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粉身碎骨!我们也会确保将军和徐公子回去!”
大漠中,徐绍均也听着一样的话。
等在此处的姬家军看到烽火,愤恨异常。要求换俘之时明明说得明白,不许叫援军,午时之前定要换俘,否则就玉石俱焚。如今王庭显然看准了他们午时之前不敢伤害岱钦,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叫了援军。
但他们此时确实无可奈何,只能在此等待。
鲁尔钦祭台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残垣断壁边满是已经干涸的枯枝和残花,中间高高垒起的石台宛如又一个烽火台,上面满是凌乱的刻痕,密密麻麻的,仿佛一串串咒语。
岱钦靠坐在祭台边,作为一个百泉人,看起来对这个祭台没有丝毫敬畏,还有闲暇打呵欠,面对众人的瞪视,委屈道:“为了察托尔,我可一夜没睡。”
“你好好休息吧。”墨錾在一旁给粱寒处理伤口,和气道,“毕竟一会儿,你可能会受点苦。”
“哈!”岱钦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徐绍均,忽然道,“你姓徐?”
徐绍均瞥了他一眼,不回答。
“徐大侠,你随我去王庭,我保你们所有人安然回北关,包括姬无患,怎么样?”
没人理他。
岱钦自然知道自己此时说这话,若他是认真的,那在这些中原人眼中无疑是笑话,便也带着笑意继续往下讲:“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身边就缺你这样的,跟我回去可不会像察托尔的儿子一样寒酸,我就不说护不护得住你了,美人美酒,宝马牛羊,应有尽有,怎么样?”
粱寒无辜躺枪,此时冷笑一声:“别丢人现眼了,徐少侠可看不上你那些东西。”
“哦,”岱钦眼睛一转,“看来是有钱人家出身。”
他这试探的意图如此明显,搞得本来对身份暴不暴露并不介意的众人都有些小气起来,粱寒此时戾气最重,不客气道:“反正你给他单于他都不惜的当!”
“哈,你爹稀罕就行。”岱钦一点不示弱。
“你!”粱寒举着拳头冲了过来,直接被徐绍均一个眼神挡下,徐绍均的剑一直稳稳的对着岱钦,平静道:“不要与他多废话。”
粱寒咬牙,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们来了!”不远处,一直坐在石头上观察的姬俊君回头叫道,手里枪一挥,咧嘴笑,“果然是皇后的弟弟,就是够分量。特……”她看了看徐绍均,硬咽下之后的粗话,“要是绑架的察托尔,说不定现在直接万箭齐发了。”
“也幸好墨先生计划周密。”姬家军那个大胡子老兵笑道,“当初以听在这儿换俘,还当先生疯了呢。”
“也是没办法,”墨錾无奈,“不能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只有地方近时间紧,方能让他们乱了阵脚,跟着我们的步调走,就是后面,可就要辛苦了。”
“无妨,最近的援军都要傍晚才到,若是交换成功,即便他们铁了心要追,我们也领先了有半天的时间,足够了。”
“就看能不能交换成功吧。”墨錾叹道,转而意味深长的看了徐绍均一眼,徐绍均心领神会,暗自点点头,心下沉重。
众人一起抬头,看着远处沙尘滚滚,带头代表单于的王旗迎风招展,神色皆绷紧起来,还夹杂着一丝期待。
姬俊君尤其紧张,她跳下石头,巴着石墙的一个缺口探头张望着,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墨錾和徐绍均,欲言又止。
墨錾柔声安慰:“没事的,会顺利的。”他眼神沉静,俨然成了整个队伍中的主心骨,所有人的神色都平静了不少,随后变为了坚定。
百泉的队伍走到近前时,徐绍均拿剑示意岱钦走到祭台上,逼停了百泉,随后他便押着岱钦下了祭台,远远的站着,意思很明显。
换俘开始。
对面静了一阵,很快便有两人排众而出,徐绍均目力不错,眯眼一看,冷哼了一声。
“哥!是哥!旁边那个……嗯?”
