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十四斩,能干帮工
胥姜把柿子挨个削皮,蒂上留了一小节枝子便于拴绳子,皮也不扔,留着来捂柿霜。
胡煦得空也来帮忙,两人坐在门口大树下,忙活半日才将柿子尽数削完。胥姜锤了捶僵直的腰,起身去找来麻绳,将柿子一个个的拴起来,挂在后院屋檐底下。
红红的柿子一排排垂下来,煞是好看,胡煦敲了颜料磨成细粉,又在院子里铺了案板,执笔钩描。
等胥姜把柿皮晒好过来看,见他正巧画到自己,虽还只是几条墨线,已然能看出动态。
“好一手妙笔丹青,若是画成,挂在肆里售卖,也当能卖个好价。”
胡煦笔梢一顿,轻说道:“这幅不卖。”
胥姜只是顺嘴一说,并无强求之意,便道:“也好,自己作收藏,看着也赏心悦目。”
“虽不售卖,可若东家喜欢,竹春愿将此画赠与东家。”
“你舍得?”
胡煦但笑不语,继续去描手下那个正在晒柿皮的女子。
胥姜也不打搅他,收整好东西,便去前肆坐店,顺便修补还未完成的蒙学诗集。
眼看就要到年底,她要紧赶着修完,誊抄后连并胡煦那册诗,一并交给府衙检审。只盼着能赶在明年春学前,将文书批下,集印成册,才好上架售卖。
在送检府衙之前,她还想请杜回替自己把把关,这些日子即便不刻意去打听,她也大致拼凑起了杜回等人的身份。
杜回乃现任国子监司业,有他掌眼,这套蒙学新册,当不会有谬误。
且据她与杜回几番接触,了解到此人虽面冷语恶,内心却极为正直,也极具责任之心。有他参与,这道蒙学新册只要成书、上架,不必她去拜求,他便会主动揽下推行之责。
以他的地位、名声,此套册子经他之手,流传于京城,是迟早的事。
胥姜畅想了一番,回过神来去找那书册,却找了半晌没见踪影。
“去哪儿了?”
她转身跑到小门去问胡煦,“竹春,你可见着了那套蒙学诗册?”
“在进门第二个架子顶上。”
“哦。”好端端放架子顶上作甚?胥姜搬来凳子,踩着去找,果真见着了那书册。
“怎么……”她将书册拿过来翻看,却见其已被重新翻钉过了,里头的残页也被补全,且一字不差。
不仅如此,在书册旁还放着一沓还未裁钉的宣纸,上头按尺按寸誊抄着诗册的内容,包括批注。且不同人的批注,竟用不同颜色的颜料来抄写的,一眼看去,清晰明了。
“竹春!”她激动得大叫一声。
胡煦被吓了一跳,赶紧扔下笔跑了出来,“怎么了?”
出来却见她正站在凳子上,神情激动的翻着他誊抄的诗册,便赶紧提醒道:“小心!别摔着!”
胥姜跳下凳子抱着诗册跑到他面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你什么时候把这套册子修钉好的?”
原来是为这件事,胡煦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昨日修补全的,反正闲着没事。修补完后怕弄丢,又顺手重新拆钉了,说起来那米铺东家还帮了不少忙。所以后来他托我誊抄一份给他,我便应下了,不过昨日补完书,又忙着补画,便耽搁了,没誊抄完。”
胥姜翻了翻那誊抄的那份,确实只抄了一半,仅这一半已经很了不得了。
昨日一天,又是修书,又是补画,还誊抄书册,一个人几乎干了两三个人的活儿,且活儿还干得精细,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我觉得工钱给你开少了。”
胡煦轻笑出声,一张斯文的脸瞬时镀上了几分光彩,“这才几日?东家若要给我涨工钱,也要等下个月啊。”
说完他又回院子作他的画去了。
胥姜盯着他,提醒自己千万别亏了他,万一人跑了,她上哪儿找这么个事事可心的去?
趁着时候还早,胥姜干脆顺着胡煦誊抄的内容接抄,二者一人在内院作画,一人在树下抄书,倒十分和睦安宁。
“胥掌柜!”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胥姜擡头一看,原来是楼府摘柿子那小厮。只见他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十几只梨,正欢欢喜喜地朝这边走来。
胥姜捡了纸笔,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我家少爷……咳,老爷,我家老爷得知掌柜喜欢吃这梨,特地摘些,让我给掌柜送来。”
胥姜接过篮子,掂了掂,还挺沉,赶紧道:“一路过来累着了吧?要不要喝口茶,用些糕点?”
