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烟,在皇宫中冉冉升起,一处处,一片片,触目惊心。
徐心烈站在皇宫对面的西山上,在山顶的观棋亭中冷眼看着东面那座看起来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隐隐的惨叫像巨兽的哀鸣,让人心惊肉跳。
此时正是月上三竿,夜风冷冽,刮来星点的雪花,糊在脸上带来一丝丝冰麻,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硝烟的味道。
西山是城中唯一能看皇宫全景的地方,本来也是皇家的御园之一,只不过入冬时因为太冷往往被闲置,只有少量守军和宫人在此打理——也就成了目前唯一可以观察宫内情况的地方。
遇袭两日后,徐心烈和十三星夜兼程赶到了京城,乍一落地就感到气氛不对。宫门紧闭,卫兵神色凌厉,百姓闭门不出,所有政要部门全都关着门,他们找了自家铺子才知道,献王,居然真的造反了!
而且他果真是孤注一掷,居然借着早朝时机,将朝中几乎所有二品以上大臣一网打尽,如今宫内宫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别看六部大门紧锁,内里却全都乱成一团!
徐心烈都不知道该找谁好了!
她也不耐烦挨个部门去敲门,幸而十三自告奋勇说帮她去摇人,她便干脆将开会地点安排在了西山上。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十三带着十几个人走进观棋亭。
“心烈,他们来了。”
徐心烈回头,看了看十三带来的年轻官员,他大概把六部可信的,能干活的全找来了,他们皆穿着便衣,但看身形,文武皆有。
带头的是一个略微年长一些的青年男子,相貌温文干净,看起来很是和善可靠,他率先往前迈了一步,抱拳道:“在下刑部郎中柯骓,早就听闻徐姑娘大名,事出紧急,就不多寒暄了,徐姑娘,听说你带了献王要的东西?”
“先说说怎么回事。”徐心烈冷声道,“听说宫门锁了两天了?”
“是,前日献王突然进宫,据传是来恭贺皇上喜得龙子。然而各地王侯非召不得进京,皇上自然令他即刻离京,他也应了,还大肆在京中置办年货作出急着离开的样子。谁料昨日早朝后,突然各处宫门生变,全部封锁了起来,我们的上司都被关在了里面。我们百般打听才得知,原来前夜献王已经造反,昨日早朝根本没见到皇上身影,朝臣只听献王说了元德帝遗旨之事,之后就被困于宫中,当下只知道献王派人在秘阁和藏书阁中大肆寻找什么东西,在此之后就再没其他消息了。”
“宫中羽林卫呢?”
“叛了的在守门,没叛的……生死不明。”
“宫外守军呢?”
“皇上在他们手中,还有诸多妃嫔朝臣,牵扯太大,不敢强攻。”
“???那万一皇上已经没了呢?”
柯骓和后面的官员大惊失色:“姑娘!慎言!”
徐心烈面露不耐:“大臣们是朝廷的肱骨栋梁,献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他们,但是皇上是他登基最大的障碍,不管东西找不找得到,现在也不可能留着他吧?说不定皇长子都已经,那啥了。”
“徐姑娘!献王虽为皇室血脉,但若动皇上一根寒毛,也是乱臣贼子,即便皇上真的驾崩,天下也绝不会容许他登基!皇上如今定然还安好,我们现在就是不知献王在找什么,但可想而知定是他觉得能让他名正言顺登基的倚仗,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我们上司都在宫中,再拖下去,定会天下大乱啊!”
徐心烈看着他:“那我怎么相信你们不是献王的人?”
柯骓一脸受辱,但还是隐忍道:“姑娘武功盖世,若在下真有不忠不义之举,姑娘杀了在下便是。”
徐心烈看着他身后:“他们都听你的?”
“如今唯有在下还能勉强与翟大人取得联络,他人在宫中,也叮嘱在下与武衙门取得联系,估计也是想让在下找到姑娘你……”
“你是翟大人的人?”
“在下,是皇上的人,是天下人的臣。”柯骓郑重道。
若这算是面试,这答案还真能直接拿offer了,徐心烈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掏出袖中的遗旨,随手扔过去:“那你看吧。”
柯骓手忙脚乱的接过,打开一看,面色一变,又凑到旁边灯笼下细细看了一遍,整个人都抖了,抬头时面容扭曲:“这,这……”
“对啊就是个遗……”
“这怎么能随便乱扔?!”
“……”徐心烈噎住,“啊?”
柯骓双手捧着遗旨,战战兢兢的招了身后的人一起来看,众人围起来看着,长吁短叹,反应各异,反正没一个平静的。
“这,这是元德帝真迹?”柯骓抖着声问。
徐心烈耸耸肩:“至少字是他签的。”
“这!难怪了……”柯骓看起来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心态逐渐崩坏,“这,这若是到了献王手上。”
“你怎么不说他确实是正统继承人呢。”徐心烈凉凉的道。
“这一看就知道是元德帝那次与先帝一起重病之时立的遗旨!那时候皇上年幼,元德帝如此安排无可厚非,但如今,如今……不行,就凭献王所作所为,也绝非良善之辈,我等,不,至少在下绝不答应!”
“柯兄这说的什么话!在下就能答应吗?!”旁边有人不满道。
“对啊!绝不答应!”
