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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25章 二十五斩,照月云春

所属书籍: 浮光三千里

    第25章二十五斩,照月云春

    “圣智圆通唤醒黎民归正道,神恩远被渡人智筏出迷津。”

    前方忽然传来欢呼,两人同时望去,原来是道官登台了。

    “你想去看?”

    胥姜其实想去,可一见这么多人,便打消了心思,“人太多了,就在此处看吧。”

    “好。”楼云春仍紧紧拉住她,怕她又被人群裹走。

    炉火燃起,百姓们将手中的祭品一个传一个,递到了炉顶四方看守的道人手中,然后经由他们之手,投入炉中。

    胥姜也把手里的祭品也递了过去,转头问楼云春,“大人没带祭品吗?”

    “家里有设祭坛,单独祭祀。”

    胥姜点头,心道这照月能在大理寺任职,想来家境优渥。每逢节气,大户人家都是自己设祭,敬告天地,祭拜祖宗。

    烧完祭品,道官庄严地颂唱《水官宝诰》,百姓们肃穆聆听。

    旸谷洞元,青灵宫中。

    部四十二曹,偕九千万众,

    掌管江河水帝万灵之事。

    水灾大会,劫数之期。

    正一法王,掌长夜死魂鬼神之籍;

    无为教主,录众生功过罪福之由。

    上解天灾,度业满之灵;

    下济幽扃,分人鬼之道。

    存亡俱泰,力济无穷。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下元五炁解厄水官,

    金灵洞阴大帝,旸谷帝君。

    颂完,道官行跪拜大礼,拜完之后,道人送来一盆福水,由道官持柳条,将福水洒向百姓。

    百姓又是一阵欢呼。

    洒完福水,道官转身朝向内河,摇铃高呼道:“请水神——”

    百姓们也跟着高呼:“请水神!”随后又纷纷朝内河边涌去。

    胥姜眼看又要被挤走,楼云春赶紧将她拉到身前,又怕抓她不住,干脆一手横过去,搂住了她的腰。

    “得罪了。”

    胥姜几乎是趴在了他身上,她用双手挡在两人之间,以免尴尬接触。

    两人都不敢乱动。

    胥姜的手贴着楼云春的胸膛,直觉他心跳如鼓,连带得她也有些慌张。

    楼云春的手掌扶在胥姜腰侧,暗思手下这把骨头,即便隔着冬衣也显得不盈一握。

    万众之中,二人相拥,自成世界。

    等人群呼啦啦挤出了街道,楼云春才松开她,他与她各自别开脸,皆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去看水神么?”半晌楼云春才问。

    “嗯。”

    “走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人不多。”

    鬼使神差的,胥姜跟着他走了。

    两人逆流而行,人越来越少,走到一处茶铺,楼云春让她在此等候,说是牵马去了。

    胥姜口渴,干脆坐下叫了碗茶。她没有看茶单,让茶侍随意上了一盏,揭开一闻,竟是夔州香雨。

    她赶紧喝了一口,入口醇香,苦尽回甘,是熟悉的味道。

    喝完又问,“小哥,您这夔州香雨另卖吗?”

    茶侍点头,“卖的,一两二百文。”

    “劳烦替我称二两。”

    “好嘞。”

    茶侍很快将茶称了来,笑道:“姑娘行家啊,一品便知是夔州香雨。”

    “曾去过夔州,所以认得。”

    “原来如此。”茶侍点了点头,又道:“这是年前最后一批了,再要就得等年后了。”

    胥姜接过隔着纸皮闻了闻,又掂了掂,“这二两也差不多能喝到年后了。”

    “年后的香雨会更香浓,娘子若喜欢这茶,可年后再来品尝。”

    胥姜数了钱递给他,笑应道:“一定来。”

    喝完茶,楼云春正好骑马过来。茶侍一见他,脸上的笑容一收,捡了茶盏,与胥姜点了点头,就进铺子里去了。

    楼云春并不在意,只擡脚让出一个马蹬,朝胥姜伸手。

    “上马。”

    胥姜也不扭捏,踩着马蹬抓着他的手,翻身坐到他身后。

    “去哪儿?”

    “水云潭。”

    说完,一抽缰绳,身下的马便飞驰而去。

    水云潭是内河下游的一个回湾,离祭祀的地方有隔着五六坊,步行约莫一个时辰,骑马只需一柱香。

    马儿跑得很快,两旁的花灯如流星划过,冷风直刮得胥姜脸疼,她只好把身子往楼云春背后躲。

    等抵达水云潭,胥姜的脸已被风打得没有知觉了。楼云春扶她下马,两手相触,他才发觉她手冰凉,顿时有些懊恼起来。

    “冷?”

