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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正文 第81章

所属书籍: 璧合

    京城,暗无天日的锦衣卫诏狱。

    施泽友把要送去牢狱里的水扣了下来。

    牢里的人早已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得来一碗水,此刻却被施泽友端在了手中,然后当面直接泼在了地上。

    监牢里,男人静坐石床之上,见状反而笑了起来。

    “没法给我定罪,也没法对我用刑,你施泽友,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滕越缓缓开口说了过去,施泽友脸皮抽了一抽。

    自那晚滕越被他抓了之后,他当晚就动了刑,却没能让滕越开口认一个字的罪,反而被陕西一众高官给他保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那两位兄弟王复响和沈言星,打着押送反王进京的名义,一直监管着他,他也无法动手,好不容易进了京,将人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里,但朝堂中好些官员上书为此子说话,连九千岁也不好直接给他定罪,锦衣卫上面的指挥使亦让人暂时不要对他动手。

    施泽友心烦意乱,可他才刚进锦衣卫,这里可不是他能随便动手的地方。

    但若是滕越大闹锦衣卫诏狱,这罪名可就好定多了。

    自进京之后,他就让人将监牢严加看管,所有人不得擅入。滕越根本无从得到外面如何判他的消息。

    施泽友听他笃定猜测,这会却也哼笑起来。

    “将死之人反而总以为自己还有得活。却不晓得,早已是砧板上的肉一片。”

    他说着,朝着滕越看了过去。

    “外面是有人替你说项,但说话的人越多,大太监就越是烦,今日我过来,就是替大太监偷偷把这烦给他解了。”

    他道,“你今日若肯认罪,说不定还有的活,若是不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说这锦衣卫的诏狱,“人关进来,不管有没有罪,最后能出去的也没有几个,一不小心死在里面再寻常不过。”

    他看向滕越,“你可要想好了。”

    施泽友威胁而去,但他说过去,却见滕越仍旧坐在石床边,不急也不怕,此刻闭起了眼睛来,开口。

    “比起我认罪后被放出去,你施泽友更想让我死在这里吧?”

    他一下就说中了施泽友的心思,施泽友脸皮又是一抽,却没有承认。

    “我与你父亲是有些旧怨,但他已离了人世,这笔恩怨早已勾销。你触怒我,是因为在华阴县的那一箭,但你此番落难,我这口气也算解了。”

    他道,“你还年轻,不知到了我这年纪,恩恩怨怨也不必算得那么清楚,我今日让你认罪是给你生路,日后你出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恩怨就此了解。”

    他说得“语重心长”,滕越简直要笑出声来。

    施泽友或许不了解他,但他却从少时起就活在施泽友的阴影之下,父亲、兄长皆是因为施泽友而死,妹妹自幼失怙,母亲日夜难安,皆是因为施泽友。

    他今日,却跟他说恩怨不必清算,就此一笔勾销。

    这是多大的笑话?!

    滕越不住笑,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施泽友见他不仅不为自己的言语所动,反而大笑起来。

    他脸皮乱跳,“你笑什么?”

    话说过去,滕越突然擡起头,直直地向他看了过来。

    晦暗的锦衣卫诏狱,那目光仿若彼时射在施泽友胸上的冷箭,冷光逼人。

    “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算盘。只要我滕越不死,终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他字字射到施泽友心口上。

    一瞬之间,施泽友杀意腾然而起。

    他恨不能直接进入监牢之中,将此子直接杀死在牢狱里。

    如若不然,怎么能安?

    牢狱里血腥之气从地缝中翻上来,墙边的烛火幽光闪烁,几近封闭的监牢内杀意四起。

    但滕越气定神闲,他知道施泽友动不了手,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

    这么多天,他也不是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他自恩华王府有意造反之后,就同孔徽的舅父、也就是京中的黄先生颇多联络。

    如今虽然被洪氏下了牢狱,但黄先生自外面让孔徽他们传了消息过来,让他定要耐住,千万莫要认罪分毫。

    恩华王举着清除奸宦的旗号造反,而洪氏将功臣良将下狱,越发坐实奸宦作为。

    也许,这正就是将那大太监拉下来的机会!