对面居然派察托尔押送姬无患。
距离尚远,他们一时间看不清姬无患的情况,但只要他尚能站立,就已经是万幸。无暇多言,徐绍均拿剑一比,冷声道:“走。”
双方同时迈步,慢慢的靠近,距离越近,便越能看清姬无患的情况,而越是看清,徐绍均内心怒火就越炽烈。
他少年时便听闻过姬无患的鼎鼎大名,他凭借赫赫战功,以一己之力几乎洗刷了姬家曾经的不义之名,是受万民敬仰的英雄,备受期待的边关战神。
之后托徐心烈的福亲见之后,更是觉得他不负盛名,威武不凡,见识广博,性格坚毅,想到大宣有他,便倍感安全。
可如今,才不过短短半个多月,这位英武的青年将军却形容枯槁,神色憔悴,看身形仿佛被削了一层皮肉,过去的健美壮硕**然无存。
但一看他的眼睛,徐绍均却又放下心来。
看似无光,却宛如猛兽卧榻,沉郁之中暗光隐现,分明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未几,双方便面对面了。
察托尔高壮不亚于姬无患,一路走来却压根没入徐绍均的眼,直到此时,徐绍均在顺着姬无患腰间的弯刀,抬眼看了一下他。
此时察托尔手中握刀,一身皮甲,看起来也颇有点武将气质,全然没有之前躲在岱钦身后的懦弱感,他走到近前,与徐绍均一样先端详了一下己方的“人质”,确认没有问题后,看向了徐绍均,嘴角微翘,微微放下了弯刀:“如何,换吧。”
岱钦闻言,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却转瞬被徐绍均用剑按住,气氛顿时僵了下来,对着包括姬无患在内的惊讶的视线,徐绍均冷声道:“王庭派你来,不会只是因为你会说中原话吧?”
察托尔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哦?”
“将军,请过来。”徐绍均没放开岱钦,而是向姬无患示意道。
察托尔神色一凛,立刻抬起刀:“哪有那么便……”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猛然亮起,划开了他们之间的风雪,带起一道凛冽的风压,直直的劈向察托尔!察托尔岿然不动,惊色犹在眼中,刀却已经本能的抬了起来,顶着剑光反手一挡,紧接着顺着刀势贴着剑刃而上,直逼对面!
这一动手,除了徐绍均,其他人都始料未及,但是在场没有一个是简单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起动了起来!岱钦与姬无患都是双手被缚,岱钦看着弯刀劈到面前,双眼一闪,猛一低头,企图让察托尔的弯刀劈到徐绍均脸上,然而姬无患却想也没想,直接弯腰朝着岱钦直直的撞了过来!
与此同时,徐绍均像是料到了姬无患的动作,早早的旋身向侧,长剑如蛇一般一曲一扭,缠着察托尔的弯刀往旁边带去,还不忘顺势抬脚踢了一下岱钦的小腿,让勉力想在姬无患的撞击中站住的岱钦腿一软,仰天倒下,随后再也不管这边的情况,旋身绕过了姬无患与岱钦,竟然势如破竹的往察托尔杀了过去!
察托尔确实带着任务而来,却没想到徐绍均居然率先发难,而且如此决绝,他不得以放弃去抓姬无患的腰带,凝神应对徐绍均的攻击。当亲王多年,他的武功一日不曾落下,面对整整比自己小一辈的徐绍均,在有准备的情况下,竟然从容应对了好一会儿,可很快,就越来越吃力。
他今晨刚见识了徐绍均势如雷霆的身手,在中原浸**多年,虽然不曾与徐家人交过手,却能分辨出这样的功夫在江湖中应该是个什么地位,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的世家会派这样的弟子过来!
几招对过,他勉强退后了一步,在徐绍均再次举剑攻来的间隙大声道:“少侠何方神圣?!为何不守信用!”
“不守信用?”徐绍均瞥了一眼被姬无患撞倒的岱钦,两人滚在一处,都在艰难的起身,估摸着情势已定,再次攻去,这一次剑势愈发凌厉,察托尔若一时不慎,都有可能被削下一层肉去,“到底是谁先不守信用?”
说罢他猛一跃起,长剑左右连劈,快若闪电,察托尔握着弯刀一边退一边左右连挡,铛铛铛声中火花四溅,可见刀剑交击之密集,力道之大!就在察托尔快支撑不住之际,却见在眼前划成一片残影的剑气中央,猛地冲出一抹剑尖,直取他的眉心!察托尔头皮一麻,下意识往后一仰,平衡一失,居然仰天倒在了地上!
