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紫霄,陆家庄长女,今年三十有五,已出嫁十八年,膝下二子一女。
这年纪这战绩放现代那纯纯的违法,但现在徐心烈只觉得她牛逼。
好家伙,三十五了,还生了三个娃,身段保持完美就算了,功夫那是一点没落下,一对双刀舞得虎虎生风,腾挪飞跃间那灵巧与盛年的少侠也不遑多让!
她自出道以来极少单独面对劲敌,有也是赵莽那种心怀鬼胎之流,若不是半路下黑手她自觉也能赢,可如今面对陆紫霄,却油然产生了一种人外有人的感觉。
徐心烈使出自己当初射箭决赛的劲儿去应对,一开始还习惯性的嬉皮笑脸的,可打着打着,神色就变了。她逐渐抓住了之前在聚义庄被围攻时那一闪而过的感觉,有点像游刃有余,又有点像见招拆招,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她眼里只有陆紫霄和陆紫霄的刀。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应对有几分公道剑的影子,可是在陆紫霄招招呼她命门、刀刀砍她要害之时,她也很难保持思考,全靠本能拿捏攻守之势。一时间竹林中竹叶飞旋、枯草漫天,两人双刀一剑,战得如火如荼。
逐渐的,陆紫霄的刀法急促了起来,屡次双手旋刀戳徐心烈的喉口,这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徐心烈眼睛毒,很快意识到她使出这招时胸前和腰间简直空门大开,如果自己不是举剑格挡,而是屈身直戳她胸口,完全可以一击制胜!
可在前面被骗了几次招,死里逃生之后,她却又迟疑了,唯恐陆紫霄这次是故技重施,又在骗自己喂招。一时犹豫,又错过了一次机会。
江湖人爱说点到为止,可功夫本就是杀人的技法,一次错漏就可能连悔恨一生的机会都没有。且不说陆紫霄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任何一个失误,肯定一有机会就毫不犹豫对她痛下杀手,就是她自己也不好保证在得到绝对优势的那一瞬,不会一个惯性出击把人杀了。
但随着陆紫霄招式越来越毒辣,眼看着又快要使出那一招了,徐心烈心一横,凝神准备起来。
陆紫霄左手递刀了,她挡。
陆紫霄收刀旋身右刀挥砍了,她弯腰出剑直逼她心口。
陆紫霄后抬腿侧身躲过,身子前倾右刀反手扎她面门,她顺势下扑左手撑地举剑挑刺她腹部。
陆紫霄一个蹬腿,凌空扭身落地,顺势抬腿踹向她腰眼,她也就地旋身往另一个方向站定。
这时候只要她抬头,那双刀定会旋转着过来直奔她喉口!
徐心烈心怦怦跳,紧张得脖子都僵硬了,她太害怕自己是被骗招了,若是自己猜错了,这一次自作聪明,将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
可没别的办法,战局焦灼,她经验不如她,现在看连体力没胜多少,若是再这般下去,还是只有一个死字。
徐心烈抬头,只看了一眼,刚看到转到眼前的双刀,几乎什么都没想,低头探身长剑一递,在听到哧的一声,感受到肉体的阻力时,她吓得差点松了剑!
徐心烈!稳住!陆紫霄还能打!
果然,陆紫霄闷哼一声,举刀就往她背上扎来,这招完全不需要什么招式,纯粹就是每个人的本能!徐心烈咬牙低喝一声,整个人奋力往前顶,左手抓住陆紫霄的腰扯向自己一把抱住,右手使劲握剑往前推!
“啊!”陆紫霄终于叫了出来!
她的刀因为徐心烈的骤然拉进距离堪堪划过她的后背,而另一只手因为下意识的去推人而划伤了徐心烈的脸,可是这一切都抵不上徐心烈这穿腹一剑!
徐心烈急促的喘息着,确定陆紫霄真的动不了了,才把她放开,松开剑柄,后退了两步,又拔出腰间的小匕首,谨慎又有些慌张的看着她。
陆紫霄跪了下来,用最后一丝力气握刀顶着地面,撑住了自己。
她若躺下,那一剑将被顶回来,再一次贯穿她。
很快,她的嘴开始喷涌出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灌水的风箱被拉动的声音,咕噜噜的,却又残破而不堪重负。
“你,你……”陆紫霄狠狠的盯着她,眼眶通红,像是恨,又像是悲。
徐心烈比她还想哭,她还在不停喘息,此时却是为了压抑住自己的哭意。她理不清自己究竟什么感觉,庆幸是有点的,但更多的是慌张和无措。她往前迈了两步,却被陆紫霄再次举刀指着。
被几分钟前的敌人用困兽的姿态对付,如果徐心烈是真的恶女,她恐怕要仰天大笑了。可徐心烈不是,她脑子里一堆“防卫过当”“意外致死”“杀人犯法”的词语飞过,没有一条能帮她代入到江湖人的心境中。
“我,看看?”徐心烈收起匕首,努力让语气显得倨傲点,她示弱只会被嘲讽,她知道,“你还有孩子呢,不想就这么死了吧?”
陆紫霄的喉口都已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了,她却还冷笑,张嘴发出“呵,呵”的声音。
不是嘲讽,是她一说话,血就灌满了喉咙。
“你是想说你孩子会给你报仇的是吗?”徐心烈更想哭了,表情却更冷硬了,“哦,所以你存心想让你自己家和你夫家都绝后是吧?”