    施泽友看向滕越,滕越亦朝着他看了过去。

    隔着一道监牢之门,极度的静默之中,仿佛有刀光剑影掠过。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快步前来。

    脚步声骤然打破了此间的紧绷。

    锦衣卫北镇抚使出现在了监道之中,他见施泽友正在此处,微微挑眉。

    施泽友不知上司缘何亲自前来,不由问去。

    “镇抚使大人,可是要提审此犯?”

    他眼角掠过滕越,若是提审,那么滕越多半是逃不过一个罪名了。

    滕越亦暗暗攥了攥手。

    谁料那锦衣卫北镇抚使开了口。

    “非是提审。”

    他道,“九千岁发了话,放人。”

    话音落地的瞬间,施泽友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幽光之下。

    北镇抚使让人将监牢大门打开。

    牢内,滕越缓缓从石床上站了起来,他并无太多张扬情绪,高挺的身形自牢门口微微弯腰走了出来,只是在走过施泽友身边的时候,轻声道了一句话。

    施泽友浑身血液倒流,听见当年滕温礼留下的次子滕越,同他开了口。

    “今日我已活,他日你必死。”

    *

    杨家小宅。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林明淑手下一颤,打翻了手里的茶盅。

    “遇川今日就放出来了?!何时,何时?!”

    杨二夫人闻信也激动得不得了,听见孔徽派来的亲兵回话。

    “就在午间,就在这会!”

    话音落地,林明淑立刻叫人套马,朝着锦衣卫北镇抚使司赶了过去。

    她们到的时候,孔徽、沈言星等人已经聚在了门前,王复响进到北镇抚司里面去接了滕越。

    林明淑刚刚站定,就见侧门打开,有人从里面缓步而出。

    他衣衫上还沾着干了的血污,露在外的脸上脖颈和手上,皆有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结了疤,有的却在这暑热天气里化了脓血。

    林老夫人一眼看过去,跌跌撞撞地上了前去,喉嗓发哑。

    “遇川我的孩子!”

    她嗓音发哑地几乎要扑到滕越身上,又怕弄疼了他潜在衣衫下的伤,只敢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上下打量着他,眼泪落了下来。

    杨二夫人也红了眼睛上了前来。

    滕越刚从幽暗的诏狱里走出来,眼睛被天光刺了一下,这会低头看去。

    “娘?姨母?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问过去,两人皆落泪地说不出话。而孔徽、沈言星他们也都围聚了过来,亦朝他看过来,“总算是出来了,这些日的工夫都没白费!”

    一旁的王复响接了话来,“什么叫没白费,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滕将军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他一开口,再阴冷不散的游魂也跑没了影,众人或喜极而泣,或大笑出声,将这锦衣卫北镇抚使门前都喧吵了起来。

    还没有几个人敢在锦衣卫门前喧闹,路过的京中人无不朝着他们看过去。

    见这些好似西北来的武人们,丝毫不在意这京中的门道规矩,就在锦衣卫门前就大笑吵闹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带了炮仗,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亲自将炮仗点了起来,锦衣卫门口仿佛过了年。

    可他们这般,锦衣卫的人却无有一个出来制止阻拦,只任由他们喧闹了好一番才消停。

    沈言星见滕越虽笑着,却口干舌燥地唇角都裂出了血。

    连忙叫了身边的人,“沈修快去给他拿水囊来。”

    他这一开口,滕越才看到沈修竟然回来了。

    他眼眸不禁一亮,可登时也想到了什么,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去,却没见到让他最是想念与期盼的身形。

    众人扶着他往马车上去,他问了母亲和姨母一句。

    “只您二位过来了,蕴娘她没来吗?”

    那日他被施泽友抓去用刑,浑身是伤,吃了药人有些昏昏沉沉,但待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通身的伤口早已被人一一处理过了,而身上的衣裳也换了过来,换成了干净的、他平日在家里常穿的衣裳。

    谁会这样仔细地给他清理伤口,谁会特特给他换上干净衣裳?