剑尖之后,剑光尚未散去,徐绍均仿佛天神现世一般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不红气不喘,若不是面色太冷,看身形几乎是轻松写意的。他站在那剑指察托尔,冷漠道:“回去告诉你们单于,到了北关,我们会放了将军。”
“什么!?你们卑鄙!”察托尔勃然大怒,虽然与岱钦立场不和,但此时他却是真心想救回岱钦,不仅是因为王庭逼迫,还有就是岱钦对于百泉确实至关重要,“你们说换!我们就换!你们要走!我们撤兵便是!怎么可能让岱钦跟到北关!”
“我们信不过你们,你们先点了烽火。”
“那是其他人点的!单于已经降罪下去!他们派我来就是要我解释这个!”
“迟了,我们已经不相信你们了。”徐绍均充耳不闻,“到了北关,我们会把将军放了。”
“那我们怎么相信你们!?我们不守信用,你们这样就是守信用了吗?!”
徐绍均不善嘴仗,迟疑了一下,绷着脸道:“那王庭该庆幸他们是派你来。”
“什么?”
“你可知道我是谁?”
“啊?”察托尔面露疑色,后头刚坐起来的岱钦闻言,不仅不怒,反而饶有兴致的看过来,姬无患坐在一旁,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们不守信用!”察托尔怒喝。
“我叫徐绍均,出身江南徐家。”
“啊?”察托尔虽这么应着,眼神却已经有些飘忽,仿佛脑中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复苏。
“江南徐家,又名,公道剑。”
“……”察托尔闭嘴了。
他没法逞强,即使十几年前在中原北方,他也听说过南方公道剑的名声,而且,如雷贯耳。
那恰是公道剑作为武林世家风头最劲的时候,是心里有鬼的察托尔光听大名就避之不及的门派,他与公道剑最多的联系,就是在有贵客时特地置办公道茶去招待,或是在外出办事时,遇到公道剑的手下败将,听他们大肆抱怨感慨。
“天公地道……”他低喃了一声,面露懊悔,他明明听到早上徐绍均跟墨錾说了这一招的名字,却怎么都没借此联想到这个自己作为中原江湖人时那个高高在上的门派。
“若你没听过,那我就告诉你,公道剑下公道在,你们不公道,我们就讨公道,我给你们的公道,你们就得信它就是公道。”徐绍均这话掷地有声,“岱钦将军,就容我们再照料一阵,若到北关前有人作梗毁约,我……”他看了一眼岱钦,“我亲自护送将军回王庭,决不食言!”
话说到这份上,察托尔又坐在地上,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苦笑一声,看向岱钦:“岱钦,不是我不救你……”
岱钦手被绑着,双脚被绳子牵着,此时与姬无患排排坐,看起来居然还挺从容:“你回去吧,连我都听说过公道剑,除了信他这一回,还能怎么办呢。”
察托尔一脸苦涩,起身后退了两步,深深的看了一眼三人,转过了身去。
“察托尔!”岱钦忽然叫了一声,见察托尔停住,便道,“告诉吉雅赛音,我去办我第一天说的事了,这事以后还要仰仗你,叫她不要为难你。”
这是考虑到察托尔回去要面临的大阏氏的怒火了。
察托尔头也没回,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收了弯刀,迈步走了回去。
徐绍均将两个将军都扶了起来,解了姬无患的绳子,又解了岱钦脚上的,起身时,仿佛问心有愧般,低声道:“对不住,事急从权。”
“原来你们方才对眼神是为了这个呀。”岱钦早就注意到了,此时也不当回事,“没事,正好我和姬将军聊聊天。”
姬无患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闷哼一声,往前趔趄了一下,徐绍均赶紧将他扶住,一脸焦急:“将军!你怎么样了?!能撑得住吗?!”
“看来他们没听我的话,”岱钦在旁边凉凉地道,“他这样若要好好的回去,怕是难了。”
徐绍均怒目向他。
岱钦问心无愧:“我可关照过让他们好生照顾姬将军,他们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
说罢,他回头朝王庭那儿看了一眼,察托尔还没走回去,此时身形看起来孤零零的,而王庭的队伍看起来却如乌云压顶,暴雨临盆。
“姬无患,”他沉下声,“想活着回去,就拿出你打我时的狠劲吧,否则……我俩可能都会死在这片草原上了。”他回头,又露出一口白牙,眼神中却毫无笑意,“我是无所谓,你呢,不想客死异乡吧?”
姬无患看了他一眼,一把抓住徐绍均的手臂,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道:“走!快!”
前面,姬俊君等人又哭又笑的跑了过来,背后日头正盛,虽是冬日,却亮如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