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黄河的水已经逐渐少了,据说再过两个月,就会冰封。相比七八月份汛期的九死一生,现在已经到了适合渡河的时候。
黄河渡口旁,不少人等着船家过河。虽然黄河边不少船家以摆渡为生,但是一趟来回兼有招揽生意和休憩的时间,所以也不是随到随走,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靠谱点的船家,更是抢手货,大家宁愿等等,也要安全为上。
故而黄河边的码头村中,住宿餐饮业也发展的挺好。条件好点的有小楼住,推开窗远远能看到码头上林立的船帆;条件差点的就在河边上的茶棚烤火取暖,喝点热汤热茶,也算舒服。
徐心烈受了父辈的荫蔽,虽然自身的事业不是很顺利,但是手头却从来没拮据过,也没那个兴致体验古代劳动人民生活,所以自然而然的住进了码头村最好的“天涯客栈”中,洗个澡换个衣服,等米禄打听了消息来。
一开始她在小周天,跟毛文武他们说打算就和米禄两个人出发时,毛文武他们当然是不同意的。
接收了小周天,即使只是个空壳子,那也是大功一件。武衙门自此在业内算是彻底立了起来,用毛文武的话说,怕是连本身对武衙门不上心的刑部瞿大人也会支棱起来。所以自然而然的对大功臣徐心烈的安危很是上心。
尤其是她现在还背着行道令的情况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连在小周天的时候听说她就是徐心烈,那些个伤员中还有蠢蠢欲动的,那可想而知若她回到了江湖中,一旦被发现,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但徐心烈想了想,还是坚持两个人走,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一来目标小了,二来开销小了。她与米禄两人姐弟相称,连住都住一间,不仅安全开心,还免了绝大多数店里盯梢的人的怀疑。
毕竟徐心烈“大小姐”身份在外,谁都不信她会不拘小节到这个地步,还未成亲就和其他男子同房。虽然在她眼里米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但是在别处,十三岁男子定亲结婚的一大把。
没多久,米禄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热腾腾的烧鸡和油饼,小脸通红:“小姐,来,吃!”
“喔。”徐心烈正在火边晾头发,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也不能真的一点不剪,她就每次修发的时候多剪一点,刚及腰就好,不至于扎起来时沉到扯头皮。
在未婚男子面前披头散发实在是有些开放了,但米禄一路行来已经被**得习惯了,此时只是匆忙关上门,面不改色的把吃的放在桌上,自顾自扯了个鸡腿子吃,一边道:“果然那个光头帮的上了今天的船,不过船也满了,我瞅着现在四处行走的几股人还算安全,便订了明日的座儿,午时便能出发。”
“嗯。”徐心烈应了一声,“光头帮当真在找我?”
她前天就到了黄河边,果然有不少江湖人循着她的踪迹也到了这,这两日跟自发设卡似的盯着渡口,大概是想在她登船前把她堵下来。如果就这么贸然上了船,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成了黄河鬼,没办法只能让米禄去探听情况,寻个安全的时机上船过河。
“没跑儿了,临走前还盯着其他小姑娘瞧,连村姑都不放过。还与两个女侠起了冲突,但最后说清楚了,便都上了船。”
“女侠?”徐心烈来了兴趣,“什么样的?”
“看不出来,一个配着剑,还有一个持双刺,长得,也就那样。”米禄想了想,又道,“但听言语,似乎来头不小,傲气得很。”
“唔,”徐心烈没什么见识,光凭这些描述也听不出个名堂,只能耸耸肩,也坐到桌边吃东西。
“不过,她俩对小姐好像没什么恶意,还挺推崇的样子。”
“哦?怎么说?”徐心烈不知怎么的,有些兴趣寥寥。
“说一群大男人怕一个女人什么的,还讲要不是你们这种肆意妄为的蛮夫,朝廷也不至于禁武。”
“说的倒是对,但哪里听出推崇我了?”
“比起别人一口一个徐不义,好许多了吧。”
“……”徐心烈撇撇嘴,真觉得自己冤,她到底怎么人家了,又没有背刺也没有使阴招,光明正大去踢馆,就因为跟江湖生存规则相悖,就不义了?这也要有能让她讲义气的人呀!
“对了小姐,你们徐家铺子有消息吗?”米禄满嘴鸡肉,随意的问道。
“有我还能不跟你说?放心,有十三在,你爷爷出不了事。”
米禄点点头,失望多了,他其实也就随口问问。幸好他年纪小,陡然和米锻舟分开,还能吃得下喝得下。但有时候徐心烈睡觉时也会听到他大概做什么噩梦突然惊醒,躲在地铺里偷偷哭,倒也确实上心叮嘱过徐家铺子的人费心多打听一下米锻舟的消息。
但是这儿也没什么天眼之类,十三他们要是有心藏,那怎么可能还找得着。
想着这边祖孙重逢遥遥无期,她过了黄河就要和徐绍钧碰面,徐心烈莫名的有了点愧疚感,她揪了个翅膀啃着,转手把剩下的大半只烧鸡全推过去:“归你了。”
所谓半大儿子吃穷老子,徐心烈饭量不算小,碰到米禄这成长期的也只有慈祥的命,米禄也不客气,开心的揪下了另一个鸡腿,刚啃两口,忽然听到客栈外头一阵喧哗声。
两人立马奔过去窗边看,却见是一大队官兵,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几人一组,手里似乎拿了个画像,沿途抓人,抓着个别人便大开画像比对,遇到三五成群的,就上前问他们见没见过画像里的人。
徐心烈还没开口,米禄一抹嘴,一溜烟的就下去了,他一小孩儿样本来就没什么威胁,在人群边袖着手观望了一会儿后立刻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小姐!是官兵!”