    滕越隐隐地想起彼时昏沉之间,好似有人一直抱着他,在药粉煞得他伤口痛的钻心的时候,一直搂着他的腰身,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用他都未曾听过的细言软语,柔声安抚。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做梦,毕竟她何曾跟他这样柔声说过话?也就只有梦里了。

    可等他醒来发现一切料理妥当,看到床边正就放着留下来的药瓶的时候,他知道那不是梦,根本就不是梦。

    是他的蕴娘真的来过

    只是他此刻在人群中反复看了两遍,甚至特特往人群的后面寻了去,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他不禁问来,见母亲没有立刻回应,表姨母则含混道了一句。

    “山遥路远,她就没来京城。”

    滕越抿了抿唇。

    孔徽原本想让他去自己准备的宅院,但杨家小宅恰离着锦衣卫北镇抚司不远,林老夫人又住在那处,他们干脆转去了杨家。

    众人到了杨家,自是又热闹了一番。

    只不过这到底是京城,似王复响他们还有差事在身,不多时就只能离了去。

    倒是滕越叫了孔徽,朝他问了过来。

    “我在诏狱里好些事不知道,今次能出来,你费了不少心吧?都是什么人替我说话,但凡这些帮我的人,都说给我才好。”

    这样的时候,敢替他说话的,都是他的大恩之人。滕越定要铭记在心。

    孔徽把替他说项的人都列了一边,只是说着,眉头微微皱了皱。

    “众人都替你说了话,但前日的时候,那位大太监还没有松口放你出来的迹象,我舅父还说再等等,可昨日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口风,今日就利落地把你放了。”

    这里是京城到底不是陕西,孔徽的消息还没那么灵通。

    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昨日是不是有什么人见了大太监,又在那位太监脸前说了什么。

    “昨日的人才是关键,只是这会,我也还不晓得是谁。”

    滕越回想施泽友的态度,可见他也不晓得大太监改了主意,突然就放了他。

    只是是谁,滕越也不晓得。

    然而这时,他却见母亲略作沉吟,朝着他和孔徽看了过来。

    林明淑觉得儿子终是要知道的,轻声告诉了他。

    “约莫是永昌侯章侯爷,是他替你说了话。”

    这话音落地,厅里就静了一静。

    杨二夫人看向表姐林明淑又看向外甥滕越,坐在一旁不敢随便开口。

    倒是孔徽不明就里,“永昌侯章侯爷?难不成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给了遇川这样大的人情?”

    杨家只是永昌侯弟弟的岳家,而滕越也只是杨二夫人的娘家外甥,还是表亲。

    滕越没有似孔徽这般往确信中猜想,反而目光从紧张的表姨母脸上掠过,定在了自己母亲微微沉落的眼眸中。

    “永昌侯为什么会替我说话?儿子不是杨家的子弟,更不是与他章氏直接相连的姻亲,他缘何替我说话?”

    他问过去的声音不大,可字字句句在这厅中异常的明晰。

    这下连孔徽也不出声了,杨二夫人更是紧攥着手不敢言语。

    林老夫人被他这样问来,一时间也没有立刻开口。

    可她越是不开口,滕越越是紧看着她。

    他的目光何其锐利,仿若从黄沙里飞出来的山鹰。

    林明淑知道这事总是要跟他说的,既如此,干脆就在这个时候说好了。

    她深吸了一气,向滕越看了过去。

    “娘已经打算要跟永昌侯府结亲,既然要结亲,那章侯爷自然是保你的。”

    “结亲”二字,咚咚地落在滕越耳中。

    “结亲?”他朝自己母亲看去,“难道娘是想让妹妹同章家结亲?”

    厅中越发静若无人。

    滕越见母亲开了口。

    “不是你妹妹你妹妹还年幼。”

    母亲没有看他,但滕越却忽的笑了一声,笑声极其冷淡。

    “不是妹妹,那就是我了?”

    他直盯自己母亲,“娘觉得儿子有多大的能耐,还能娶两位妻?”

    他不可能同时娶两位妻,连皇帝都不能,那么只能将其中一个人,要么贬妻为妾,要么直接一封书信就打发走。

    滕越心口倏然揪了一揪,痛意弥散开来。

    “蕴娘呢?”他嗓音低哑起来,只问自己的母亲,“蕴娘为何没来?是娘没让她来,还是娘又让她跟儿子和离,又要把她赶走?”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有什么可能骤然闯进了脑海中,他好似看到有一个人从柳明轩里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从柳明轩离去,走到他府邸的门前,无人相送更无人挽留,就这么背着包袱,悄然无声地离开了他的府邸,走进了人流川动的街道上,走入了茫茫的人海里。

    “娘不会是,已经把儿子的妻子,撵出门了吧?”

