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庄此时阴云密布。
庄主陆仲泽在陆家四姐弟中排行老二,因为父母早逝,性格沉稳干练,如今虽端坐堂中,却显得烦躁不安。
“二哥!有消息了?!”一个魁梧的汉子冲了进来,双手拿着一对斧子,满身大汗,他正是陆家庄老三陆叔撼,他不仅人生得魁梧,声音也很弘亮,“我刚看见有弟子骑马进庄子了!”
陆仲泽眉头一皱,正要否认,却听外头有人快步跑来,很快跌进了堂前,大哭道:“庄主!大事不好!”
“怎么了?!”
“谭仙庙的师傅传信来,说,说……”
“说什么!快讲!”陆叔撼大吼。
来人嚎啕:“说大小姐,没了!”
“嗙!”红木的桌子被陆叔撼一掌拍碎,他虎目圆瞪:“什么!?怎么可能!大姐,大姐她!”
“千真万确!他们看到城外有个新坟,上书陆大二字,挖开后,确认了是大小姐!现在已经由谭仙庙的观主亲自制棺装敛,等着我们,我们去收了。”来人说完,终是憋不住,继续呜呜呜哭起来。
“岂有此理!定是徐家那个贱人!大姐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身经百战!怎么可能败在那么一个小娘们手上!肯定是他们以多打少!”陆叔撼双目通红,嘶声道,“哥!我们一定要给大姐和四弟报仇啊!”
此时陆仲泽已经呆坐良久,整个人仿佛入了定,待到被陆叔撼这么一喊,方才一震,神色还坚毅着,两道泪却唰的滑了下来。
“姐,大姐……”他喃喃道,悲痛越来越难忍,“大姐!”
陆家姐弟父母早逝,老三老四几乎是由长姐长兄带大,其中因为陆季明是陆家二老的遗腹子,出生便失了父母,尤其得陆紫霄的偏爱,方才有了自告奋勇带人追击徐家人这回事,更有陆仲泽被陆紫霄倾力培养成庄主的恩情,四人之间的关系如姐弟亦如母子,如今骤然听闻陆紫霄之死,兄弟二人的悲痛自然不亚于痛失四弟陆季明。
短短几天就失了两位至亲,陆家庄这一回当真要红了眼了。
“报仇!”陆仲泽咬牙切齿,他抚摸着摆在桌上的一对家传的合掌刀,整个人都在颤抖,“此仇不报,我陆仲泽死不瞑目!三弟!”
“哥!”
“随我去祠堂!”陆仲泽站了起来,“让小的们准备礼器,我们兄弟俩一道告慰祖先!此番乃我陆家庄立庄七十年从未有之大劫,以后必有一场血战,然此仇若不报,我们陆家庄在江湖也再无立足之地!若此战断了我们陆家的血脉,还请祖先在天之灵,原谅我们二人不孝!”
“好!”陆叔撼双斧一挥,赫赫生风,“弟弟随你去!”
兄弟二人步履沉重的去了祠堂,在一众祖宗牌位前跪下,三跪九叩,杀猪血祭,焚香又拜,因为陆季明之死在前,全庄的人都还身披缟素,如今祠堂内哭声不绝,惨白一片,看起来很是凄清肃杀。
就在二人用热腾的猪血磨刀之时,又听外面有人叫道:“庄主!徐家人来了!”
“什么?!”
来人此时已经跑近了,跪在祠堂外又怒又悲,声音都沙哑了:“徐家人到门口了!还带了不少人!”
陆仲泽怒极反笑:“好啊,看来这是要灭我们满门啊!”
陆叔撼干脆执斧跳了起来:“我去会会他们!”
“且慢!集合庄内所有弟子!”陆仲泽下令道,“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自己找上门来了,还真以为我们的陆家双刀,是死的不成!走!”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朝牌位一拜,朗声道:“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子孙不孝!此战凶吉难测!还望列祖列宗保佑我们!大仇得报!陆家血脉不绝!”
说罢,他带着不断从庄子四处汇集而来的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往门口走去。
此时,人在庄外的徐心烈已经骂街很久了。
不用陆仲泽下令,一听说徐家妖女到了门口,早有不少弟子冲到门口要和她拼命,奈何一来她这次可不是传闻中的三人行,而是背后有大队人马;二来没有庄主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随意出头,便只能和徐心烈凌空对骂。
真要论脏话比拼,徐心烈其实压根没战斗力。她好歹上辈子当过老师,老师之前还是名牌大学生,再之前更是各种聚光灯下的冷门项目明星运动员,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粗俗文化。
奈何她深谙情绪掌控之道,也惯会左耳进右耳出。对方一旦爆粗她就充耳不闻,微笑的看人家,临了不管自家哪位亲属被问候,都跟看戏似的点头赞扬,临了还点评两句,什么“个子不高嗓门不小”或者“诶你这话是你母亲教的吗?她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啊”。
又有咒她不得好死说她丧尽天良的,她更是反派之心甚笃,笑眯眯的感谢“哇,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
一会儿过去,门口的人都让她气得够呛。
但很快,他们就不气了,因为庄主大人带着大队人马到了。
远远见到陆仲泽,又看到他身后乌压压的人,徐心烈还是有点心虚的,她回头看看,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问:“十三,来齐了吗?”
