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只要不傻,就知道屠青莲早在十年前,便已经盯上了他们。
虽然说兄妹俩经常说和十三四五年的交情,但十三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徐心烈时,是十年前,她六岁生辰。
小小一只站在大人中间,手里扯着哥哥的袖子,一大一小抬头看着周围的人,仿佛众星拱月,却又好似边缘的看客,徐绍均满脸好奇,她却满脸无奈。看起来好像徐绍均才是那个小寿星,而她是照顾小寿星的小保姆。
屠青莲是秘密来的,他便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看热闹。待徐浚泉抽了空带俩小的过来拜见完,两个大人开始谈事,三个小的便被赶到一边玩。
说是玩,其实也不过是让他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
很快他就发现,他只需要看住徐绍均就行,徐心烈,根本不爱动。
兄妹俩看起来相互嫌弃,可这种时候却也很排外,徐绍均小木剑砍小树苗玩累了,徐心烈就耐着性子和他斗嘴玩儿,两人躲在角落偷偷摸摸的琢磨他一个外人。
“他是小太监吗?”徐绍均童言无忌,“听说屠伯伯是个公公。”
“你懂个屁,你知道什么是公公吗。”徐心烈声音低低软软的,还小心看了他一眼。
十三站在十步外,假装自己听不到。
“就是没有小鸟啊。”徐绍均说着,低头看看自己,皱起眉头,“啊,那怎么尿尿呀。”
“尿不尿和有没有鸟没关系。”徐心烈说完,龇牙,“嗨其实我也不懂。”
“你就会装懂!”
“是是是。”
“要不我们问问他?”徐绍均亮晶晶的眼睛看了过来,十三心里一慌。
“你有毛病吧,你要过去问人家有没有小鸟吗?!”
“对呀,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没的,还能长出来不?”
“要不我给你割了,你看看能不能长出来?”徐心烈还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啊!不要!肯定很疼!”
“所以你要不要去问了?问他割小鸟的时候疼不疼?”
“不要不要。”徐绍均摇头摇成拨浪鼓,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同情,“所以真的是割的呀?”
“让你问你不问,你来问我?那要不我去问,他要是哭了,你来安慰?”
“不要不要不要!不问了不问了。”
“傻狗。”
“你干嘛骂我!”
“你傻呗。”
兄妹俩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十三无助的望向屠青莲的方向,生平第一次强烈的想要回宫。
之后的六年,十三其实都有些怵他们。
屠青莲带着他拜访的不止一个徐家,也不是只有徐家有小孩,可唯独这俩兄妹会当着他的面嘀咕什么鸟不鸟的,这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压力。所以每每屠青莲将他带去,他都会躲在其他隐龙卫中,假装自己不存在。
幸而自从第一次徐浚泉带了俩兄妹给屠青莲见过礼,之后便不会刻意带他们过来,即便偶尔意外碰见,他们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斗嘴玩闹,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后来两人从孩子变成少年,已经到了不会再百无禁忌讨论鸟不鸟的问题时,却都开朗大气,明媚爽朗,与他彻底成了两类人。
十三自小便被屠青莲收入隐龙卫,在皇宫最偏僻阴森的角落长大,残酷的训练之余,见得最多的不是刑讯逼供,就是隔壁冷宫中女人的疯癫阴鸷,时间久了,他已经逐渐模糊了自己的感官,有时候觉得宫里的不见天日才让他最为舒适和安全。可每每屠青莲要带他去徐家,他却越来越难以忽视心中日益增长的雀跃。
他不再怕他们了,他想看到他们。
他还记得那一年屠青莲好似随意的指着他对徐浚泉道,这是我的得意弟子,以后可以时常带来给你们家大公子做陪练,而徐浚泉笑着答应时,心中难以抑制的狂喜。
可上场前屠青莲对他说的话,却让他如坠深渊。
“若输一场,你便不用再来了。”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屠青莲打的什么主意,可在徐绍均每一次面对他时的颓丧和抵触,和他身后的徐心烈日益冷漠的眼神中,他明白了。
屠青莲要利用他打垮徐家传人的精气神。
而那时候的徐浚泉,已经无力叫停了。
这让为了获得来徐家的机会自虐一般练武,几年间打败所有竞争对手成为副卫主的十三,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但他也不能停,即便他愿意输给徐绍均,愿意放弃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他必须来,因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这是屠青莲对徐家使的毒计,他不过是一口毒而已,他没有选择。
就算他不是太监,就算他如此向往着他们,可他和徐家,终究会有决裂的那一天吧。
“十三,十三!”
