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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正文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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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将军和吴老夫人也受了伤,但尚且安稳。

    滕越想把人送出城去,但城门口有施泽友的人在守着,也想把城北藏身的两位吴家哥儿找出来,可城北也有施泽友的人手搜寻在街巷中。

    两边都被卡住,滕越左右思量了一下,干脆两边同时发动。

    吴家亲兵唤作张鹰,他听到这话连忙问来。

    “滕将军可能还不晓得,那施泽友的人手也绝不少,就算咱们两边同时发动,他们也不会支应不暇,这一招我们已经试过了,并不好使。”

    滕越闻言却笑了一声,“这你不必担心。”

    他道,“我会先在城中制造混乱,然后派人装作施泽友的人,去给两边都报信。给城门报信让他们支援城北,再给城北报信让他们分人手去支应城门。只等他们两边错开来,人手削减,我们再趁机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把计策详细这么一说,亲兵张鹰就愣了一愣,“滕将军不愧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稍作调整,就比我们先前之计好多了!这样一来两边人手都有松动,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目露激动,滕越却只笑笑,道小计而已。

    “但只这还不能够。施泽友的人手并不只这两处,还有他亲自带着的专寻吴老将军的人手,这才是最紧要的。”

    他说除了制造混乱、两边伪装报信以外,“再让人装作吴家两位哥儿的模样混淆视听,才能让咱们的人手完全进入城北搜寻两个孩子。”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眸光微凝。

    “至于施泽友处,我带人主动出击,牵制住他。”

    把整个行动计策完全说了出来,那张鹰早已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来。

    “天爷,似滕将军这般多箭齐发,就施泽友那点人手,根本应对不来!”

    他先还说施泽友人手颇多,如今听了滕越的行动计策,直道施泽友那点人手根本不够。

    一众滕越带来的侍卫亲兵都笑了起来。

    张鹰也跟着众人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发红。

    “先前只觉这长夜漫漫,再见不到黎明白亮了,眼下竟然就到了天明!”

    他只定定看着滕越,似是又要跪下磕头,滕越已提前叫了他。

    “你如今最紧要的,是同我们说一下那两位哥儿的模样,主要是身型,以便伪装混淆视听。”

    张鹰不敢怠慢,连忙收起恍惚的神色,把两位哥儿的样子说了说。

    但滕越带来的卫兵无不矫健威勇,唯有一个个头矮些的,也只堪堪与吴家大哥儿相仿,至于吴家弟弟,滕越在卫兵里看来看去,也没挑到人。

    沈修提议了一句,“要不只扮做一人扰乱他们?”

    这般不是不行,但若有两人分头扰乱,自然效果更加卓著。

    滕越正沉吟,忽见有人往前站了一步,“将军,我可以。”

    这一声出口,众人齐齐往一侧看去,滕越亦看了过来,垂眸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两条小柳叶眉同睁大的眼睛一道挑着,向他看来。

    滕越心下一停,开口就道,“不成!”

    莫说他道不成,就连沈修他们这些侍卫也都吓了一跳,“夫人万万不可。”

    众人纷纷朝她摆手,张鹰先听说滕将军的夫人也在,就已经吓到了,再见夫人还愿做替身,更是连连摇头。

    “虽说夫人身形与我家小少爷相仿,但那施泽友的人追杀我们一路了,各个凶狠如狼,我等怎能让夫人犯险?!”

    滕越则直接拉了邓如蕴的手腕,“我再没兵,也不至于用你犯险,别闹了。”

    可邓如蕴却敛了神色,正色道。

    “将军这多箭齐发的计策,本就是要占着人手充足制胜。若是我不去做这替身,只在旁处等着将军,将军必然还要派几位侍卫护着我,以防我这处出了问题,反被敌人拿捏。我不能帮忙,还要占上几名侍卫,岂不是拖累?那还不如我也上前扰乱他们一番,既不会耽搁将军用人,还能替将军再分些敌人视线,两全其美。”

    她嘴巴向来利落,这话一说,道理前后一摆,竟把众人说得都动摇了起来。

    夫人虽然不会武,但有人护着,只在街巷里这么一跑,倒也并无大碍,关键是,夫人这话说得当真有些道理。

    可谁人也不敢替滕越做主,只赶忙低了头去,不敢言语。

    滕越见她小嘴叭叭地,把里外都给他分析到了,不由地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

    他低声问她,“你分析得如此全面,就没想过,你这般露面会分走我的心神吗?你把我的心神都分过去了,我还着怎么同人斗法?”