“还没。”十三紧跟着她,也轻声回,“放心,保你无事。”
你哪来的自信!徐心烈又看看身后二十来个人,清一色武衙吏,还都小的小老的老,可见当年势衰时中青年走得有多干净。武衙吏在以前就是无处可去才进武衙门的武夫,但不论如何,基本都出身江湖。如今一个个事业刚回暖,上来就跟着她这个“恶女”端江湖人老巢,神色上看虽然不至于不乐意,但还是很不是滋味的。
这时候,她是真的希望来的是隐龙卫啊。
但想到隐龙卫的性质,就算能来,估计也就是宫里外派路过的,顶多小猫两三只。
再看陆仲泽带出来的人,一眼望去,四五十准有了,果然是称霸嘉兴的大门派。
“陆庄主!”她无视他们一个个披麻戴孝,和欲把她拆吃入腹的凶残神色,笑着抱拳,把自己当个贵客似的迎上前去,“自上次登门庆贺庄主继任,算下来一别也有七八年了,如今看来,威风不减当年啊!”
陆仲泽是一点也不想和她虚与委蛇,冷笑:“若早知当年那黄毛丫头如今会让我痛失两位至亲,我定会立时将你斩于堂下!”
从刚才的骂战,徐心烈已经知道陆仲泽他们听到了陆紫霄的死讯,此时也从容了:“陆女侠与我狭路相逢,小女不才侥幸获胜。可惜陆女侠太过刚烈,身受重伤也不肯让我医治,甚至自己拔了剑,伤重而死,每每想起,我也很是痛心。”
“你胡说!大姐为了保护我们!绝不会起轻生之意!再说你才多少斤两,能赢我大姐?!定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陆仲泽旁边的一个大汉冲了出来,听言语,分明是老三陆叔撼了。
徐心烈本来只是随口回答,现在却突然发现,咦,怎的这居然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了,立刻来劲了,眉飞色舞的比划起来:“这个啊,就要怪你们刀法的漏洞了,你们别急啊,你们先品品,哥,匕首给我……你们看,她打到后来总是使这招……”
因为印象太深,她记得很是清楚,所以干脆拿着两把匕首比划起来:“她左刀佯攻,我斜上攻肋,她又右刀削我,我前扑躲避,之后又这样,这样,诶……她这杀招一出,胸前空门大开啊!”徐心烈双手转匕首往前一够,然后认真的指了指胸前,甚至还举起手指,“四次!她这么着了四次!看得我都快学会了!每次我都避得险象环生,再不想法子,我头都被削下来了,各位,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在她跟耍戏法似的独自比划的时候,两边的人都愣愣的看着,自家人这边是又觉得惊险又觉得好笑,等她比划完,徐绍均还给她捧哏:“做得对!烈烈,你这招解得好!幸好你稳重机灵!”然后心有余悸的拍拍她的头,很是唏嘘心疼。
陆家庄这些人就百味陈杂了,且不说弟子们,至少陆仲泽和陆叔撼是看明白了的,那分明就是陆紫霄最拿手的水渊刀法的杀招——临渊绞,所谓水渊,其实是指水中的漩涡,刀法的灵感也源自于此,漩涡转速快,且方向随时在变,但归根结底都掌控在中心的漩涡眼中,运用到双刀上可谓极为精妙的一招,可以让对方短时间分不清等不转了刀尖究竟对准哪。
这刀法对于操作者要求很高,尤其是指力和腕力,陆紫霄身为女子,手较男子还小,为了练这招可谓吃尽了苦头,却没想到,如今却栽在了这一招上。
她没说谎。
陆仲泽看向徐心烈,心里没有好受少许,反而更为复杂。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家大姐反复使出临渊绞,确实是要置徐心烈于死地,她俩这一场对决,连两败俱伤的可能性都很小。徐心烈这一次,是赢得光明磊落,可这也让他更为悲愤。
因为他发现,徐心烈不仅有模有样的还原了临渊绞的架势,连最后的“双旋”都近乎完美的使了出来……陆紫霄专心练了三年的指力和腕力才勉强起步,可她,她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才过去几天?而且一看就是临时为了比划才使的!
一旁陆叔撼学的刀法和兄姐不一样,自然没那么深的感受,可是在他看来,徐心烈这行为却有另一番解释,他怒发冲冠:“妖女!你杀我长姐不够!还偷练她的刀法!你们果然狼子野心!”
徐心烈:“啊?”
“聚义庄的都说了!你们说是禁武,却什么都不干,抄了他们的家传棍法就走!分明是借公行私!想偷学其他门派的功法!”
“诶诶?”徐心烈无措的回头看了一眼,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复原了一下差点恁死自己的动作还能被这么曲解,“我学了吗?我比划得这么像模像样?”
她身后方才还只觉得她死里逃生的男人们此时才意识到她的表现意味着什么,都一脸震惊的点点头。
“难道我是天才?!”徐心烈看着自己的双手,但看到上面布满的老茧,又放心了,“哎,应该不是。”
“还装模作样什么!”陆叔撼挥舞了一下斧头,“我本就要让你血债血偿!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哥!我去杀了她!”
陆仲泽紧皱着眉头,他与陆紫霄使的一套刀法,其实能确定徐心烈只是临时比划,但听陆叔撼一说,却发现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毕竟徐家兄妹身负禁武重任,而且还给他们家寄过禁武函,这一战不管孰对孰错,本就在所难免。不如就让陆叔撼误会到底,借着这股气势,一举打退他们,方有一丝喘息之机。
他也缓缓抽出自己的合掌双刀,冷眼看着徐心烈,冷冽道:“徐大小姐,得罪了!”
话音刚落,陆叔撼仿佛得了令,挥舞着双斧冲向徐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