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豪堂中,气氛有点诡异。
方才还打生打死的两拨人,此时同在一个屋檐下不说,两边的头头还亲密的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样子。
屠青莲还好,徐心烈这表现,在他们看来,简直深不可测。
她身上还满是伤痕,衣服破破烂烂,却没事人似的和屠青莲聊得热火朝天。
“啊对对对,就那次,我真的没憋住,是不是一口水全喷你身上了?啊哈哈哈哈!后来回去后我哥小脸煞白,他说徐心烈你是怎么长那么大的,怎么还没被人打死呀?”
屠青莲也笑语嫣然:“就是那回,上好的云山玉叶,让你吐掉半盏,真是暴殄天物。”
“您还心疼啊,您不是平时当水喝吗?”
“当水喝的是你们的龙井春山,给太多了,怎么喝都喝不完。”
“哦我有没有给你说过?要是熬夜了有黑眼圈,隔夜的绿茶拿棉布包了,在眼睛上敷小半个时辰,立竿见影!”
“哦?还有这回事,之前你都没与我说过。”
“这不是跟你说了吗,后来我们铺子出的清肤去浊膏,里面就掺了加工后的隔夜茶,卖的可不比茶便宜,还有好多人抢!”
“就你这丫头鬼主意多。”屠青莲含笑伸指,想点徐心烈的头,徐心烈却头一仰,躲了过去。
气氛终于冷了冷。
原来她还是紧张的啊,在场侠客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颇有种仙女下了凡的踏实感。
这一躲露了怯,徐心烈心里还是有些懊恼的,可她也早已破罐子破摔,继续佯装嗔怪:“屠伯伯,您还当我小时候呢,现在我害怕的呀!”
“都说要抱我大腿了,怎么还怕呢?”屠青莲收了手,神色淡了下来,一副落寞的样子,“你摊上那么大的事,我还千里迢迢来给你兜底,居然还把我当外人,我不会伤心的么?”
兜底?那么杀气腾腾的兜底也是少见了!况且,人家亓舒音眼见着就要为徐心烈洗清罪名,人屠青莲连半句话都不让人讲完,紧赶慢赶的往她头上扣新罪名,这哪叫兜底,这分明是来抄底的!
江湖人心中也跟明镜儿似的,此时居然有些同情起徐心烈来。
若一开始他们上麒山是被行道令驱使着,又间或夹杂点除魔卫道的使命感,那么亓舒音的出现足够打消他们对徐心烈动手的绝大部分理由。
可是正因为屠青莲的出现,和一句徐心烈“绑架皇亲国戚”,让徐心烈又瞬间从江湖公敌升级成了人民公敌,让他们身上属于“赏金猎人”的基因也被触发了,是以在有“官家人”背书的情况下,他们再次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徐心烈。
至于被人当刀使什么的?开玩笑,他们勤练武功,不就是为了做一把更好的刀吗!
可现在,看着徐心烈仿若无事的与把她坑到地底的屠青莲谈笑风生,他们居然油然产生了一种敬佩感。
这何止是奇女子了,男子碰上她恐怕也得望其项背,能与如此居心险恶深不可测的敌人如此和谐相处,其心智之坚,心态之好,已经所向披靡!堪称枭雄!
连徐心烈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她不过见招拆招而已,哪能想到屠青莲真吃自己这套,想少吃点苦当然只有笑脸迎人,而且,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屠青莲以前容忍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有他能用上的东西,而如今,他不过是伸手来拿了而已。
“屠伯伯,我冤枉啊!我不过是想去小周天查查自己为什么会背上这个罪名而已,谁想到会碰上世子!我承认我确实伤了他,但我没绑呀,那是误伤,误伤!谁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周天呢?”
造反什么的到底还没有真凭实据,这时候她也不知道屠青莲的立场,虽然以更大的瓜来掩盖之前的小瓜是操控舆论的最有效手段,但这个瓜实在太大,大到她兜不住,也只能蒙混过去。
屠青莲看她的神色意外的柔和,显然她的蒙混颇得他意:“世子师从前灵通判官江逐客,那可是小周天鼎鼎有名的人物,如今小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江逐客腿脚不便,世子自然要替他去看看。”
“哦,那就要怪他了,去拜访师门还那么大阵仗,害的我们以为是有人来赶尽杀绝呢,害!”徐心烈拍大腿,悔不当初的样子,“怪我,眼神儿不好,没看清是他!他在哪,现在还能接受我赔礼道歉不?”
“他在哪,你不知道?”屠青莲不接受这波装傻,“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既然见到了世子,又为何不告诉我,还偷摸把他带到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以他盟主准女婿的身份,要挟亓盟主撤掉行道令?”
这是给她理由都想好了?徐心烈心里憋屈,她倒是想暴起反驳一番,可她没忘了之前安排守在世子身边那些小伙伴,佟六、江逐客、佟六的两个镖师还有奚泽的小跟班四喜,如果屠青莲亲自出马救出的世子,这些人说不定凶多吉少,但屠青莲应该也清楚自己的性格,如果他真的对他们下了手,自己绝对不会罢休,现在他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就是吃定了她不会拿小伙伴的命冒险么?
