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十三斩,明柿明事
茵茵领着胥姜把园子逛了个遍,饶是她耐力好,腿脚也遭受不住,便找了一处水榭歇息。茵茵见她疲累,就扶她坐下,然后蹲下来替她捶腿。
胥姜赶紧将她拉住,“快使不得。”
茵茵却道:“姐姐安心,奴儿伺候人伺候惯了的,咱们这园子大,这一通逛下来,不给你捶捶,明日该腿疼了。”
胥姜不让她捶,一使力将她按在了座椅上,笑骂:“我又不是你主子,哪里能让你伺候?你不给我捶,我顶多腿疼,你给我捶了,那可就该折寿了,这亏本买卖,我可不干。”
“奴儿嘴笨,说不过姐姐。”茵茵拗不过她,只好作罢,只是捶不了腿,就拉过她的手来捏,捏得胥姜一阵舒爽。
胥姜怕自己再拒,会伤着她,便由她去了。
“姐姐手上好多茧子。”茵茵翻着她的手指一个个的瞧,“都怎么来的?”
“誊抄书册、刻雕版、修复、裱褙……只要干活儿,时日久了,都会留下茧子。”她瞧着茵茵白嫩的小手,心道,自己这双手跟人家比起来,也就跟鸡爪子没甚差别了。
“奴儿那儿有主子赏的膏子,抹手最管用,保管什么茧子、冻疮一抹就消。过会奴儿取来给姐姐,拿回去日日擦,这茧子很快就能消了。”
“既然是你主子赏的,想必是好物,你自己舍不得用,倒给我?”
“奴儿跟姐姐投缘,给姐姐用也欢喜。”
“这茧去了旧的还会长新的,除非不干活儿了。这番好心我领了,只是这么好的膏子给我用,便是暴殄天物,茵茵自个儿留着吧。”
“姐姐可是看不上?”
胥姜去捏她的脸,“看不上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是真用不着。”
“那好吧。”茵茵被她捏得直笑。
“谁在那儿?”一道喊声忽然从水榭外传来,茵茵出去看一看,惊喜道:“柳姐姐。”
“原来是你这个死妮子,躲在这儿偷闲呢?”那声音由远及近,待入水榭,来人一瞧见里头还有人,愣了愣,随即上前请安道,“见过娘子。”
胥姜起身回了一礼。
茵茵介绍道:“柳姐姐,这是胥掌柜,老爷请来裱褙的。”
那位柳姐姐将胥姜拉过去,转着打量了一圈,叹道:“刚在后院就听说了,还道是位老妇,竟不想是个俏娘子。”
“胥姐姐,这是夫人院里伺候的柳眉姐姐。”
胥姜笑盈盈道了声安,“柳姑娘好。”
“真是越瞧越喜欢。”柳眉拉着她的手不放,“听说老爷留你参加筵席,这眼见快开席了,便别在此处坐着了,我引你去。”
“那就劳烦姑娘了。”
胥姜被两人挽着,自游廊穿过,又跨过白石栏桥,来到一处精舍。她擡眼一看,不由惊叹,好个风雅所在!
前方翠竹掩映,芭蕉盖墙,隐约露出几间房舍。
三人自游廊出,跨过一座小桥,脚下白石子路直铺到芭蕉树下,又盘竹而上,直通一座小院。
院门上坐着一块木牌,上书‘自然轩’三字,充作牌匾,其简古之风与她那“斩春书肆”倒颇为相像。
进院一打量,房舍有五间,一间大屋居中,左右各有两间小屋对坐合围,每间屋里头皆置了床几椅案,也都朴拙。
大屋里间又有一小门,由此门出去便是后院,院子倒不大,只栽种了几株梨树和几畦应季的瓜果蔬菜。
胥姜瞧着那梨结得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娘子可在此稍后,老爷客人们过会儿就到。”柳眉将她引到一株梨树下,树下设有石几石凳,遂又请她入坐。
茵茵见她一直盯着树上的梨看,便问道:“姐姐可是想吃梨?”
胥姜尴尬的收回目光,连连摇头,茵茵笑了笑,便绕到梨树后拿出一根竹兜,对胥姜道:“奴儿给姐姐摘两个大的。”
柳眉也笑,“这梨儿甜,园子里的丫头小子们没少惦记,老爷也不管的,只管吃就是。”
“明柿亭里的柿子也让摘?”