    他问过去,母亲紧绷的脸色微微发白,却紧绷着没有否认,而另一边,表姨母的眼泪咣当掉了下来。

    滕越立在厅中,锦衣卫的诏狱不能令他颤抖半分,可此时却脚下不禁发晃。

    林明淑缓缓吸了一气,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来,放在了茶几上。

    “蕴娘那孩子比你明白,人家何须要娘来赶?你与她本就不是门当户对的良缘,只是彼时她与我们都走投无路,才勉强结缔的亲事。既不相配,何必要强求呢?”

    林明淑看向滕越,希望他能冷静一些,理智一些。

    “好好地娶一位高门贵女,能对你助益相帮的贵女,这才是属于你的珠联璧合的姻缘。”

    她说蕴娘不合适,“注定无法长久。她也比你明白得多,想把自己往后的日子过好,对你,也不似你这般,把整副身心都丢进去。”

    她说他该醒醒,“好聚好散,往后兴许还能再见,你若再纠缠不休,对她有什么好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直言,“娘已经为你定下了章家的四姑娘,眼下永昌侯保你出来了,等过些日,就去章家把你和章四姑娘的婚事说定吧。”

    她正色这般说,可却见滕越突然笑了起来,他转头问向杨二夫人。

    “看来表姨母也知道我娘的意思了?蕴娘彼时是如何救得大表妹,姨母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这话说得杨二夫人眼泪掉得更急,她慌乱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也不想让那小祖宗走”

    她不似说谎,滕越见状长长地“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那也就是说,果然是,娘在蕴娘进门之前,就已经同她签好了约定,从一开始就跟她说好,一年两年最多三年,在那章四姑娘孝期守完前,就让她卷了铺盖走人,帮我挡了灾,又不耽误我迎娶贵女”

    他厉声问向自己母亲。

    “娘回答我,是与不是?!”

    这一声冷厉如刀,而滕越的猜测几乎正中命门。

    孔徽愕然,杨二夫人也紧紧捂住了口鼻。

    林明淑听闻他忽然猜中,有那么一瞬想要跟他直接摊牌算了。

    但她想到滕越的性子,想到从前一直瞒着他,就是怕他犯了劲,哪怕是契妻走了也不肯再娶贵女。

    林明淑紧压着心口乱跳,同他说不是。

    “蕴娘是自己要走的,执迷不悟的只有你,根本也没有什么约定可言,你不要再胡乱猜疑!”

    谁料她这般说去,滕越忽的一把推开厅门,向外面叫了过去。

    “沈修!沈修过来!”

    他甫一开口,沈修就出现在了门前。

    “将军。”

    “你进来,你来同我也同我母亲说说,你在魏嬷嬷那,问出了什么来!”

    滕越声色俱厉,沈修擡脚进到了厅中,林明淑只听沈修是从魏嬷嬷处而来,眼皮都跳了起来。

    而沈修全无拐弯抹角,直接道。

    “魏嬷嬷告诉属下,夫人在嫁进来之前,老夫人就已同夫人签订了契约。

    “老夫人帮夫人出金州老家的泥潭,而夫人顶上将军妻子的名头,替将军挡灾。契约原是三载,夫人要给将军做妻子三年。在此期间必须保守秘密。

    “契成之日,姻缘结缔,契约结束,夫人要如约和离。”

    “老夫人会再替将军娶永昌侯府的贵女为妻,契妻之事,自此往后再不提及。”

    沈修一口气,把他打听到的所有关于契约的原委都说了出来。

    林老夫人脚下微慌,她不安地向着滕越看了过去。

    她见滕越闻言没有怔怔难信,也没有惊怒发火,反而低着头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颤着,复杂的心绪涌在笑声里起起伏伏。

    众人无一不都向着滕越看过去,而滕越再没留意他们任何人。

    他只听着方才沈修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响起。

    契约、契妻

    原来他的蕴娘,就只是他的契妻。

    契成之日,她与他姻缘结缔,契约结束,她要如约和离。

    所谓白头偕老,根本不会发生,所谓琴瑟相合,她根本不曾期待。

    难怪,难怪她从成婚起始就一直伪装自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木讷无趣、甚至粗陋浅薄的乡下女。

