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面很空旷,只有少数几个伤员被扶着搜过。
末日的战争就是这样,被任何除丧尸以外的东西弄伤都不至于致命,扭伤,内伤,擦伤,撞伤等,大多是不小心和误伤,不需要逗留医院。而被丧尸伤到的,如果能即时截肢阻止病毒蔓延倒还好,如果不能,那也没有送医的必要了。
可能及时阻止病毒蔓延的人太少了,少到医院一直空旷着。
此时外面枪声已经渐弱,每一次丧尸围城都没法把外面的丧尸全部干掉,只有在看起来数量差不多时便停下攻击,等待合适的时候进行集体销毁。
众人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跑过,一直跑到楼上的隔离室才被拦在外面,关印海背着手,旁边是几个高层研究员,他们穿着白大褂,隔着玻璃门审视着外面,表情严肃,眼神犀利。
这样的场景很奇怪,几个大人带一群小孩在外面一个一个的接受检查,表情各异,唯独缺少紧张,而里面掌握着绝对控制权的人,却如临大敌,仿佛有一点不对,就绝不开门让他们进来。
“我怎么记得他们其实压根不知道娃娃们的攻击力?”艾方成忽有所感,小声问单桐。
“菜刀水果刀西瓜刀……你从来没用过你知不知道它们是危险品?”
“……传说中的杀气?”
“齐祭伤着,阿狗闷骚,倒还好……多了就掩不住了。”单桐被抽了罐血,站在一边状似望着窗外,“如果不是齐祭罩着,搁你你也不舒服。”
就连关东岳走这一路都能觉出不对,他本身不需要检查,但是依然被抽了一管血等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他挪到齐祭身边:“那个……关雎?”
齐祭没动。
“……齐祭?”
齐祭这才有反应,她斜了他一眼。
“这些……人,是你……朋友?”
“……”
竖起耳朵等齐祭回答的人表情各异。
在齐祭有生之年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些小伙伴,跟她亲近的都成了阿狗,根据她有限的知识,大概还有几个人能有幸被冠名为阿猫,阿鸟和阿鱼,然后就再也不没有其他形容了。
等不到回答的关东岳感觉颇为奇怪,他直觉的知道齐祭不是什么刻薄不给脸的人,所以猜出她大概是答不出,也可能或许压根不认识,便不再问,许久相处下来,他也已经get了“与齐祭相处”这个技能,至于阿狗,他根本不需要相处。
十五分钟后,检验结果出来,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隔离室是一整个区域,但也容不下太多人,小孩子们全进去了,韩宇身后几个来自北干的士兵就塞不进去了,韩宇自己一人进了隔离区,看架势仿佛是羊入虎口,但他毫无所觉,只是盯着关印海:“首长,我是219R11C77492的士兵韩宇,向您报告!”
通讯尚未接通,关印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回了礼:“你驻扎北干区?”
“是的首长!”
“有什么要报告的。”
“第一,北干区与南秀区之间的通道塌陷,预定前往北干的群众无人到达!”
饶是早有预料,关印海还是捏紧了拳头,半晌才点点头:“然后?”
“第二,那几个小孩中有我们正在缉捕的人,他们谋杀了医疗区研究员三名,在被追捕过程中杀了我们十七人,共计二十条人命……”韩宇顿了一顿,愈加坚决的高声道,“请首长决断!”
关印海不做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齐祭,颇有点头疼,他点点头:“哪三个。”
从一群泥猴中辨认出特定的三个还颇费一番功夫,韩宇终于确定了三个人,那三个小孩也没否认,从那群小孩的表情看,就算韩宇点错了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一样。
这种集体散发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气息的情况让人极其牙痒,反正韩宇点完后本来快意恩仇的心情也变得没底起来。
关印海不是法官,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当面告状的事儿,就好像小学生打架直接越过班主任冲进校长办公室哭鼻子,校长也会哭笑不得。
他当然不是哭笑不得,但他此时真没心情处理这件事,却也不好当面就让他们一边凉快去。
而他不作出个反应,其他事情也没法说,场面就这么冷下来了。
正僵持间,治疗室里突然慌乱起来,本来站在外面的几个白大褂连忙冲进去,齐祭好歹还知道进入治疗室需要穿治疗服和消毒,她一把拦住几个想跟进去的孩子,小孩子们便排成一排巴在玻璃外看着里面。
十七不行了。
这个孩子全身都已经被脓水裹住,每一次喘息和呻吟间都有脓水从鼻孔和口腔中冒出来,这完全就是不能活的节奏。
可他还是挣扎着,颤抖,吐着脓水喘息,嘴唇一张一合,每一次呼吸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粘稠发黄的脓水不断往外冒,很快就夹带了血丝和奇怪的粘稠物。
关印海也走了进去。
“什么情况?”