“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有人来了。”暗处的十三突然出声提醒。
众人立刻噤声,面面相觑后,纷纷往一旁暗处躲去。柯骓还朝一动不动的徐心烈招手:“徐姑娘!快过来!”
徐心烈刚一挑眉,就听十三道:“好了。”
柯骓:“???”
十三提着根棍子走出来:“三个巡逻兵,无妨,你们继续。”
众人:“……”
徐心烈全程一步都没挪动,她早就知道这西山御园中留守的士兵不足为惧,就算真来了,别说十三,她一个人都能解决。
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思维差异,略带感叹的走出来,柯骓叹息道:“自从武衙门式微,京中如你们这般的高手就都在宫里了,若不是我们刑部还有几个实力出众的捕头撑着,我们连翟大人都联系不上。”
“兵部也没人了,北关战事胶着,姬将军杳无音信,逼得皇上又补了西山守军过去。”
“真是环环相扣。”有人嘲讽道。
“他若不做那些,直接在朝上掏出这个与皇上对峙,我倒还敬他是个英雄!”
“这些也是无稽之谈,只是如今国泰民安,他万万不该挑起这些纷争。”
“哎!”
听众人一阵唏嘘,徐心烈却看着灯火闪烁的皇宫,陷入沉思。
“徐姑娘,这遗旨是断不能到献王手里的,他现在定是在秘阁寻找副本,一旦他找到,逼皇上禅位,那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柯骓小心翼翼的卷起了遗旨,双手递给徐心烈,着急道。
徐心烈很自然的接过了遗旨,随意的塞进袖子里,道:“还要你说?”
“那姑娘可有什么计划?”
“我一个武人,我懂什么?”徐心烈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是猜到献王被逼急了会来硬的,谁知道他这么雷厉风行,又哪知道你们那么无能,一个皇宫,那么多羽林卫,京中那么多守军,两天就让人包圆了?我能怎么办,我也不能冲进去把他们全杀了呀。”
“献王筹谋多时,我们……”
“行了李兄,徐姑娘说得没错,是我等无能,安于现状被人钻了空子,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唯有重整旗鼓,精诚合作,救出皇上!方能一偿我等身为人臣的罪过!”
柯骓慷慨激昂的说完了,转头望向徐心烈:“徐姑娘,你既已来此,必不是为了袖手旁观,如果你愿意出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徐心烈道:“我能助什么呢,如今我带着遗旨躲起来不就是对你们最大的帮助了吗?”
柯骓一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可还是无奈道:“姑娘说得是,那,那我们自会想办法,还请姑娘保全自己,切莫被,被献王的人找到。”
徐心烈没想到他居然都没挣扎一下就认同了自己的嘲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那若是我说愿意帮忙,我能帮什么呢?我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进去把皇上救出来,就算我真把皇上救出来,岂不是如了献王的意?到时候他找到副本,直接拿着本本登基,皇上不得恨死我们?”
柯骓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低声道:“姑娘说的,我们也想到了。原本是想无论如何也要比献王先一步先找到副本,然而献王如此倾尽人力,至今都没有信息,可见副本藏匿之深,即便我们去了,也不一定寻得着。如今看到姑娘这的正本,倒让在下有了个想法……”说到这,他却犹豫了。
徐心烈眼睛一转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乐了:“你是想……围魏救赵?”
柯骓又惊喜又尴尬:“姑娘果然聪慧绝伦。”
“柯兄,什么意思?”旁边一人问。
“他的意思是让我拿着正本去吸引献王的注意力,拖延他们找副本的时间,你们找机会救出皇上,之后……别管什么副本了直接搞死献王?”徐心烈似笑非笑的抢答。
柯骓硬着头皮:“是。”
“可这太危险了!姑娘这样做是自投罗网啊!”
“献王就等着徐姑娘手里的正本,我们不藏着就算了,还送出去!?”
“宫中情况诡谲,到时候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都完了?!”
众人纷纷反对,看起来倒是真情实感。
徐心烈沉默了,回头看着皇宫,一言不发。
柯骓被骂的连连道歉,本来的带头大哥,此时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起来柔弱无助。
一股血腥味慢慢的飘了过来,十三似乎是在外围又解决了几个人,此时擦着手走过来,默默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冷眼看了会儿其他人,转而上前,给徐心烈披上自己的外套。
徐心烈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动不动站在风口太久,整个人已经冻僵了。
她收拢了一下外套,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十三一顿,也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神色,直接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将她完全裹在了大衣中,低头轻声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后。”
“徐姑娘,你说什么?”
徐心烈仍旧盯着皇宫,冷声道:“给你们一个时辰,给我打通一条进宫的路,我去找献王,你们把皇上救出来。”
“一个时辰!?”柯骓惊叫。
“不行的话,就干脆赶紧让献王登基!”徐心烈狠声道,“我父兄都在北境,朝廷一直不宁,北关军之乱也不会停,你们以为就你们急吗?明天早上!我一定要有个结果!要么死在宫里,要么出发去北境!”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徐心烈还有这个压力,许久,柯骓带头抱拳躬身,郑重道:“徐家忠义,吾等铭记于心,姑娘放心!有姑娘相助,不管宫中成败与否,纵使粉身碎骨,也定要保姑娘全家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