    她不会开口跟他要任何东西,连在白凤山被土匪威胁,也只自己想办法自救挨过去,因为她能得到的所有,都白纸黑字地写在契约里,由母亲折成银钱,留给她离去后养家糊口。

    难怪她只想挣钱,去制药去开药铺,去把生意经营好。

    因为他这个契约丈夫不能让她依靠分毫,她必须要在这短暂的三年内,靠她自己把门庭支撑起来,教养侄女,赡养祖母,让她身后的一家人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而她与他之间,除了让他看不穿这契婚的真相以外,她必得跟他保持距离。

    对她而言,他只是旁人的夫君,难怪当时在沈家,她见了那章四姑娘就一直往后躲,要跟着红叶避到后院去,因为那贵女才是他的正头妻。

    而她这个小小契妻,怎么还敢站到人前?

    滕越心头抽痛到发慌,痛意遍布四肢百骸,却不停地笑,越笑嗓音越低。

    只是没想到,根本就没用到三年,母亲就让她和离走人。

    第一次和离,他不肯放手,这一次,他被关在牢中,母亲利落地让她履了约——

    就在这时,把他的蕴娘,生生地赶出了门去!

    滕越倏然擡起头朝着他母亲看了过来。

    “娘可真能瞒儿子。一张契约,从头到尾,死死地将儿子瞒在鼓里。”

    如果不是他疑心猜测,让沈修找来魏嬷嬷打听,他问他的母亲,“娘还要瞒我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他道,“您就觉得我会对蕴娘放手,会在她走后再娶别人,会如了您迎娶高门贵女的所谓珠联璧合的姻缘?!”

    他低声怒问,直问得林明淑心头颤抖不已。

    “娘对蕴娘是有亏欠,可当时的情形娘还能怎么办?而这一次,那么多人说话,大太监都没动摇,而我让四姑娘去求了她伯父永昌侯,你就被放出来了,你觉得贵女无用吗?如果没有这样的姻亲,施泽友只会置你于死地?”

    她哭问,“若是你也死了,你让娘还怎么办?!”

    可滕越却只哼笑一声。

    “那么多人给我说项,娘怎么就确定是那永昌侯的话起了作用?儿子还没娶人家的姑娘,人家凭什么在这个关头替我说话。”

    孔徽对此事也存疑,只是母子吵成这样,他也不好说什么,但他派过去打听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谁料就在这个关头,外面突然来报,说是孔徽派去的人回来了。

    不等孔徽出口,滕越当即开了口,“把人直接叫进来说话!”

    众人皆朝门口看去,孔徽的亲兵很快快步而来,上前就把话说了。

    “两位将军,属下打听到,昨日那大太监确实见了个特别的人。”

    “是谁?”滕越厉声问去。

    那亲兵回道,“昨日大太监皇上的豹房外,见到了宁丰大长公主,说了足足两刻钟的话。”

    话音落地,整个厅里静默无言。

    杨二夫人面露惊奇,孔徽目露思索,林老夫人不敢置信。

    而滕越则喃喃出声。

    “宁丰大长公主,白春甫的母亲”

    他擡手捂住了脸,心头的绞痛难以压制,喉嗓紧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可他却要问向自己尚且不敢相信的母亲耳中。

    “娘觉得大长公主为何要替我说话?白六爷同儿子又有几分情谊?是蕴娘,是蕴娘。白春甫看的是蕴娘的面子啊可是您呢,结束所谓的契约,亲手将蕴娘赶出了门去!”

    林老夫人愕然愣在原地。

    她不知事情缘何是这样的答案?

    她托给了章贞慧,后者也回了她说章侯爷已经答应了。怎么说动了大太监的,反而是宁丰大长公主?!

    而蕴娘

    她混乱至极,却见滕越已不想再与她分辨任何多余言语。

    他只撂下了一句话,掷在地上,重响在她心间。

    “我滕越此生只要蕴娘一人,所谓高门贵女珠联璧合的姻缘我看不上,也不想看。我会把蕴娘找回来,去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她找回来!”