    这话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邓如蕴耳中。

    她心头不知怎么飞快地跳动了起来,可嘴上却辩道,“那我怎么才能让将军不分神?是栓腰上还是挂脖子上?”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此间无人说话,离得近的几个侍卫都听见了,沈修旁边的一个年轻侍卫更是没忍住,直接喷了一声,但被沈修眼疾手快地给他捂了回去。

    如此这般,众人一个个快要憋出了内伤来。

    邓如蕴只是随口一辩,没想到竟把众人都引笑了,关键是他们还不敢真笑出声,再看滕越,只见男人耳朵都有点红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震得一众侍卫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咬着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你、也、知、道。”

    “”

    邓如蕴只觉自己方才就快跳起来的心,在此刻更加快了起来。

    她压不住,但却下意识觉得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连忙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改换了说辞,“其实我就只小小地跑上一圈,把人扰乱了我就藏回去,前后用不到一刻钟。”

    她又低声,“我不想没事可做,还要占着你的人手。”

    她说着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水里沸腾的泡泡一般,咕咕地向上冒在滕越心头。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想把她直接拉进怀里来。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耳边越发烫着,他定定看了她几息,在她倔强的柳叶眉间,只好点了头。

    “那好吧,就随便跑两步就藏起来。若有危险,立时让人给我报信。”

    他答应了,邓如蕴不由地向他睁大眼睛看过去,然而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仿佛原野上的奔马,哒哒地一路飞奔

    幸而此事落定,张鹰又细问起了滕越其他的安排。

    滕越从她眼中收回了目光,同张鹰等人细说起来。

    邓如蕴趁着他没察觉,深吸了几气,才将那莫名间无可压制的飞快心跳,暗暗压下几分。

    滕越把个中安排,同众人细说了两刻钟,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解困的行动就在黎明城门大开的时分。

    华阴县城,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的细雨,春夜微润的风,夹带着雨丝吹过不远处高楼檐角的灯笼。

    宁静的雨夜中灯笼摇晃明灭,但一场解困的搏杀悄然按部开始。

    一处临时歇脚的院落。

    有人把皮肉撕裂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缠上了白布,但血还在往外渗,他不耐地继续缠着,这时外面门前有侍卫通禀了一声,他把人叫了进来。

    “发现吴家人了吗?”

    施泽友擡起头来,干瘦的脸上褶皱纵横,此刻拧眉往下面的人看去。

    只见下面的人摇头。

    “吴老将军夫妻没有信儿,先前倒是发现了吴家小少爷的踪迹,似是两人藏身的地方缺食少药,要藏不住了,但我们的人暂时跟丢了。”

    施泽友哼笑了一声,但手下却拿起药瓶直接砸了过去,一下砸到了来人的脸上。

    “废物。”

    下面的人不敢出声,不过施泽友也没再继续发火,只是闭着眼睛沉了口气。

    “这吴家的人怎么就这么难杀?一双老夫妻带着两个男孩,我竟追了一路都还没杀死?”

    他捏住了皱成川字的眉心,“我可是在桂爷面前说了大话的,吴家的人被我杀了,我便立功,可若是杀不成人,我回去没法交代不说,这可是犯了错了。要么立功,要么犯错”

    他说的桂爷正是大太监洪晋的侄儿洪桂。

    在军中沉沉浮浮许多年,越混越回去了,要不是搭上了洪桂的路子,只怕在军中要被人踩在脚下。

    但他先前也只是送些钱,办点琐事,洪桂并不把他当回事,大太监那边更是不晓得他。

    不过这次,洪桂看上了吴家为神机营造的火器图纸。可洪桂想要,吴老将军却不肯给,两方多番纠缠图纸之事,最后吴家人彻底将洪桂惹恼,洪桂先是给他们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后来被朝臣上书,皇上放了一马,但洪桂却只觉恨得牙痒,又怕这事早晚再闹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吴家全家。

    但洪桂几次派人都没能得手,他听到消息就主动揽了这差事,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在军中也混不出来,只要他替洪桂办成了这件事,立时就变成了洪桂心腹,还哪里需要费劲心思立功晋升?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可谁料要护着吴家的人竟如此之多,击退了一茬还有一茬,竟让吴家一路到了这华阴县来。

    吴家本就是陕西人,待之后全然进入了陕西,吴家的帮手只会越来越多,而大太监的势力在陕西军中还没站稳脚跟。

    施泽友前后算了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好就在这华阴县,一鼓作气解决了吴家四口人!