那小厮眼珠一转,点点头,“要的。”
胥姜引他进内院,他一进去便见到檐下的柿子帘,奇道:“竟有这样的做法?”
又见到正在作画的胡煦,便走过去看,胡煦见胥姜领他进来,只擡头看了一眼,也没多问。
“这画的不是胥掌柜么?”小厮盯着画中的女子,啧啧叹道:“画得真好,虽然没有脸,却一看就知道是胥掌柜。”
“是吗?我瞅瞅。”胥姜放下梨过来瞧,一瞧便笑了,“果真是像。”
胡煦微微抿唇,耳根子又泛起了粉。
胥姜拉着小厮来到外间书肆,请他安坐,然后去炉上倒了茶水,又拿了几块糕点请他吃。
吃完,小厮才磨磨唧唧道:“胥掌柜,其实我家……老爷,想问你要一坛子松蘑油。”
“不早说?”胥姜敲了敲他脑袋,又道:“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她取来最后两瓮菇油,放在他带来的篮子里。想了想楼敬赏的十两银子,觉着自己也不能吝啬,便开了曹叔送来那坛薯酒,分了小半坛出来,让小厮一并带回去。
小厮吃饱喝足,辞了胥姜,美滋滋提着篮子走了。
胥姜回院子洗了两只梨,与胡煦一人一只。
“这梨真甜。”啃完,她盯着还剩下的十来只,对胡煦说道:“要不然做成秋梨膏吧,润肺养气。”
胡煦沉迷绘画,没有作答。
胥姜便也不再打扰他,就着早上起的炉子,将茶壶换成了砂锅,然后出门去配辅料。
她先去隔壁米铺称了两斤石蜜,然后到陈大夫那儿称了半斤新鲜红橘皮、二两大枣、一两枸杞。陈大夫听闻她要熬秋梨膏,又给她抓了一两贝母。
回到肆里,砂锅里水已经沸腾,她先将石密下水熬制,随后开始削梨。削好的梨取芯切块下锅炖煮,洗好的橘皮刮去蜡衣,同枣子一起切成细丝,贝母则碾成粉,枸杞要去掉籽。
然后添柴煽火,等到开锅,再以文火慢炖,炖到水干、梨化,才加入橘皮丝、枣子丝、贝母粉、枸杞。直将梨膏熬至浓稠,入水即凝,方可起锅装坛。
坛子没几个了,胥姜搜罗半天,才搜出四五个空的,看来得再去托曹叔找他认识的窑工再买点了。
她摸了摸下巴,脑子里闪过一个主意。既然这些贵人喜欢她做的一些小食,不如干脆去定制一批陶罐、瓦坛,印上书肆的招牌,如此,作礼送出去也知道来由,说不准还能替书肆抓来些客人。
拿定主意,她准备明日便去找曹叔,顺道去逛逛集市,趁时节再收些山货。一来可以熬制些在楼府应承下来的菇油,二来也好存些东西过冬。
她将秋梨膏装坛,随后又烧了壶水,迫不及待的冲了两碗来与胡煦分喝。
天色暗了,胡煦的画也成了,两人端着碗,一边喝秋梨膏汤,一边品画。
画上是一方小天地,有柿、有女还有驴,悠然闲适之意扑面而来。
“怎么连它也画上了?”胥姜指着画中翻着白眼的驴子,差点笑喷,“竹春果然妙笔,简直破画欲来。”
“它挂着这副脸瞪了我大半天,索性便将它也画上了。”
两人看向驴棚下的驴子,驴子不明所以,‘啊恩’叫了两声,又拿白眼瞪来。
两人立时笑得东倒西歪。
楼宅,小厮刚跨进园子,就被楼云春堵住。
“拿来。”
小厮将篮子递给他,笑着说道:“除了两坛松蘑油,胥掌柜还另外给了一坛酒,说是什么薯酒。我看她那酒坛封泥都还在,这坛又是现开现装的,想来宝贝得很,估摸着是连自个儿都舍不得喝,便倒了一小半给您。”
“就你话多。”楼云春取一坛酒、一坛菇油,留了一坛在篮子里又递回给小厮,吩咐道:“剩下这坛给老爷送去。”
“知道了。”
楼云春拿着两个坛子回自己院里,吩咐小厨房煮来一碗面,然后挖了两大勺菇油浇上去。面香、松蘑香瞬间激发出来,将人勾得食指大动。