“让摘的,只是那柿子看着美,却实在涩口,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忒硬,如何也捂不熟,每年摘了也只用来沤肥。偏少爷又爱那树,不让砍了去,若不然哪还留得这中看不中吃的东西。”
胥姜心道:幸好没砍。
“只因那是一种硬柿子,需得用特别的办法腌制,腌好了便比蜜还甜。”
柳眉喜道:“娘子识得?那可好,我过会让小厮们摘一些给你送去,若制成了倒让我们也尝尝。若是好吃,我便来偷师,免得每年见它结那许多,却吃不了,徒生闲气。”
胥姜馋了那柿子许久,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客气的应了。
“姐姐,吃梨。”茵茵捧着两只澄黄的大肚梨送到胥姜面前,又掏出手帕替她擦干净。
胥姜是真渴了,捧起一只就朝它肚儿上咬了一口,皮薄肉细,汁水清甜,好梨。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又接连咬了好几口,腮帮子鼓得滚圆。
茵茵咽了咽口水,又去摘了两个,与柳眉一人捧了一只,同她一起啃了起来。
啃完,胥姜赞道:“真甜。”
柳眉吃得有些撑,揉着胸口道::“从前看丫头小子们吃,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今天吃了这么一个才知道,这些小东西才是最会吃的。”
“柳姐姐日后可不许和咱们抢。”
“稀罕。”
柳眉佯怒,揪着茵茵拍打了一阵,忽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探身去看,发现是小厮们来摆果子点心了。
“只怕是老爷客人们要到了,茵茵,你自去忙,我留在此处陪着娘子。”
“好。”茵茵握了握胥姜的手,依依不舍地去了。
柳眉怕她闷,提议道:“娘子可要去外间转转?”
“好。”正好瞧瞧这大户人家的筵席流程。
“今日是私宴,老爷请只请些平日里关系窃密的好友,约莫十来人,都亲切慈和,娘子可不要害怕、拘束。”
“省得了。”胥姜倒不怯,甚至有些好奇,也不知是些怎样的人。
她俩逛到芭蕉树下,远远便见一行人由楼敬领头朝这边来了,柳眉带她避让到一边,只等着他们经过,才接在他们后面朝屋里走去。
“都是老朋友了,我就不招呼了,大家自请坐。”
胥姜意欲坐外头小屋,却被杜回瞅见了,招手让她过去。
柳眉连忙推她去,自己则退下了。
杜回道:“跑那么远去作甚?还怕见人?”
胥姜推说:“先生们身份贵重,儿哪敢平席而坐?”
楼敬闻言,忙道:“在这自然轩内可没有这样的说法,安心坐吧。”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好个自然轩。”胥姜笑了,“那儿就放肆了。”
待众人都落坐,胥姜才逐个认人,除了在明柿亭中那几位,又多了七八个,年纪皆四五十往上,衣着都多有讲究,想必非富即贵。
杜回低声同她介绍,“左边头间屋子里的姓谭,第二间屋子里姓陆,右手头间屋子里的姓钟,第二间屋子里的姓刘,对坐的姓王,斜坐的姓周,其余的你就都认识了。”
“多谢先生,儿记下了。回头你来我书肆,看上什么,我折半价卖你。”
“我差那几个钱?”杜回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再送我两瓮菇油倒是可以。”
楼敬耳朵尖,忙问:“什么菇油?老杜你不厚道,有好东西尽藏着掖着。”
“我若藏着掖着,便不把胥掌柜请来了。”
“那这菇油怎未听你提过?”
