鹿肉与鸡肉烹制成的粥。

    胥姜看着这几道菜,便知要吃去不少银两,又馋又心痛。

    楼云春替她布好碗筷,又给自己和她各斟了一盏米酒,随后举杯轻唤,“阿姜。”

    胥姜擡头,便见他邀自己共饮,立时将银两的计较抛之脑后,也捧起了酒盏。

    楼云春往她杯盏上撞了撞,真挚道:“愿年年有今日。”

    她心头一暖,轻和道:“岁岁有今朝。”

    二人对坐,以月入酒,畅饮清辉。

    “不是饿了么,赶紧吃吧。”放下酒盏,楼云春夹了一块牛肉放进胥姜碗里。

    胥姜也不扭捏,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那牛肉入口即化,她吃了几块才尝出味儿,当真鲜嫩无比。

    她擡头见楼云春笑盈盈的盯着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他碗里,低声道:“瞧我做什么?能填饱肚子?”

    楼云春点头,“嗯。”

    胥姜忍俊不禁,“嗯什么嗯?不是饿了么,赶紧吃吧。”

    楼云春轻笑一声,这才吃了起来。

    两人胃口都不小,又都饿了,很快便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胥姜满足的叹息一声,最后给各自斟满最后一杯酒,清口溜缝。

    此时堂倌又端着一只木盘上来,奉上一碟糕点,“二位客官,今日上元佳节,这碟月酥是本店给诸位客官的节礼,还请笑纳。”

    “多谢。”胥姜捏起一块月酥,咬下一口,红豆馅儿的。“甜而不腻,好吃。”

    堂倌笑道:“这可是咱们店独一份,别的地儿都没有。”

    胥姜把碟子推到楼云春面前,让他品尝,楼云春一尝便停不住,吃了小半碟。

    “客官若是爱吃,小的给您多包一份,您带回去吃。”

    楼云春没有拒绝,“多谢。”

    堂倌退下了,没过一会儿,外头隐约传来争执声。

    胥姜听出其中一人是方才的堂倌。

    他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满是嫌恶,“真晦气,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不要再来找我吗?”

    另一人祈求道:“看在同乡的份上,帮我最后一次,借我些钱,马上便要科考了,待我高中必将十倍奉还。”

    “我没钱。”堂倌讥讽道:“还高中?别白日做梦了,你都考了多少回了?赶紧走,没见我正忙着呢?”

    “就借这一回,最后一回。”那人急切道。

    “都说了没有。”堂倌颇为不耐烦。

    两人纠缠不休,胥姜越听越觉得另一道声音有几分耳熟,便掀帘去看,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竟是冯杪?

    堂倌瞅见胥姜与楼云春探头观望,以为是两人等得不耐烦,便将拉着他的冯杪推开。

    “赶紧走,没见客人等着么?”

    不料这一推,竟将冯杪推下了楼梯,堂倌吓了一跳,赶忙扑过去捞,却慢了一步。

    冯杪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摔在了二楼拐角。

    他这一摔,砸起一阵惊呼。

    堂倌傻眼,回神后赶紧跑下去查看,可别摔出个好歹来。

    胥姜与楼云春见状,也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楼上楼下围过去看热闹的人不少,胥姜与楼云春挤在人群中,看堂倌将那冯杪扶起,询问摔没摔着。

    冯杪捂着腿哀叫了几声。

    有客人叫道:“像是伤到腿了,赶紧送医吧。”

    不少人跟着附和,“对呀,瞧着摔得不轻。”

    堂倌只好自认倒霉,欲将冯杪送去医馆。

    那冯杪摇晃着站稳,随后整了整衣襟,擡手朝众人行礼道:“让诸位看笑话了。”又转脸对堂倌说:“不好耽搁你,我自己去便好。”

    说着他便扶着楼梯要下。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同乡,堂倌也不好真撒手不管,“你又没钱,逞什么能。”

    他自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冯杪手里,又唤来一个门童,吩咐他将冯杪搀去找大夫。

    冯杪谢了两声,随后被门童扶下楼去。

    众人见事平了,也都各归各位了。

    堂倌见楼云春与胥姜还等着,忙赔了个笑脸,“二位稍等,小这就去给你们包点心。”

    楼云春却道:“不用了。”

    堂倌叹气,“那二位随小的去结账吧。”

    三人下楼,走到冯杪摔下的位置,楼云春叫住堂倌,“堂倌且留步。”

    堂倌回头,“客官还有何吩咐?”

    楼云春道:“你可知,方才那人是故意摔倒的。”

    堂倌愣了片刻,随即苦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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