“不行了。”医疗组长摇头,“内脏已经全部烂掉了,这个病毒太凶,比外面的还凶。”
“我女儿的血清呢?”
“还不知道有没有用,这个病症前期都这样,等后期就突然爆发,前期病症的持续时间依照个人体质的不同各有长短……天知道血清有没有起作用。”医疗组长说了一堆,最后总结,“反正实验反应是没显示有作用。”
……所以其实就是没有作用吧。
“怎么可能没有作用?”
“我们也奇怪,怎么可能没有作用。”
十七还在奋力挣扎,他的样子几乎是一个死人了,早就不成人形,可他就是活着,都不知道还图些什么。
里面无声挣扎的场面显然震撼了外面的人,韩宇也巴着玻璃往里看:“这是怎么回事?”
单桐时刻准备着为齐祭的数字军团减刑,他眼角瞥见韩宇正看向自己,立刻表情嘲讽:“人体实验。”
“什么?”
“你就没想过这些孩子为什么特别奇怪?”单桐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不出意外他们全部都会变成里面那孩子的样子,都是他们杀的人干的……你满意了?”
韩宇无辜躺枪,却也不辩驳什么,他默然望向里面。
一个医疗员将那盘凉透的红烧肉又端出来,拿酒精灯在十七的枕头边加热,肉香慢慢的弥漫开,十七又挣扎了许久,他满嘴都是脓水,已经不是呛出来而是溢出来,连插在喉间的食管和气管都已经开始倒流粘稠的脓水……
肉香愈加浓郁,但十七已经渐渐停止了动作,不再挣扎的他被脓水覆盖,连面容和身形胡成了一片,不成人形……
一片沉默,白大褂们围着十七,看着他静止不动的身体,他的病一旦爆发,从一开始就是让人崩溃的痛苦折磨,可他缺硬生生的撑了数十天,在齐祭不在的日子,撑住他意志的,就只是一盘反复加热的红烧肉,医疗员端着搪瓷碗还加热着肉,手却在颤抖。
而外面,更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直直的看着里面,咋舌无言。
比丧尸还要惨烈的死法。
这就是邹涯所经历的苦难。
艾方成忍不住看向身边,孩子们的表情看不出伤痛和恐惧,只是直愣愣的望着里面,他忽然感觉心脏被揪紧了一般的恐惧和难过。
如果齐祭也这样……
如果她也这样了……
感觉到他的视线,齐祭转过头来,直愣愣的眼神对上了他的,正当艾方成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不屑的转回头时,却在数秒后发现,她的眼神突然变了。
艾方成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样的眼神了。
毫无情绪的大眼睛,黝黑的,冷漠的,却在数秒的时间里,连眨都没眨,慢慢的变成了恐惧和迷茫,成年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无助,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悲伤,这样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仿佛被抛弃了一样的眼神,让二十多的防爆片儿警在转瞬间丢盔卸甲。
更可怕的是,她眨了一下眼,然后,泪盈于睫。
他听到身后,单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他便知道,他也看到了。
在任何人身上,都没在齐祭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来的震撼。
艾方成向齐祭走了两步,齐祭却转过了头,她后退了两步,默默的走开了,艾方成连忙跟上去,单桐也跟在后面。孩子们都注意到了齐祭,但是阿狗只是朝他们瞟了一眼,小鬼头们便都不动了。
齐祭闷头走到拐弯的一个角落里,抱膝坐下,缩在墙角。
艾方成蹲在她面前,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不知道造成齐祭这样眼神的元凶究竟是什么,是对这病症的恐惧,还是对她此次旅途无望的痛苦。
第一句话往往决定治愈的效果,他看看单桐,单桐却抱胸靠在旁边的窗台上,冷眼望着这边。
……这逗比这时候装什么逼……
艾方成心里暗骂,搜肠刮肚到最后只能对齐祭道:“别怕……我们一直在的……”
“……他们说,他们就来自,长白山。”齐祭闷闷的道。
“是啊,他们来自长白山。”于是两个大人都明白齐祭在难过什么了,顿时也愁了起来。
“我没生病,我给了血……十七死了……长白山也没了……”齐祭的声音里有强忍着的委屈,“去哪都行……去哪都行……”
去哪都行……至少给一条路……往哪儿的都行……我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