    胥姜点头,然后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和脸,又冲他露出了笑容。

    “这下不冷了。”

    楼云春仍然僵着一张脸。

    她环视四周,发现此处的人也不少,可相比寿康坊,却要少很多。她眼尖,瞧见一个位置,忙招呼楼云春,“走,咱们去那儿。”

    楼云春见她眉开眼笑地模样,心情好了些,牵马跟在她身后,一起朝那边走去。

    月色如练,飞光染波。二人同一马,于河岸边,枯柳下,脉脉远眺。只见两岸灯火如星,楼市如林。又有行人往来,或三两观灯,或四五赏月,或成群游行,亦或是孤芳自赏,天然绘织出一副上京夜游图。

    其景倒映于水中,又分出两重身,使虚实交汇,真幻难分。

    胥姜不禁沉醉,“好个水云潭,不虚此行了。”

    楼云春提醒道:“水神来了。”

    胥姜立刻睁大眼睛,牢牢盯住上游,此时两岸响起阵阵欢呼,“迎水神——”

    那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御水载云、携星戴月而来,以气吞山河之势,穿梭于虚实真幻之间,缓缓抵达胥姜眼前。

    她仔细一看,原来是花灯。

    这花灯制作得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龙的神态,不怒而威,傲世万物,尤为传神。

    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作无数截,分置在连锁船上,由水手划桨载行,借着夜色掩映,远远看去犹如真龙。

    可它又不止是花灯,它是水神在人间的化身,是消解罪恶与苦厄的神明。

    这般场景使胥姜深受震撼,不禁感叹道:“京城果然是京城。”

    “以后见惯了,就不觉得稀奇了。”

    胥姜语塞,无语地盯着他,心道:这人挺会煞风景。

    水神远去,河岸的游人都纷纷散了,夜风寒凉,胥姜怕再吹下去会染上风寒,便提议折返。

    楼云春解马,不等她反应便将她扶了上去,“抓稳。”

    她回过神来,“你呢?”

    “我牵马。”

    “可走回去要走很远。”

    “不远。”

    难道是不想让她再吹风?她谢道:“那就劳烦大人了。”

    楼云春牵着马,汇入人流,两人不似来时那般匆忙,慢悠悠地逛着,倒让胥姜有了闲情,欣赏街道两旁的景致。

    “要去逛庙会吗?”楼云春突然问道。

    胥姜微怔,随后欣然道:“要。”下元节庙会设在寿康坊,寿康坊本就繁华,想必今夜会更加热闹。

    楼云春弯了弯眼睛,加快了步伐。

    两人回到茶铺,楼云春将胥姜扶下来,又让她在此处等,然后把马牵走了。

    胥姜盯着他的背影有些茫然,怎么忽地就发展成这般了?一同参加祭祀,一同去看水神,接着还要一同去逛庙会,她跟他已经这般熟悉了?

    可她甚至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娘子?”

    胥姜回头,正是茶铺的茶侍。

    “你们看水神回来啦?”

    “恩。”

    茶侍先给她赔了个笑,随后小声问道:“冒昧一问,娘子与这楼云春是何关系啊?”

    “楼云春?”怎么这般耳熟。

    “就是方才牵马那瘟……”茶侍打了打嘴,接着道:“那位大人。”

    “你说他叫楼云春?”

    “是呀,现任大理寺少卿,楼云春,上个月查案抓人,还砸了咱们的铺子。”

    天爷,难怪她觉得耳熟,这不是楼敬家的公子吗?当初他借书时留址为大理寺,她还道好巧,可不巧么,楼家公子与照月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她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糊涂,这‘照月’一字,她不也曾在楼敬那副《松鹤延年》图上见到过么?

    茶侍奇道:“怎么?姑娘都与他一同看水神了,还不知其名?”

    这茶侍,怎将话说得如此暧昧?

    胥姜解释道:“我跟他只是碰巧遇着。”

    “碰巧?”茶侍显然不信,“这位大人独来独往惯了,可从未与人一起看过水神。”

    “你又如何得知?”

    “就他那副……”茶侍学楼云春摆出一副冷冰冰表情,“那副模样,别说姑娘,便是男子见了也打怵,谁敢同他一起看水神?”

    胥姜嗤地一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楼云春时,也曾被他的威势吓得想要退避三舍。不过因拐子案,她对他是有所改观的,再加上这几次的相处下来,她逐渐发现此人并非冷酷麻木,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娘子还笑得出来?你就不怕他?”

    “怕什么?”楼云春的声音蓦然响起,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没什么。”茶侍扔下一句,迅速溜了,留下胥姜独自尴尬。

    “回来了。”

    “恩。”

    胥姜忍了忍,没忍住,“楼云春?”