十三猛地回神,抬头望向皱着眉的徐心烈,她也皱着眉:“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十三摇摇头,专注的望着她,意味分明。
徐心烈耸耸肩,道:“刚才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十三很努力的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什么都没听进去,羞愧的摇摇头。
这情况很是少见,往日十三从来不会分神,说什么都瞬间反应,徐心烈几乎从来不用跟他复述什么,以至于她现在都噎了一下:“额,爹,那我跟他从哪讲起?”
徐浚泉还是盘着腿,双眼微闭,似笑非笑:“比武招亲。”
十三虎躯一震,猛地望向徐心烈。
“好吧,比武招亲,”徐心烈叹口气,瞪了一眼十三,全然无视他突然炯炯有神的样子,无奈道,“我就说那个英豪会,且不说多少人去,但按照亓天方那德性,保不齐有给他的大宝贝舒音招女婿的想法,我们没法左右他们的议题,但是却可以从侧面影响一下参会的人的想法。”
“哎,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你亓伯伯。”徐浚泉对于女儿对江湖前辈的无礼很是无奈,“你待如何,让均儿上?”
他一说完,后头马车上就传来一个震天响的喷嚏声。
“哇,哥这是神功大成吗,这都能感觉到?”徐心烈目瞪口呆,忽然看向十三,“等下,我们不是应该跟哥商量吗,十三你和我哥换个位置好不好?”
十三心里一滞,但还是默默的起身,却被徐浚泉叫住:“且慢,若你真要让你哥上,此时先别让他知道的好。”
十三心里一松,又坐了下来。
“唔,也对,”徐心烈显然也纠结着,“不过爹,以前亓天方把舒音带过来的时候,到底是不是有结亲的意思啊?”
徐浚泉叹口气,已经放弃纠正女儿的无礼,点点头:“是,你亓世伯那时候很喜欢均儿。只不过那时我们进与……”他看了眼十三,“屠公公有了牵连,我实在应承不下,便装傻拒了。”
“他喜欢我哥,舒音喜欢吗?”
“女儿家的心思你就别猜了。”
“我也是女儿家我为什么不能猜?”
你也算正常女儿家?徐浚泉和十三都默默的看着她,眼神表达的意思很一致。
徐心烈挺胸:“怎么啦怎么啦,瞧不起我呀?!”
“好了,这些就别说了,你直说你打算怎么做吧。”
徐心烈撅着嘴又窝进自己的小垫子里,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我就是在想,擒贼先擒王总没错,但亓天方肯定是旗帜鲜明的要对付我们的……这么想来,好像派哥哥去勾引舒音,确实不大现实。”
“嗯?我以为你是说去提亲,怎的变成了勾……”当代公道剑大人连说出这个词都觉得羞耻,脸带愠怒,“你怎可这么利用你兄弟!”
“如果他俩有情,我们为他们创造条件也未尝不可啊……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说了,爹,这肯定是玩笑呀,勾引亓舒音诶,这么高难度的事,别说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了,即便我们没禁武令这事,老哥也没这本事呀。”
徐浚泉一想自家傻小子那样,立刻被说服了,摇摇头:“说得也是。”
“阿嚏!”徐绍均又在后面打喷嚏,隐约听到他问胡大夫,“胡叔,我莫不是着凉了?”