见二人又要斗嘴,胥姜劝道:“不过是些儿自己做的小食,先生若喜欢,改日我送些过来给您尝尝。”
杜回颇不是滋味,“看罢,就知道要被你们分了去。”
胥姜忍俊不禁,“原不是值钱东西,不过是用松蘑熬制的佐料,用来拌面、拌饭的,先生若喜欢,我便多做些给您留着,什么时候想吃,就差人来取就是。”
杜回这才满意了,“说起来这菇油滋味当真不错,前些日子脾胃不好,吃什么东西都没味儿,倒亏得这罐子菇油,下去几碗饭,腰带紧了,人也精神了。”
“我就说几日不见,你瞧着胖了点,原来是偷摸着吃独食了。”
楼敬这一揶揄,众人都笑了,有人道:“这位娘子,见者有份啊,可别厚此薄彼呀。”
“就是,就是,光听这一说,五脏庙里就要唱空城计了,非得让我们也尝尝不可。”
胥姜起身道:“承蒙诸位先生瞧得上,过会儿登记留名,待我做出新的来,挨家挨户的给先生们送去,好叫先生们尝尝。”
众人又是一片叫好。
胥姜暗暗盘算,一瓮菇油,换一个客人,划算,划算。
一阵说笑过后,小厮们搬来一些游戏杂耍的玩意儿,众人玩儿投壶、六博、双陆、猜谜、射复,不亦乐乎。胥姜不敢出风头,就只顾着叫好,若被杜回赶鸭子上架,也玩儿几把,有输有赢,中规中矩。
待到申时,楼敬吩咐人传膳,布衣打扮的丫鬟十来人,每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将饭菜分派给在坐众人。
胥姜看着自己矮几上摆满的膳食,却发现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些农家家常,有南瓜羹、青菜羹、烩茄子、腌青瓜等素菜,也有鱼脍、糟鸭、炖肉等荤菜,除此之外,每人还配了一小壶米酒。
楼敬先敬了酒,然后请众人动筷。
“诸位且尝尝这时鲜农家味儿,我特地请了一名乡厨来掌勺,味道理应不错。”
胥姜先尝了一口鱼脍,味道鲜美,只是再吃第二回,便尝出一丝腥气,连忙喝了口米酒压了压。又夹了些别的菜,仅那道南瓜羹做得不错外,其余菜品滋味平平。
好在楼敬注重养生,每道菜品份量都不多,除了那道鱼脍,其余菜品胥姜都吃完了,将将吃个八分饱。
杜回见她几上的鱼生基本没动,便低声问道:“胥掌柜不喜鱼脍?”
“偶尔也吃,只是今日这鱼脍有些腥气,有些吃不惯。”
“鱼脍不都有腥气么?”
胥姜摇了摇头,“从前在凤城吃过一类鱼脍,红肌白肌、薄如蝉翼,鲜甜甘美,且无一丝腥气。”
杜回抿了抿嘴,神色向往,又问:“你可通做法?”
胥姜啼笑皆非,没瞧出来,这位杜先生不光喜好收藏典集,还好吃。
“时下并非吃鱼脍最佳季节,得候到明年春夏之交,届时儿请先生来肆中品鉴。”
“一言为定。”
用完饭,大伙儿又说了会话,见时候不早了,胥姜才起身与众人告辞。
楼敬差人送她出园子,正是柳眉,两人从角门出来,就见早上那个小子与另一名小厮,牵着驴正等在门口。
胥姜一见自己的驴子,人差点没站住,只见它背上架了两只筐子,里头柿子堆得直冒尖。驴子一见她,就不满的刨了刨地,两只鼻孔直吹粗气。
“怎么摘了这么多?”怕有一百来斤。
小厮道:“摘柿子的时候正碰上少爷,他说要摘便多摘些,便吩咐咱们摘了这两筐,其中好些还是他亲自摘的呢。”
不是说他家少爷没在么?这又是突然从何处冒出来的?胥姜想了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树摘柿子,不知怎么便联想到峨眉上头的猿猴,当即‘噗嗤’一笑。
“柳姑娘,替我向你家少爷道声谢。”
“好。”柳眉笑道:“记得腌制好了一定要送些过来咱们尝尝,我可惦记着呢。”
“记得,记得。”
胥姜与她话别,同早上来接她的小子一同回去了,回到肆里,胥姜让小子等了等,又取了两瓮菇油,让他给杜回带去。
“替我向你家老爷道谢。”
“知道了,娘子。”
胡煦见她回来,出来迎接,见驴子驼了两大框柿子,也有些诧异。
“不是说去楼宅做外活么?怎地还带了恁多柿子回来?”
“楼家主人送的。”
“倒是热心肠。”
他帮着胥姜把驴牵到后院,又同她一起把柿子卸下来。
看着两筐柿子,他替胥姜犯愁,“这么多柿子,如何吃得完?”
胥姜道:“这是硬柿,刚摘下来还吃不得,得腌制过后才能吃,且腌制过后能存放很久,不担心放坏了。”
“那便好。”他松了口气。
胥姜问道:“今日肆里如何?有人来吗?”
“米铺掌柜来过,便再没其他人了。趁着没人,我修了几幅画,放在第四个架子上,东家可要检查?”
“过会儿我再去看。”胥姜看了眼天色,便催促他回去,“你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好,东家,明日见。”
“明日见。”
送走人,胥姜便关门了,她在房里拿出荷包数银子,竟有十两。
杜回说得不错,这楼敬果真慷慨。
收好银子,她掌灯去肆里看胡煦说得那几幅画,胡煦一手丹青了得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连修补这样的活儿做来也如此漂亮。
她不禁想道,真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