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烈士被刑讯拷打的痛苦了。
那种传说中的冰水泼醒不让睡,极度困倦的情况下还得保证脑子清醒的感觉,真的是分分钟想咬舌自尽。
而她可能更痛苦,被刑讯,说不定说出对方要的就能被放过,而她,她现在除了控制马匹拼命跑,解脱之时遥遥无期。
黑暗中,只有雪地的反光指引着方向,她脸上随着裹着布巾,可双眼却不得不露出来,冰渣一样的雪混在凛风里打在她眼睛上,她睁不开,还得努力睁。
尤其是身后还有个十三,虽然他被绑在了她身上,可他的个子太大了,完全是架在她身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产生一种独木难支的恐慌感,仿佛他下一次就会滑下去。
徐心烈心绷紧着,脑子困顿着,胃被十三的双臂紧紧勒着,大腿和屁股疼着,每一秒都像是在受酷刑,痛苦到她想哭,可最后居然笑了出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马的喘气声已经盖过了马蹄声,她终于有些不忍心了,吁一声拉紧缰绳,让马慢慢的走,这一个动作却让十三往后一倒,虽然明知他绑在自己身上,徐心烈还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又扯回自己背上。
“哎。”徐心烈叹了口气,她虽然没跑,但她也累得疯狂喘气,看着地上的皑皑白雪,很想跳下去抓一把擦擦脸。这想法刚出现,她一转头就看到平路边树上的朵朵积雪,立刻驱马蹭过去,抬手去够雪块。
刚抬手,腰间忽然一紧,耳边传来一个闷闷的呻吟。
徐心烈一惊,复又一喜,抓雪都忘了,转而去拍十三的脸:“喂!醒了?你怎么样?”
十三果然是将醒未醒,他的呼吸很粗重,神色迷茫,微微睁眼看到她的侧脸,竟然忽的又搭在她肩头,闭上眼去!
徐心烈气乐了:“喂!醒醒!憋睡了!”
十三脸被她拍得直往她这偏,最后干脆贴着她的脸,就是不醒。
徐心烈冒火了,沉下声:“屠,十,三!”
十三深深的吸了口气,闭着眼嗯了一声。
“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哎。”他叹了口气,终于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她,忽然抬起头,“这样可好?”
“好个屁!”徐心烈一把解开他手上的布绳,“下去吧您内!”
十三双手被解放了,手却没松,还是紧紧搂着她,嘴抿着,像在憋笑又像是委屈:“我动不了。”
“当年谁搁我这吹等闲迷药放不倒打小是被抽大的?你现在开始跟我装虚弱了?”
“不是,”十三声音闷闷的,“当时确实睡着了,那药,很厉害……你有没有受伤?”他终于想起了正事,声音紧了起来。
徐心烈一句臭骂就被他后半句堵在了那里,她光顾着拖着他跑,还真没考虑吧到他有没有受伤,此时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耐的摇摇头:“没事没事!”
她抬手又去抓雪块,往脸上一糊,再想抓一坨却够不着了,十三赶紧伸手往高处给她抓了一把递过来,徐心烈摇摇头:“给你的。”
“哦。”十三好像有点傻笑,但很快被雪挡住,他迅猛的擦了把脸,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清醒了些。
徐心烈也不要求他来驾马了,驱着马继续缓缓往前走,道:“你看出来他们是谁没?”
“雾谷,”十三笃定道,“与之前在将军府刺杀你的人一样,也带了手弩。”
“没别的发现吗?”
十三皱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我那时不是很清醒。”
不清醒都能把人雾谷杀手的头都砍断……徐心烈咽了口口水,道:“我这边有一个,居然会陆家庄的刀法。”
十三手臂一紧,果真是也有些惊讶:“哦?一模一样?”
“嗯!大概是原本就是用双刀的,所以一开始还有点自己的东西,之后被我逼急了,使出了陆紫霄的水渊刀法,我才发觉不对。”
十三居然露出笑:“幸好是水渊刀法。”
他果然记得陆家庄的事,徐心烈于是也庆幸的附和:“是啊,幸好是水渊刀法。”
毕竟她打了那么多场,单单对破解水渊刀法的杀招临渊绞特别有心得,也活该那个杀手倒霉。
“陆家庄的武功,你交给屠青莲了?”徐心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十三沉默,点了点头。
“哎,”徐心烈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十三跟着他们禁武还有别的活儿,也猜到是冲着那些家传功法来的,只是一开始观察了也派人盯了,甚至让老哥亲自处理,都没见他偷秘籍,所以一切只存于假设,并且强行安慰自己“反正以后都给朝廷都会公开偷就偷呗”。
但若是十三抄了去给了屠青莲,屠青莲拿来给别人,问题就不一样了。
十三也明白这点,很是沉重:“对不起。”
“你也是听命行事……等等我是不是太通情达理了。”徐心烈一秒反省自己,反手一个肘击,“叛徒!就你事多!”