    就在他烦闷思量的时候,外面忽的有了动静,他立刻派人去查问,不时就听人快步而返,道是方才城门开了,他们派去守在城门口的人,却接到城北的支援令,派了些人过去,而城北也听到了城门口有人来借兵,也派了人,但旋即城门口就发现了吴老先生夫妻的踪迹,而城北也有了那吴家两位少爷的动静。

    施泽友一听就觉不好,他连忙问,“眼下到底如何了?”

    下面的人却连连摇头,“两处都有些混乱,并无再多消息了。”

    施泽友闻言登时起了身,提剑就往外面而去,一边去一边还要分派人手,往城门和城北两处稳住局面。

    “这是计策,目的就是扰乱我们的人,你们快去,不要中计”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昏暗的巷子深处,忽然有冷箭嗖地射了过来。

    这一箭冷厉异常,飞如鬼魅,就这么破空而来,他身边侍卫根本来不及掩护,那冷箭直逼施泽友面门。

    施泽友大惊,但他到底是从军多年之人,他忽的飞身向一侧急速闪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冷箭擦着他的右耳轰鸣而过,铮得一声射进了一旁的树里。

    失手了。

    滕越一身黑衣在暗中眯起双眼。

    可施泽友虽是逃出一命,右耳却被豁开了一个血口。身边侍卫瞬间惊慌了起来。

    而藏在黑暗中的滕越本也没准备一箭将此人拿下,此时不再同他捉迷藏,直接一声令下,众人从四面八方一涌而出,将施泽友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来人全都穿着黑衣蒙着面,与先前被他同他缠斗多时的护送吴家的人不同,今次的人个个身法灵动,行动有序,显然不再是之前的人,是又来了新人!

    施泽友方才的推测应了验,这才刚入陕西地界,保护吴家的人就换了人马,今日若不能成事,只怕就不能再成了。

    细雨如银丝在黎明时分的昏暗城中,织就出了一张细密的网。

    施泽友看不清来人到底是何人,只觉冷森之气一浪又一浪地涌了上来,又在这冷雨里令人浑身发麻。

    先前护着吴家的人,多是偷偷护着吴家躲避,就算与他们交手,也打完就撤。

    但今朝来的人,先是用计扰乱他手下人手,眼下竟然还主动打到了他脸前来,甚至还有要杀他之势。

    此等做派,和先前可全然不同。

    施泽友也不由地惊了心。

    他要分派的人手无法再分派出去,只见兵刀相接中,自己的手下隐隐有些不敌,不由高喊了出声。

    “我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但吴氏得罪的可是京中的九千岁。皇上对九千岁有多少依仗,不用我说吧,你们这般为吴家卖命,就算是杀了我,难道九千岁和他侄儿就不会再派旁人来?”

    他说着,重哼一声。

    “皇上年幼且于朝政并无兴致,而九千岁却正值春秋,皇上都将大权交到他手中,便是把往后几十年的权势尽数交付于他。看阁下计谋,约莫也是军中重将,何不同我一道为九千岁做事,往后自有青云梯架到你面前,封侯封伯、做个封疆大吏,不在话下!何苦与我在此搏命?!”

    他这两番话说出口,自然稳稳落到了滕越耳中。

    但滕越却在幽暗之处,远远看着他笑了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施泽友可真是多年不曾改变分毫!

    既如此,滕越再没有半分可顾及的,他亦以黑布遮面,纵马直奔施泽友面前。

    施泽友本听着自己这两段话说出口去,对方一时没有言语回应,是犹豫了。

    不想下一息,有人直接纵马而来。

    他只见雨幕之中,此人身形高大精猛,手中长弓搭开,三箭齐发,直直朝着他就这么射了过来!