“呵,呵呼,你,四弟,呼,死。”
“我说陆季明不是我们杀的你信吗?”徐心烈无力道,“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可你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回来。”
“陆,呼,陆家……”
“陆大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们的双刀值当我这么穷追猛打吗?”徐心烈下意识的喷了口毒,却在陆紫霄一口血气出来后,立刻道,“当然,你们既然立足江湖那么多年,自然是有你们的妙处在的,只不过,我们真犯不着为这个动刀动枪……再说了,”她还是忍不住沉下声,“当初你们派陆季明来找我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意吧?”
陆紫霄已经开始颤抖了,整张脸白到发紫,身下一滩血徐徐绽开。
徐心烈无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这是我上次受伤没用完的药,你吃,估计有可能大概或许……抱歉我真的不确定,可以再见见你孩子;但你不吃……我真的只有被逼灭你们陆家庄,和你的三个娃了。”
毕竟陆紫霄一死,这血仇难解,唯有盖土填平才能了结了。
陆紫霄盯着瓶子,眼中已经流下泪来,可她嘴紧抿着,时不时溢出一口血,再看徐心烈时,依然溢满仇恨。
“我就当你这样看我是不信我。”徐心烈做最后尝试,她倒出一颗黑褐色的小丸子吃了,皱着脸嚼了嚼咽下,浓郁的药味弥散开来,“你真要等我一个不存在的毒发身亡吗?这药很贵的,我没几颗。”
其实她骗人的,这是后来十三给她的据说屠十三给的大内好药,其实她并没用上。但是不管屠十三什么货色,十三敢给,那就说明不是害人的。而且她相信自己现在还有用,屠十三舍不得她死。
陆紫霄嘴角颤抖起来,她缓缓张开口,突然眼睛一亮。徐心烈也猛地直起身,手里握着匕首,紧紧的盯着陆紫霄背后。
那儿有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没一会儿,竹林中果然跑出个人来,是李再安!他急匆匆的,双手执枪,长发草草扎起,白衣溅满鲜血,一看到她们,也猛地举起枪,但很快就放下,露出欢欣的笑容:“心烈!是你!太好了,嚯,这一场可真是打得畅快,陆家庄的人也不……咦,她是谁?”
徐心烈心一松,可待顺着李再安的目光往陆紫霄一看,心却骤然一紧,只见她面露绝望,竟然握住剑柄,猛的拔了出来!
“不要!”徐心烈尖叫着冲过去阻止,可哪快得过死意坚决的陆紫霄,剑一离身,她就软软的躺在了地上,伤口处血流如注,面色更是肉眼可见的发紫,周身全是血液。
一个人能流多少血。
陆紫霄这一下,是直接把自己全身的血都放干了。
血腥味还热腾着,漫天的竹叶落下,落在血泊中,宛如黄泉中的一叶叶小舟。
陆紫霄死了。
徐心烈呆立着,初秋正午的光从头顶落下,她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杀人了,她终于杀人了。
“她到底是……”李再安还要再问,却突然被徐心烈一把抓住领口,她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嘶声质问:“你是真的没看到我们吗?!”
李再安低头看着她,一脸无措:“当然,我一心盯着后面的追兵……”
“你是,真的,没看到我们吗?!”徐心烈瞪大了双眼,再次厉声喝问。
“真的,我发誓。”李再安松手,枪落在了地上,他举手道,“我真的没看到你们,没见我看到你们也吓了一跳吗?”
徐心烈依然不放手,她死死的盯着李再安的双眼,仿佛要用目光戳穿他的灵魂,李再安也不得不瞪回去,满是茫然和无措。
半晌,徐心烈神色慢慢平静了,她松开手,还温柔的抚了抚李再安胸前被自己抓皱的衣领,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李再安毫不掩饰的松了口气,僵立着等徐心烈的手彻底离开自己,才捡起枪,又问:“她是谁。”
“陆家大姐。”徐心烈低头看着陆紫霄的尸体。
“啊?你把她杀了?”
“要不是你来,她说不定还能活。”徐心烈说着,收起了小药瓶,语气冷冽。
“怪不得你这么生气,”李再安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陆家一共四姐弟,两个没了。”
“如你所愿,不死不休了。”徐心烈转身就走。
“诶?怎么叫如我所愿,我没这愿望啊。”李再安一边辩解着,一边快步跟上。
“你不是跟我们禁武令的一边么?”徐心烈冷眼看他,意味深长。
李再安笑了笑:“哦,那个倒是的。”
徐心烈冷哼一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想了想,转身回头。
“又怎么了?”李再安摸不着头脑。
“你去挖点土,给她盖上。”徐心烈向陆紫霄方向走去。
“啊?”
“我没空让她入土为安,但也不能让她曝尸荒野。”徐心烈声音低落,“她毕竟……”
“毕竟什么?”
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陆家庄长姐如母的大姐?是一个三十五岁依然强悍的女侠?徐心烈说不清楚,干脆不耐道:“毕竟是个人!”
李再安无奈,只能掏出枪,到陆紫霄旁边刮出土来往她身上盖。徐心烈则砍了棵竹子,切了片,先挑出一片宽的做简单的墓碑,割了“陆大”二字,放在李再安手边。随后又做出好几片细的,从陆紫霄的尸体开始,隔几步插一片,一路插到谈仙石城的城墙下。
竹林鲜有人迹,这谈仙石城外总不会永远没人吧,但愿里头的小道士能尽早看到,顺便给陆紫霄做一套法事……也顺带去去自己的晦气。
待她回来,坟冢已经差不多了,李再安满手满脸的土,看神色倒也认真。
两人在陆紫霄的坟前拜了拜,转身进了竹林,继续往鹰巢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