他迫不及待的夹起一筷吃下去,竟没什么感觉,反倒越发饥渴,又接连夹了几筷,没多会儿,一碗面很快就见底了。吃完觉得意犹未尽,又让小厨房煮来一碗,细嚼慢咽之下,才品出其中真味儿。
吃着面,又想起还有坛酒。
他先喝了一口,也是觉得没滋没味,又连着喝了几口,不尽兴,最后索性就着坛子,将酒喝了个精光。
“松蘑油的确不错,酒却甚为寡淡。”
楼云春吃饱喝足,起身欲叫人来收碗,却不想脚下一漂浮,整个人重重往地上扑去。
他躺在地上,盯着不停旋转的屋顶,半晌后,猛地翻身,趴在地上惊天动地地吐了起来。
又是一场秋雨,胥姜盯着天发愁,最后还是一咬牙,带上一坛秋梨膏,打伞骑驴,去泰康坊找曹叔。
落雨天曹叔没有上工,便在家中做木活,一见胥姜进门,立马笑着起身相迎。
“东家来啦。”
“过来看看。”
胥姜抱着秋梨膏进堂屋,见到庄氏正在缝衣,便笑着叫了声,“嫂子好。”
庄氏见她也欢喜,赶紧招呼她过去坐,随后又朝里间招呼曹大娘。
“娘,东家来了。”
曹大娘人未至,声先道:“哎呀,真是稀客。”
“婶婶好。”胥姜应了声,把秋梨膏交给庄氏。
庄氏道:“这怎么好?”
胥姜笑道:“自己熬的秋梨膏,拿来给你们尝尝,嫂嫂可别客气见外。”
庄氏只好接过,连声道谢。
“哎呀,怎这么凉?”曹大娘拉过胥姜的手,摸着一片冰凉,忙去给她倒了碗热腾腾的泡米子。
这泡米子是拿炒过的江米,加酒糟、红枣、枸杞、红糖,以沸水冲泡。一碗下去,热气由肺腑发散,整个人都暖和了。
胥姜喝着泡米子,对曹大娘问道:“陆稹如何了?”
曹大娘答:“虽说依旧不敢挪动,可瞧着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些。”
“我去看他。”胥姜两口将剩下的泡米子喝完,在曹大娘和庄氏的陪同下,去看望陆稹。
一进陆稹房内,见曹大力也在,一大一小正在读书。
胥姜问:“读的什么书?”
曹大力抓了抓耳朵,扭捏半天才道:“说出来怕是要让东家笑话,我不识得字。”
陆稹道:“是千字文,大力叔给我买的。”
“你认得多少?”
“能认半数。”
也很多了,胥姜走到床前打量他,“气色果然好了不少。”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是胖了。”
陆稹有些脸红,小声反驳道:“我……不胖。”
胥姜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腿,依然用夹板固定着,却没有异味,想必是日日都有擦洗,看来曹家人将他照顾得很好。
陆稹忙扯过被子不让她看了,胥姜好笑地看着他,“才几岁,就知道害臊了?”
“非礼勿视!”
“看个腿就非礼了?小小年纪还挺古板。”
陆稹小脸涨的通红,缩进被子里不说话了,胥姜也不逗他了,正色道:“等你大好,想来也应该也是年后了,届时正好赶上春学,你想不想去?”
他双眼一亮,雀跃道:“我可以去?”
“为何不可以?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要做甚?”
陆稹为难的看了眼曹大力,曹大力忙道:“当然要去!稹儿放心,咱们都支持你去读书。”
“还有我呢,捡了你回来,总不能不管你,你就安心给我养病,闲了便看书记字。今后每隔七日我来给你上一次课,会亲自给你列功课,完不成可是要打手心的,知道吗?”
陆稹点头如捣蒜,忙道:“知道了!”
胥姜这才又笑了。随后嘱咐他好生歇息,便与曹大娘和庄氏一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