    施泽友心头急缩,身形急往旁边闪去,手下长剑连着隔开两支冷箭,最后一支却无暇再挡,一下钉在了他的肩膀处。

    饶是里面穿了软甲,但这一箭的气力惊人,仍是将他肩头扎出了血孔来。

    痛意惊得施泽友浑身发麻,再看手下之人,也连连出现颓败之势。

    之前护着吴家的人哪有这番气势,今日来的人,已经不是气势的问题了,这分明是露了杀意!

    施泽友不知来人到底是何人,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在那杀意之下,他忽的下了决意。

    “撤退!护我撤退!”

    此时此刻,荣华富贵也不敌保命要紧!

    滕越没想到这人居然撤得这般利落。

    他才刚刚跃上阵前,施泽友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意,厉声高喊要撤退了。

    这般转变但凡换个人也不会如此之快,但放在施泽友这般小人身上,倒也毫不出奇。

    滕越几乎嗤笑了起来,可他岂能让此人就这么逃走?

    他立时叫人追击而去,自己更是打马向前紧追不舍。

    施泽友见自己这般奔逃,后面还紧追上来,心下更是惊诧不已。

    接着又是两箭破空而至,若非施泽友在军中熬打多年,只怕根本躲不开这几箭的威猛。

    可他胯下战马却狠狠中了一箭。

    施泽友身形摇晃起来,只觉自己一旦跌下马去,今朝必不能活,他一下扯住身边侍卫,瞬间换了座下大马,又将原本马上侍卫径直推下马去,翻身搭箭,也向着滕越射了过来。

    滕越微微侧身就带着苍驹躲了过去。

    众人打马已经到了大街之上,街上虽然行人稀落,但也不免早起出门做生意的人。

    眼下见有人当街跑马射箭,无不惊叫连连。

    施泽友可不论街上百姓如何,他只为逃命横冲直撞,带着人直奔城门而去。

    滕越却多少要有顾及,待一路追到了城门前,只见施泽友恰同他在城门口的人接迎了起来,直直闯出了城门。

    滕越却知眼下赶不上了,天色越来越亮,再就这么追去,不免要在施泽友面前暴露了身形。

    他心恨不已,已知无法再追,却不禁再次搭箭在长弓之上,只朝着那施泽友后背,一箭携风带雨地射了过去。

    利箭在雨幕里飞速穿梭。

    刚刚跃到城门口的施泽友,原本只觉身后追击之声浅了下来,不料耳边倏然再次出现利箭破空之声。

    这声一处,他浑身冷汗齐齐冒了出来。

    他不免又想闪避,但却完了,只来得及侧开半身,那箭便从他肩下一穿而过。

    施泽友几乎要坠下马来。

    “将军!”有人急声叫他。

    他堪堪在这剧痛之中,回了几分清醒。

    他虽然没有完全避开,却也避开了要害,只要撑得住不坠落马下,就还能生还!

    施泽友咬牙紧撑,再顾不得吴家人的事,奔出了城。

    城内,滕越一把将长弓掷了出去。

    沈修起身接下的时候,看到他眉眼间尽是失望。

    但那施泽友岂是好杀的,若是好杀,以此人多年间迫害的人家,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沈修连忙同滕越道,“将军莫要再追,这城中还有施泽友剩下的人马潜伏其中,咱们还要小心行事才是!”

    滕越自是知晓轻重,沉着脸色弃了马换了衣衫,先问了吴老将军夫妇有没有安稳送出去,待得了肯定的答复,又问了一句。

    “城北那边,吴家两位少爷,还有夫人,都如何了?”

    *

    城北。

    邓如蕴先是按照计划露了身形,她引了几人朝着她追了过来,但都被潜伏附近的滕越的侍卫摁住了。邓如蕴无恙,还让跟着她的人缠住了几个施泽友的兵。

    但她这会,忽的发现一处破败的院门前,有人偷偷向这边打量过来。

    那人身形显然不高,就与她仿佛。邓如蕴心下一动,连忙同身边的侍卫说了两句。

    侍卫听着立时行动了起来,朝着那破败门边快不而去。

    可谁料到了门口推开了门,却发现里面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邓如蕴分明是从这门缝里看到了人,眼下见无人影,心头反而升起了希冀。

    她直接出了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是来替吴老将军找你们的,不要害怕,出来吧!”