“废话!”
“他们好像在找世子。”
“……啊?!”徐心烈愣住了,“什么叫好像?李再安还没回去?”
“这么看肯定是没有啊。”
“这就怪了,”徐心烈又探头看,发现有几个官兵进了店,立刻拢了拢头发,拿起炭笔在眉毛上一顿描,又搓了点深色在两颊、鼻侧和眼圈周围打出了阴影,等米禄贴着门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再转头,顿时吓了一跳:“哇!小姐!你!嗯?!你是小姐吧!”
徐心烈这会儿已经成了个一对浓眉高颧骨高鼻梁两颊凹陷眼圈发黑的阴森女人,她还大胆的加深了一下法令纹,加上中分披散的头发,在铜镜里咋一看总觉得有些眼熟,待米禄吓一跳的反应出现,她猛地想起自己像谁。
哦嚯,她把自己画成斯内普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捶门声已经响起,官兵粗豪的声音叫着:“开门开门!朝廷找人!开门!快!”
徐心烈点点头,米禄挤出一脸小心的样子,打开了门,刚开条缝,就被一脚踢开,米禄借势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徐心烈则配合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连忙捂住脸。
官兵狐疑的看着他们:“你们,什么关系?!”
“官爷,官爷,他俩是姐弟,在此住了三天了,没什么问题!”掌柜一路搓着手跟着,大冬天的硬是紧张出一头汗,着急慌忙的解释。
“三天?在这儿不渡河,干住着是干嘛?!不会是藏了什么吧!”说话间,后头已经有小卒冲出来翻箱倒柜,床底房梁,连屏风后的恭桶都不放过,全都是能藏人的地方。
“我姐姐耐不住寒,病了!”米禄叫道,“要不然我们也舍不得钱住这儿啊!”
徐心烈拿袖子掩着脸,她是想装哭的,奈何演技还没那么扎实,只能干抖。
官爷眯了眯眼,拿刀柄指着她:“你!手放下来!”
“我姐还没嫁人呢!不能见外男!”米禄起身要挡在徐心烈面前,徐心烈抖了几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臂,露出一张风中残烛一样的脸。
官兵刚伸出来想掰她的手猛地收了回去,还甩了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道:“咳!病了就早说!过了病气咋整!咳!走走走!哦,对了!”
他还是记得本职,转头远远的张开一张画像,粗声道:“你们在这三天,可有见过此人?!”
徐心烈一看画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米禄说的时候要加上“好像”两个字了,你说这是李再安吧,李再安真没这么丑,尤其是画师仿佛想画出他的神韵,本来薄厚适宜的唇,硬是画成一缝微笑鸭子嘴,眼睛更是像以前课本上的孔子;你要说他不是吧,平头老百姓弄不出这么飘逸的长发和玉冠,还有明摆着不是粗布的柔顺锦袍……
她抿着嘴摇摇头,柔声道:“奴家足不出户,没见过外男。”
米禄神色僵硬:“没,方才在街上我就凑热闹看了,没见过。”
“哼!此人身份尊贵!若是见到了!即刻报官!朝廷重重有赏!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一定放亮招子注意着!”掌柜抢先应了,点头哈腰的。
一行人这才离开,掌柜临走了,回头皱着眉问了句:“姑娘病了?”
“出门在外,常备着药,已经好差不多了。”徐心烈知道他的意思,这伤寒若是传染开来,对掌柜来说是远比官兵突袭还要大的灾难,当下解释道。
掌柜将信将疑的又看了她一眼才走,末了还指使小二给他们送来了两碗姜汤,服务还挺周到,求生欲也拉得满满的。
官兵走了没多久,就传来消息,码头封了,谁也不准过河,只进不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行。
码头村怨声载道,虽然大股的江湖人当她已经过了河,早早的乘船追过岸了,可剩下还有不少在村里,更兼之有不少想趁着隆冬来临再跑个商赚点过年钱的,此时困守此处,坐吃山空,有家不能回,有货不能卖,俱都魂不守舍。
这么一整,徐心烈也着急了起来。
就在刚才,她还愧疚于自己马上能见徐绍钧,而米禄的爷爷还音讯全无。结果现在自己就回到了和米禄一个起跑线上,这李再安大概率是和十三他们一起失踪的,如果不找到他们就不让过河,结果难不成还是米禄先见到米锻舟?亦或是她永远见不到徐绍钧?
米禄倒没想那么深,他只是着急:“怎么办,小姐,我爷爷应该是和世子在一起吧,他们不会出事吧?!”
徐心烈也心慌意乱,不确定道:“按理说,有十三在……”
“可十三哥也不是三头六臂啊!若真撞上了什么惹不起的人……”
哪还有十三惹不起的人呢?总不会是屠青莲亲自去堵吧……那还真有可能让世子音讯全无了,谁知道那牲口会整什么幺蛾子?
徐心烈心一狠,咬牙:“不管了,就按原计划来!”
“啊?怎么办?”
“你不是打听了两家黑船么?”
“啊?找他们?”米禄迟疑起来,“这时候若是找他们,多半要狮子大开口了。”
“钱是问题吗?”徐心烈瞥了他一眼,“时间就是生命啊!他们耗得起,我们耗得起吗?”
米禄咬牙点头,看了看外头,待经过了一队官兵,翻身出了窗户。
徐心烈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也牢牢的扎了起来,装备完毕,静静的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