    他一字一顿。

    “我、只、要、她。”

    话音落地,滕越大步离开了厅,沈修他们也跟了出去。

    厅里只剩下落泪的杨二夫人,和仍旧震惊在原地的林明淑。

    *

    孔徽宿处。

    他把径直离开了杨家小宅的滕越,安置在了自己隔壁的院子里。

    “你先清洗一番,换身衣裳吧。”

    他从离开杨家小宅就沉默着,双唇紧抿,低垂的眼帘下却眸光颤动。

    孔徽再没想到,滕越那么在意的妻子,竟只是他母亲给他找来的契妻。

    “我让人帮你去找弟妹,你放心,定能找到的。”

    人他一定会找到,可她还愿不愿意再要他,滕越不知道。

    母亲做下这样的事,蕴娘还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吗?

    滕越低头沉默,似一块碎掉的冰,孔徽叹气半晌出了门,沈修却又走了进来。

    沈修上前,“将军,属下其实离开河南之后,没有立时寻您,还去了一趟金州。”

    “金州?”滕越擡起头来。

    沈修说是,“属下去了夫人的娘家老宅,寻到了一样东西,或许您想看看。”

    滕越登时站了起来。

    “难道是”

    “是一篓军中的箭,满满的一篓。”

    他自身后,将这篓箭放到了滕越面前。

    满满的一篓箭,箭身没有那么长,是普通官兵或者是少年将领会用的哪一种,后来他去宁夏戍边,用的箭更长更利,很久没再见过这种了。

    此刻,滕越看着这篓递到他手边的箭,指尖隐隐有些发颤。

    她说,这是她喜欢的那个人留下来的箭。

    她说她那时痴心的很,每天都跟在那个人身边,慢慢地就捡了整整一篓他的箭,留在家中,放在床边,每天看看就欢喜不已。

    而这些箭矢上,全都刻着那个人的名字,那个她痴心喜欢了很久的小将军的名字。

    滕越指尖捏到一根箭矢,想将它拔出来,手下却一直发颤。

    每个人喜欢在箭上刻名字的位置都不一样,有人喜欢在中间,有人喜欢在尾部,有人在喜欢刻在箭头下面。

    这一篓箭的尾羽处没有刻字,他慢慢拉起来,箭身上也没有刻字。

    滕越的手越发颤抖,行军打仗那么多年,他拉起再重的长弓都不曾抖过手。

    而此刻手抖到,几乎拉不起这小小的短箭。

    他心头颤到止不住,他几乎是使出心上所有气力,将那箭矢拔了出来。

    箭头的冷铁下,果然刻着字,刻着箭主人的名字。

    是她口中最是痴心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

    滕越抹去眼中水光看了过去。

    那里只有一个字:

    越。

    越。

    是越

    滕越拿着这一支,被他遗失在过去时光里的少年的箭,闭起了眼睛。

    他忽的将整个箭篓里的箭全都倒了出来。

    哗哗啦啦箭矢散了一桌子,每一支箭的箭头都刻着“那个人”的名字。

    越、越、越、越、越、越、越、越

    全都是,越!

    在金州,在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将领的时候,在他从不曾察觉的身后,在他无数个自以为孤单苦修的日子里,在还未曾见过日后黎明的日夜中。

    一个痴心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把她所有刚刚萌芽的情意,全都倾注在他身上!

    男人多久不曾流出眼泪,此刻咣当砸落了下来。

    她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越”,却只将她娶回家,做个的契妻!

    在这糟烂的世道里,他让她做一个旁人都看不起的契妻

    *

    杨家小宅。

    林老夫人还在惊愕之中回不过神来。

    却见滕越突然回来了。

    滕越推开门,却只站在门前没有进来。

    他双眼发红,向她说来。

    “娘,儿子已决定了。娘走娘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世道已然烂到无边,那儿子就豁出这条命去,与这糟烂的世道斗到底,同那只手遮天的大太监斗到底!”

    他道,“娘既然与我不同心,那就各行各事好了,就看看到底儿子能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要斗,他要斗到底。

    不管是薛家、施泽友还是大太监,这些小人已经当道太久了。

    他要给所有替他说话的人一个交代,给惨死在小人手中的父兄一个交代,也给,也给蕴娘一个交代!

    他倒要看看这青天与白日,还能不能重现人间!

    滕越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而林明淑却在听说他要同大太监斗到底后,彻底僵住,此刻见他大步离去,目眦尽裂。

    “遇川,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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