    但她这么说,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法取信,这是有个侍卫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夫人,那有狗洞!”

    那狗洞不算小,虽然成年男子爬不过去,但似邓如蕴这般身形,却能挤过去。

    她倒也没爬,只佯装找不到人退出去的样子,转身就去了狗洞连接的另外一家院中。

    这户人家还有人住,但却有个院落颇为荒芜。

    邓如蕴连忙让人从墙上翻进去一看究竟。

    谁知两个侍卫突然翻过去,就有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腕上绑着袖箭,朝着邓如蕴瞄准了过来。

    “别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上下打量邓如蕴,“你还扮做我的样子?”

    邓如蕴和滕家的侍卫同吴家两位哥儿都没照过面,也没想到这么巧就在这里遇上了。

    她实在说不清,只能道,“我们真是来救你和你哥哥的,”她说着见男孩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不由道,“我身上有治伤药,你要吗?”

    她说着把药包都从袖中取了出来。

    谁料她这么一动,男孩却似受到了惊吓,袖箭噌得朝她射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半空突然出现一把飞刀,直将那袖箭击了出去。

    邓如蕴倒吸一气,转身看去才发现是沈修救了她,而沈修身侧,有人一下将她拉了过来,是滕越。

    邓如蕴见他脸色都变了,她连道自己无事,赶忙指了那孩子。

    “这恐怕是吴家的哥儿!”

    滕越看去,只见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浑身的伤,连脸都花了,但他手中袖箭精巧无比,眼下见着自己失了势,只稍稍一动那袖箭,直接从里面抽出一把匕首来。

    他这袖箭的精巧,只怕滕箫见了眼里都要放光的。

    如此好的暗器,这不是吴家的孩子还能是谁?

    滕越径直让人去把张鹰寻了过来。

    恰张鹰就在附近,他问询赶来,一眼看见男孩,激动得一步冲上了前去。

    “笙哥儿!”

    他一把将男孩抱进了怀里,连道“无事了无事了”,又道,“这是滕将军和将军夫人来救我们,追杀我们的已经被滕将军打跑了!”

    吴笙眼睛都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真的?真的?!”

    滕越上前一步,“是真的,不用担心了,之后正经进了陕西地界,我会寻地方把你们护起来。”

    他低头看向男孩,见男孩眼泪都落了下来,这就要跟他行大礼道谢,他连忙扶住了他,只问了一句,“不急道谢,先说你兄长呢?”

    滕越方才没提,众人都还没想起来,眼下他一问,大家都向吴笙看了过来。

    这兄弟二人一直在一起,但眼下只有一个,另一个不会是

    吴笙却道,“哥哥的腿割破了,他不便行走,就在附近人家的院子里,我带你们过去!”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只是邓如蕴却见滕越还是皱了眉,又问了吴笙一句。

    “你哥哥伤的重不重?”

    吴笙连道还好,“先前已经止了血了,应该没事。”

    他这般说,邓如蕴才见滕越神色微缓,但却丝毫不耽搁,这就让吴笙带着他们过去。

    两人藏身的地方颇为隐蔽,七绕八绕才转了进来。

    吴笙进了那院子,就朝着一侧几乎要倒塌的柴房里跑了过去。

    “哥,哥我回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没事了!”

    他快步往柴房跑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喊着,房中一时没有回应,而吴笙上前推开了门,又叫了一声“哥”,但见房中的人还是一丝回音都没有,他脸色突然变了一变。

    邓如蕴只见滕越也变了脸色,还没等张鹰上前,他便一步当先迈了过去。

    滕越随着吴笙的脚步往柴房里快步而去,待进了柴房往里看,只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倚在草垛之上,但那草垛他早已靠不住了,身影半侧地歪倒了下来,血从他的裤脚流了一地,他无声无息,毫无应答。

    滕越脚下一僵,浑身血液在这一瞬也停滞流动一般。

    而吴笙则惊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瞬间将滕越唤了回来,他忽得拨开了吴笙,三步并作两步直到那少年脚下。

    那些从少年腿上流出来的血,在这间柴房里深到发黑,却刺得滕越的眼瞳颤抖不断。

    他急急往少年身上拍了过去,“醒醒,快醒醒!”