所以屠青莲到底想做什么?
她看不出,她只能跟着他走。
徐心烈哂笑一声:“没办法,小周天这罪名太大,我不想背;行道令也很麻烦,我更不想背,如果和亓伯伯没法说清楚,便只能来硬的了。”
“既如此,那我说个公道话吧,”屠青莲对一旁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的亓天方道,“亓盟主忧心家国天下,担心禁武令搅得江湖不安,屠某也理解,但是既然皇上下旨让心烈办这事,自有他们的道理,亓盟主若不愿配合,至少也不要让江湖更乱,屠某说得可有道理?”
亓天方早就憋屈死了,屠青莲身上有品级,来了麒山派还得坐上座,徐心烈黏糊糊的往屠青莲身边一挤,现在他堂堂主人还得坐第三把交椅,虽然周围江湖人都能理解他的处境,可他还是觉得万分羞辱,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在下既然被诸位兄弟赋予重任,做这个武林盟主,自然是要以守护武林为己任,只要徐姑娘当真没有过激之举,为这武林薪火相传,为这天下长治久安,在下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水平,潜在意思很明白,别断我们武林盟生计,别搞得我们不安宁,那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禁武令和他天然利益冲突,如今他只不过是今天迫于屠青莲的**威不得不表态而已,真到大家出了门,该打还是继续打。
徐心烈看亓天方那没滋没味的样子,又忍不住开始思索他在图什么,怎么样才能摆平他,想着想着,突然脑袋里灯泡“叮”的亮了起来。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哦不,或许说,领悟了什么。
在她接受禁武令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和亓天方不死不休了,所以一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态度。但现在,在综合考虑屠青莲、献王、皇上还有亓天方这几股势力的需求时,她突然有了新发现。
华贻枢曾经说:“谁叫你管自己禁武也不带他玩。”
那时候她就觉得,其实带亓天方玩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亓天方自己乐意玩自己。
可现在想来……她确实可以带上亓天方啊!
如果真的“皇家武馆”开起来,给亓天方一个名誉馆长当当,他不还是那个武林盟主么!他本来当武林盟主也没工资拿,要个名头而已,这在哪不是当啊!
这么一想,本身如果没有亓天方,那那个跟武林盟主差不多性质的“馆长”一职,本来妥妥的就会是屠青莲的!
他什么都不做!就能统御天下武功和江湖人了!
……徐心烈头皮麻了。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本来灵光一现的一个设想,对这时代的人来说,确实是一块香的不得了的大蛋糕了。而她自己一边在那烹饪,却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围着桌子流起了口水,还乐呵呵的在那跟人讲这蛋糕多香多大多扛饿!
徐心烈,你就是个大傻子。
虽然不知道方向对不对,但现在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缺口,只能埋头猛攻了。
“其实吧,”她忽然作出一脸感动的样子,犹豫道,“我一直觉得,若是亓伯伯愿意帮我,那才是最好不过的。谁还能比亓伯伯更懂这个武林呢,江湖中又有谁比亓伯伯更有威·信呢?”
亓天方眉头一松,看了过来,神色中充满探究。屠青莲却嘴角一翘,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她。
徐心烈假装没看到,转而又道:“但是禁武毕竟是朝廷的事,以后涉及的不仅仅是江湖,还有朝廷、宫里的方方面面,若是真的按我所想成了一个遍及天下的大武馆,那惠及的可是普天之下万千百姓,那时候若是光我与亓伯伯,怕是很难担负的住,这上头最适合坐镇的,那肯定是既懂江湖,又懂朝堂的人,所以,我便一心认定了屠伯伯,毕竟屠伯伯没有私心,一心为皇上和百姓,武功也高强,能服众……屠伯伯……”
她哭唧唧的抓住屠青莲的衣袖,委屈道,“结果你不帮我,你还觉得我会欺负世子?我敢吗,明明是他莫名其妙过来,我还当他是坏蛋,误伤了他。我都怕死了,后来看到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任由其他人拘着他,还想着若是能够把他交给亓伯伯,亓伯伯定不会虐待他,毕竟,毕竟我还给他们两家牵了线不是……你说,是不是我太天真了?哎,我就是太嫩了,你也不对,你上来就训我,也不会保我一下,这么多年白跟你撒那么多娇了!”
这一番唱作俱佳下来,可谓是把两边都拉踩了一下,还成功将屠青莲和亓天方放在了对立面。
他们也不傻,当然听出来了,可偏偏徐心烈精准的把自己放在了小小工具人的位置,她也确实没有“蛋糕”的决定权,对付她或者讨好她都没用,一时间两人表情都有些精彩,看着她一个小辈如此明目张胆的耍心眼,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咬牙切齿。
“心烈啊,心烈,”屠青莲笑叹一声,一把抓住徐心烈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抚摸着,似乎要抚平她手上的鸡皮疙瘩,“你啊你,怎么这么叫我喜欢呢?”
徐心烈甜滋滋的笑,另一只手盖上他的手,也轻抚起他的指节:“因为屠伯伯又美又强啊,心烈最喜欢屠伯伯这样的人了。”
当然,如果美强后还加惨,那她就更喜欢了。
两人对视着,笑得瘆人,还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