    楼云春一愣,点了点头。

    “楼敬先生的公子?”

    楼云春又点头。

    “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你没问。”说完楼云春又补充道:“我留了字和大理寺的地址,以为你知道。”

    她上哪儿知道去?

    “生气了?”楼云春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胥姜摇摇头,说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意外。

    忽然她又想起楼敬说起的一件事,不禁笑出了声,“把我送去的薯酒一口气喝光,大醉了一天一夜的也是你?”

    楼云春的表情微微僵硬,抿着嘴不说话了。

    难怪后来在书肆里吃酒喝茶会那般小心翼翼,胥姜越想越笑,越笑越止不住。

    见他眼神发闷,胥姜压下笑意,“是我的错,没提醒你不能多饮。”随后又摆摆手,“我不笑了,咱们去逛庙会吧。”

    “走吧。”

    两人并肩远去,茶侍从铺子里出来,喃喃道:“这么瞧着,倒是般配。”

    得知他是楼云春后,胥姜脑袋难免迁出些蛛丝马迹。

    “柿子是你让摘的?”

    “恩。”

    “梨也是你送来的?”

    “恩。”

    “说来避雪,其实是故意来的?”

    “……”

    胥姜又要笑,见他有些恼羞成怒,又立马忍住了。茶侍说他冷冰冰的,可她倒觉得与这人熟悉起来,喜怒哀乐倒是挺好分辨的,而且这人好哄。

    她想起那柿饼来,兜兜转转,最后定然也到他手里。

    真是造化。

    “楼大人近日好么?”

    “很好。”

    “今日上门送节礼,见贵宅忙于祭祀,所以不敢打扰。”

    “你今日来过?”楼云春皱眉,为何小厮没有通报?

    “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胥姜见前方有卖糖水的,间问:“要喝糖水么?”

    楼云春舔了舔唇,说:“喝。”

    两人走到卖糖水的摊档前,要了两碗糖水,就这么站着喝。

    “用梨加枇杷叶熬的?”胥姜问摊主。

    “娘子喝出来了?”摊主笑道:“冬日寒凉,多咳疾,喝了好润肺。”

    胥姜赞了一句好喝,随后打量楼云春的神色,问:“喝得惯吗?”

    楼云春放下碗,糖水已被喝得一口不剩。

    看来是喝得惯。

    胥姜试探道:“再来一碗?”

    他点头,“再来一碗。”

    摊主赶紧给他又添了一碗。

    胥姜悄然一笑,慢吞吞将自己那碗喝光了。

    钱是胥姜给的,倒不是楼云春吝啬,而是他身上只揣了银子,摊主不好找补,便由胥姜付了。

    楼云春闷闷的。

    “几文钱而已。”胥姜心道,以往多的都吃了,还差这两碗糖水?

    见前方有做泥雕的,又道:“看泥雕吗?”

    楼云春点头,“走吧。”

    两人又围过去看泥雕,泥雕师傅手中捉着一块黄泥,几刀下去,便雕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猴来。

    引得一群人叫好。

    有人问:“师傅,可以雕人吗?”

    师傅点头,“雕谁?”

    那人指了指自己,“就雕我。”

    那泥雕师傅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便捏了团泥,三两下就出了形儿,又用刀镂出衣绦、神态。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变出个泥人来,与方才说话那人颇为神似。

    那人结果泥人啧啧称奇,问道:“多少钱?我买了。”

    “十五文。”

    那人爽快地付了钱,欢欢喜喜地捧着泥人走了。

    胥姜想了想,问道:“师傅,什么都可以雕吗?”

    那师傅点了点头,“娘子想雕什么?”

    “那就雕一串柿子吧。”

    “好。”

    师傅掰下一块泥,团了团,用刀削去多余的泥,又刮平表面,切出枝叶,划出柿子轮廓,然后开始细细雕琢。

    很快,一串玲珑可爱的柿子就成了。

    “十文钱。”

    楼云春正要掏钱,却被胥姜按住,“你拿钱摊主又不好找补,再说这是我要买的,哪有你给的道理?”见他皱眉,转了转脑子,又道:“你还有一两银子存在我这儿,实在想给,便从里头扣吧。”

    楼云春这才放下掏钱包的手。

    胥姜给了钱,小心接过那串柿子,欣赏了一番,然后捧到楼云春面前。

    楼云春不解地看着她。

    胥姜笑眼弯弯,“送你的。”

    “送我?”

    胥姜点头,“送给你,愿你柿柿都如意。”

    楼云春只觉得胸口被猛地击中,怔怔地望着她。

    泥雕师傅撂了撂眼皮,瞧了两人一眼,心道:小娘子可不得了,这么会哄人,小郎君怎么跑的了?瞧瞧,这不是看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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