    但少年有点动静都没有,只就这么躺着,仿佛早已凉透了一般。

    邓如蕴和张鹰都跑进了柴房里来。

    可不知为何,两人和吴笙一样,竟都近不到那少年身前,只有滕越跪在了地上,将那少年扯进了怀里,不断地拍打着他。

    “快醒醒,没事了,没人再来追了,快醒来啊!”

    他似入了魔,就在这幽暗的柴房里,不断拍打着少年,却不去探他鼻息,就这么喊着他,好像就能喊醒一样!

    张鹰愣了愣,邓如蕴也怔住了,可她却忽的想起了滕越早逝的大哥,好似去世的时候,就是这般年岁?

    邓如蕴倏然回了神,她连忙上了前去。

    “将军,先让我看看他如何了?人没有回应未必就是出了事,也许就昏迷过去了!”

    可她这般开口说过去,却见滕越似是听不见,拍着少年的手抖了起来,他甚至紧紧攥住了少年的手臂。

    滕越只看着少年苍白的脸上紧紧闭起来的双眼,无论他再怎么喊,他也无动于衷,就这么冰冷地躺着,怎么都唤不回来。

    他心口一阵一阵地闷痛,不由地就喊出了声。

    “哥哥”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边。

    “滕越!”

    滕越恍然回头,才看到了蕴娘的脸。

    “蕴娘我、他”

    邓如蕴径直拉住了滕越的手臂,将他拉开去,“他未必就有事,你先让我看看!”

    这一句才将滕越恍惚的神思瞬间唤了回来。

    他这才退开了身,邓如蕴则一步上前,一手扣住少年的脉,一手探上了鼻息。

    “他只是失血昏迷了,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她直从绣囊中取出了一瓶药来,拔开瓶塞往少年口中灌去。

    张鹰帮着她,将一整瓶药都灌了下去,邓如蕴则摸到了少年身上。

    “伤口是在小腿上吗?”

    弟弟吴笙连道是,“可那伤处不是不流血了吗?”

    邓如蕴看去,见那处确实不再流血了,可少年的大腿上,却有一道深伤,伤下腥粘的血还未干。

    吴笙倒吸一气,“哥怎么这里还有一处伤?可他说他没有伤了,我出门前,他说他没事了,让我不用管他了,想办法去找祖父”

    吴笙说着嗓音哽咽起来,邓如蕴的鼻头酸了酸。

    再见滕越听了这话,一双铁拳攥得劈啪作响。

    “我该去杀了那施泽友,杀了这些贼人”

    他牙关都咬了起来,邓如蕴见他似真的要起身去,她连忙叫了他。

    “吴策还有救,你应该先去给他找大夫!”

    这一声直把滕越游走的神思又唤了回来,“对对”,他连道,这边叫着沈修起了身,两人直往城中而去。

    今日这华阴县的日头好似没有升起来似得,四下里昏昏暗暗,只有雨幕将整座城池笼罩其中。

    滕越急速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老大夫,他也探了鼻息把了脉,再听邓如蕴说已经给少年服了药,直道“有救”,先给少年清理了伤口,又施起了针来。

    老大夫不欲让人相扰,一众人皆退出了房去,只留了张鹰在房中。

    但邓如蕴叫着滕越离开,却见男人脚下似扎根了一样,直到拉了他好几把,才将他拉出了门。

    院中雨幕连连,她与他站在檐下,目之所及除了破败的院落,就只剩下如散落银针一般刺入人间的雨。

    邓如蕴还拉着这人的袖子,可他却在这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蕴娘,我失态了。”

    他手下的力气很重,却也轻轻地颤着。

    邓如蕴想到他方才的样子,忍不住也回握住了他。

    “是想起你自己的大哥了吗?”