“噗!”徐心烈笑到打跌。
徐浚泉也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无奈:“你哥定是上辈子得罪了你,这辈子来偿债了。”
徐心烈一听上辈子就噎了一下,心里居然还真晃过了两个人影,一个是带自己去校门的学生,还有一个就是打死自己的歹徒,她笑不出来了,轻咳一声,正经道:“不说他了不说他了,我换个角度吧。爹,亓天方是很指望舒音的婚事能帮衬一下他的事业的吧。”
徐浚泉有些不自在:“你也未免太……直白了点,当父亲的希望女儿嫁得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反正我们在这件事上,是能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共识的吧,”徐心烈于是用她的方式委婉了一下,又道,“再说了,即便你不承认,江湖人也不傻啊,亓天方那做派,在哪都要出风头,出门恨不得八抬大轿,之前连蓬莱岛的提亲都拒了,那可不得带着女儿上天去?”
“说到这个,听说前几日倒是没直接拒绝中原张家的提亲,似乎对岭南霍家也颇有考量……”
“他们不是与蓬莱岛半斤八两么?门槛降了还是……”徐心烈灵光一现,“我明白我在想什么了!”
徐浚泉和十三都无语,敢情你方才都不知道你在扯什么呀?
“亓天方的立场其实是可以从舒音的婚事上侧面体现的,”徐心烈竖起食指,认真道,“他必然会拒绝我们家的提亲,这事儿自然不用考虑,我们也没必要拿哥哥的名声去搅这浑水。”
徐浚泉欣然点头:“所以?”
“现如今我们阵营里并没有够分量的青年才俊可用,虽然我觉得如果我们的人和舒音结亲才是最好的,嘿嘿,亓天方要知道自己女婿是我的人可不得疯。”
“心烈!”徐浚泉骤然抬高声音,“你莫非真甘当不义之名?!这等腌臜的主意都能想出来!?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舒音与你也算竹马青梅,你忍心这般对她么?!”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随口一说,”徐心烈心虚了,不过转念一想,确实觉得自己这计划有点太邪恶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和亓舒音虽然不是志趣相投,但那小姑娘其实人也还不错,至少不招人嫌,如果她是灵魂小孩,说不定真能和她成为闺蜜,“对不起啊爹。”
“你该道歉的人是舒音!”
“好的好的,有机会我一定道歉,哎,”徐心烈拍拍头,“反派难当啊。”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爹,我能继续讲了不?”
“好好想清楚再讲。”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徐心烈终于安抚下自家正直老爹,小心道,“我想的是,找个让亓天方不好一口拒绝的,但是却能让江湖乱了阵脚的人,去提个亲,不一定要成,但在亓天方想法子拒绝或者万一真的心动的时候,让其他门派对他的立场起点疑心,狠狠挫一下他的形象!”
徐浚泉眉头一挑:“你指的是……”
“嘿嘿。”徐心烈神秘一笑,“您猜?”
“不会是皇上吧?”
“啊?”徐心烈一愣,“这我倒没想到……不是啊爹,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让舒音进宫?你怎么比我还狠啊!”
徐浚泉一脸尴尬:“咳,那你说谁。”
徐心烈转而望向十三:“十三,你猜得出不?”
十三也有点尴尬,他方才的猜测其实和徐浚泉一样,只是有了这前车之鉴,他立刻改换了答案,凝神一想,迟疑道:“献王……世子?”
“宾果!”徐心烈喜笑颜开,“还是十三懂我!”
十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难掩欣喜,可看到徐浚泉望向徐心烈的眼神,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向徐心烈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惊异。
献王李茂乃当今圣上的皇叔,一直以来行事低调,从不出头,仿佛一个隐形人,然而江湖人并不知道,他也曾经在禁武令的重新推行上,出过一把力。
只是之后便再度回到封地,恢复往日作风,从不过问国事,是个典型的闲散王爷。而他的家人子嗣自然沿袭了他的作风,沉默低调,仿佛遁出了红尘。
若不是徐心烈提起,他们几乎要忘了这家子人。
放眼朝堂江湖,那么多勋贵子弟,青年才俊,她却能立刻想到献王世子,而这个人选一旦提出,却让人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这份决断和急智,还真有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风采了。
难怪屠青莲越来越关注她,若等她再成长两年,说不定真的就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