十三闷哼一声,果断吸收了攻击,愧疚道:“以后不会了。”
“哇!还有以后?你下去吧!”徐心烈又一个肘击。
十三这次不仅挺住了,还伸手握住了她捏着缰绳的手,低声道:“我来。”
徐心烈一愣,松开了手,让十三来驾马。
“暖下手,”十三道,“跟冰一样。”
“哦。”徐心烈木木的应了,缩回手手,在袖子里搓起来,刚搓两下,十三揽着她腰的手忽然伸进来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慢慢的揉着,他手心很暖,顺着指尖一路蹿到徐心烈天灵盖,连带她的脸都热了起来。
他们断断续续跑了一天半,期间她差不多一直在他怀里,但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这时候十三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莫名让她觉得气氛都异样了起来。
她怎么上一秒还在训人,下一秒就怂了?十三做了什么?不就是换成了驾驶位吗,难道她一动不动,就成了总裁宝马车副驾位上的小女生了?
不行,她要雄起!
“你,你不觉得奇怪吗?”徐心烈任由他给她暖着手,假装混不在意道,“为什么雾谷的人会陆家的刀法?明明你才交出去没多久吧。”
“唯一的可能,雾谷也与屠青莲有勾结。”十三看着前方,似乎也若无其事,“亦或者,雾谷本就是屠青莲的。”
他如此笃定的说出来,反而比徐心烈只敢心里想想大胆多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之前那些追杀,江湖上那些说你是雾谷杀手的传言,小周天的灭门……都是他一手策划?”
“……”十三沉默。
徐心烈权当他是默认了,眯起眼:“你知道多少?”
“我并不知。”十三一口否定,“只是我也曾奇怪,为何江湖人会将我与雾谷杀手联系起来,现在想来,定是有人见过雾谷杀手,并从我这儿看出了端倪。”
“那他图什么呢?屠青莲图什么呢?”徐心烈自行走江湖以来,最大的疑惑便是这个,“宫里他握着隐龙卫,外头他握着雾谷,他还想怎么样?他又没子孙可以传皇位!嘶!”她又倒吸一口凉气,“我明白了。”
“什么?”
徐心烈冷下脸来:“他想做幕后皇帝,天下的幕后皇帝。该死,之前江先生与他对峙时,我明明都听到了,这时候居然忘了!”
十三皱了皱眉。
“皇上之前还年轻,麻痹了他,让他觉得皇上可以掌控,但你看,现在皇上明显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愿受他束缚。”徐心烈冷声道,“他便将赌注放在了献王身上,帮助献王篡位,获得献王许诺的东西,也可以撑一段时日,但是,好巧不巧,皇长子出生了……呵!那不是更好的傀儡吗?”
“所以,他欲挑起皇上与献王的争斗,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扶持皇长子继位?”
“什么两败俱伤,他是想让皇上和献王同归于尽!”徐心烈冷笑,“现在献王和李再安没有亲自追着我抓,说不定是直接进宫造反去了!”
“他们没有遗旨,拿什么造反?就算真的弑君,也不可能被朝臣认可的。”
“就从他们的角度想好了,”徐心烈有些咬牙切齿,“一、他们弑君,还杀了皇长子,王族血脉断绝,他们强行夺位;二、他们弑君、还杀了皇长子,王族血脉断绝,但朝臣宁愿扶持旁系,这时候我们到了,掏出遗旨,皇上就成了篡位的那方,献王父子荣登大宝……我们成了锦上添花的;三、他们弑君、还杀了皇长子,我们到那一看不对毁了遗旨,没关系,他们也可以灭了我们;最后一种可能,他们去弑君,被皇上反杀,皆大欢喜。”
“还有一种可能,”十三道,“遗旨在宫中,有副本。”
“啊?”徐心烈一愣。
“宫中有专门的书记官,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那么重要的遗旨,定有相关记录,献王长在宫中,肯定知道此事。”
徐心烈醍醐灌顶:“难怪江逐客不毁了这个遗旨,毁不毁作用不大啊!你怎么不早说?!”
十三无奈:“我也是一直在思索此事,才想起来的。”
“哎,”徐心烈哀叹一声,看着前方,京城逐渐近了,官道越来越宽阔,人迹也多了起来,熹微的晨光打在远处的山顶和近处的树梢上,怎么看都是一派希望之色,奈何经过方才一番对话,她却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北关外大漠王庭,在热火朝天的那雅尔节上,徐绍均看着察托尔身边寸步不离的岱钦,眼前也一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