    她只这一句,见男人眼中倏然有泪涌了出来,啪嗒一下,砸落进了这被雨淹没的地上。

    滕越深深闭起了眼睛来。

    他说是,嗓音哑到几乎声音都出不来了。

    “我兄长死的时候,就是这般年岁,那天也近黎明,下了瓢泼的雨,我们从翼山百户所为爹偷了一张舆图,想要把困在其中的滕家军救出来,可大哥却在被人追逐的时候受了重伤,就在那天他走了。”

    那是施泽友还在军中得势的时候,父亲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断地找各种各样地机会,给父亲安排难为之事,恨不能哪一次父亲就直接死在了战场上。

    那年,父亲就是被他派去了翼山去寻窝藏其中的鞑子,那处山里地形异常,父亲刚出兵没多久,就有一队人马陷进了其中。

    父亲不敢抽身,只怕会被鞑子反击,让人去翼山百户所里找那百户要山地舆图,只有拿到最详细的舆图,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可那百户却知道父亲开罪了施泽友,只用简略图糊弄父亲,父亲连连派兵去要详图都不成,最后无奈之际,让人去家中叫了他们兄弟,带着银钱去跟那百户借图一观。

    可巧彼时母亲不在家,滕起闻讯要带着钱独自过去,滕越自来与哥哥形影不离,不肯哥哥一人前去,也跟了上来。

    谁料钱送了过去,那百户却不肯拿出图,只反复指使着他们兄弟给他跑腿。

    滕越跑了两次就不愿意再跑了,同他哥道,“哥,那百户分明是在溜我们!”

    但哥哥却只笑了一声,“溜就溜吧,能拿到图也成。”

    “可是他只溜我们兄弟,哪有要拿出图来的意思?!”

    哥哥又是一笑,见雨丝混着汗水把他额前的碎发都打湿了,那袖子替他擦了一把。

    “阿越别急,随便让他溜去,但再来回跑几趟,我就把他营里还有帐中的路都摸熟了,那百户放舆图的地方我也瞧见了。”

    哥哥说着,顺便捏了一把他的脸,笑了一声。

    “你猜哥能不能等到晚上潜进他帐里,把那舆图给爹偷出来?”

    这话一出,小滕越睁大了眼睛。

    “哥你好聪明!日后必是大将!”

    那时他见哥哥滕起笑了一声,他道,“哥领了你这话,日后必做大将军,率千军万马!”

    滕越跟着他身后也笑,不由希冀地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哥哥一样?”

    哥哥立时拍了他的肩膀,“快了快了,等你再多吃几碗饭,再长大一点。”

    兄弟两人都笑了起来,又继续给那百户跑腿去了。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晚上,滕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哥哥也浑身出满了汗,而那百户收了他们滕家的钱,却只在帐中喝酒吃肉,还叫了女子来陪酒,早就把他们兄弟借舆图的事抛在了脑后。

    滕越攥得两手拳头发麻,但哥哥却一点都不着急。

    “让他喝吧,喝得越多越好。”

    哥哥找了一处放粮草的营帐里,带着他钻了进去,又不知从他给了弄了两块饼子来,他们兄弟就这么窝在帐子里,啃着饼子,看着外面的雨一直下一直下,从营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把几只没有落盖的火把,浇灭得连火星都不剩。

    到夜深了,四下昏昏暗暗,雨水将地里的寒气都引了出来。

    夜冷得要命,哥哥就弄了些柴草堆了个窝,让他进去睡。

    “那哥你呢?”滕越问。

    哥哥说那百户快要喝成醉鬼了,“等他鼾声打起来,我就去偷了舆图,然后咱们骑马跑路。”

    滕越听到这话哪还能睡,只与他一道,“哥,这等时候,我与你不分开!”

    哥哥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兄弟两人相依在雨下的帐子里,都不肯睡下,朝着那灯火通明的百户的帐子不住盯着。

    滕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好似靠着哥哥打了个盹似得,这时哥哥突然出了声。

    “那百户帐中的人和酒都撤了,灯也灭了,定是睡着了!”

    两人说完,便出了柴草帐,绕开巡逻队兵,踩着一地的积雨和泥,向那百户帐子潜了过去。

    一切顺利地就同哥哥说得一样。

    他早已在被那百户一遍一遍溜得时候,就把这里的路全都记清楚了,而那百户帐中放舆图的地方,他更是了然于心。

    滕越守在外面给他放哨,哥哥就趁着门前的卫兵避雨闲聊的时候,直接溜了进去。

    他的心也跟着哥哥提了起来,但哥哥进去没几息,就揣着那舆图出来了!

    滕越几乎要欢呼,但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去。

    门前的守卫兵也没发现他们,他连忙上前迎接。

    兄弟二人替父亲偷得舆图在手,都激动地不成,也不顾这雨下得有多大,牵了马就往百户所外跑去。

    卫所门口的人,知道他们兄弟是来寻百户的,倒也没拦着,只是多看了两眼。

    然而他们刚纵马往外跑去,那百户竟然醒了过来,再见他们兄弟奔马往外,才发现舆图已经丢了。

    这百户一心想要巴结得势的施泽友,更是知道施泽友想要置他们父亲与死地,眼看滕家军已经陷入了深山中,这是若被得了舆图,滕家军必能脱身,届时他这个百户可怎么跟施泽友交代?

    那百户当即叫了兵,纵马就向着他们兄弟追了过来。

    雨夜路滑难走,他们兄弟的马都还尚未长成,如何比得百户营中战马?

    身后追来的马蹄声,咚咚地在这雨夜里仿若擂鼓,震得人头皮发麻。

    但身后追兵越来越近了,哥哥直道这般不成,忽的将那舆图给他扔了过来。

    “我去引开人,你快快把这舆图送去爹手里!”

    “哥!”

    没等滕越喊住他,他已然驾马反向跑开了去。

    滕越自小便是跟哥哥一同扎马步、一道打桩子、一起拉弓练箭长大的,哥哥无时无刻不把他带在身边,从他出生记事到现在,他早已习惯哥哥就在身侧,从不曾离去。

    眼下哥哥突然一走,他不由地一慌,下意识就想跟过去。

    但哥哥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朝他喊了来。

    “快去,爹和滕家军在等你!阿越,没有我,你也能独当一面!”

    这两声只把滕越浑身劲气都喊了出来,他抱紧舆图,握紧了缰绳,大声应了句“好”,顶着雨就往山里送去。

    那百户的人果然没能立刻追上来,而他快马狂奔,待见到爹的时候,苍驹的腿都要跑软了。

    父亲连连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一时竟也顾不得许多,这便带着舆图进山救人。

    可滕越却想着哥哥,拉起苍驹就往回跑。

    他想哥哥身上没有舆图,那百户不会对哥哥怎样,他眼下要回去,就把他已经送到了图的事告诉哥哥。

    他们兄弟今次,没辱父亲之命!

    他驾着苍驹,满身喜悦地往回跑去。

    他在荒野里冒雨狂奔,在树林里高声大喊,顶着瓢泼的雨纵马奔驰。

    “哥!哥我回来了!滕越今次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小滕越高兴得喊个不停,广袤无人的山间野地里,除了哗哗啦啦的雨声,便只有他兴奋的喊声。

    可他无论怎么高声呼喊,山间地中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心下渐渐不安了起来,雨水早就把他的衣裳都打湿透了,他顾不得许多,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催促着苍驹在此间来回寻找。

    他甚至往那百户所的方向也找了过去,去恰撞见那百户只眯着眼睛向他看来,道了一句。

    “你们滕家兄弟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话说完,转身就走。

    可滕越却浑身一定,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不安越发浓重,又驾着苍驹到处寻去,他的哥哥不见,而哥哥的坐骑亦是苍驹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不停地在犹如鬼魅飘荡的山林寻着。

    “哥,哥?!”

    苍驹也不停地嘶鸣。

    就在他路过一处山坡的时候,苍驹脚下突然打滑,他连忙拉住苍驹往后退去,可这时,他目光从那山坡下的山石间扫了过去。

    只一眼,他定在了那里

    华阴县破败的房檐下,雨水打湿了男人半边臂膀,他眼中也似落入了雨水一般,雨雾弥散开来。

    邓如蕴听见他颤声道。

    “那山石里面全是血,大哥从这山坡坠了马,跌在山石上,等我找到他的时候,血都流尽了。”

    他的大哥,自幼带着他长大的哥哥,就在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的追逐之下,尚未长成羽翼丰满、领兵作战的大将军,就这般丢掉了性命。

    彼时,雨水还在不断冲刷着哥哥年少的身躯,将他的血冲走殆尽。

    滕越几乎是从山坡上跳了下去,他仓皇地跪在山石上,不断地拉着哥哥的手臂拍着他,喊个不停。

    “哥,哥你醒醒,哥!”

    但他的大哥,再没醒来。

    只剩下他最后留给滕越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回荡在耳边。

    “阿越,没有我,你也能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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