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赵清商闻言,整个人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化作了一尊石雕,显出了一种冷硬的气质。
船舱内好像沉默了许久,却又仿佛只是沉默了一瞬。
赵清商此刻已经能将面前的白衣人跟书里写的白衣人分离开,然而在听到对方问候自己的话语时,她宁愿选择遇见前者。
朝轻岫倒是觉得这位赵姑娘很有意思。
她发现对方目光里的感情十分丰富,刚看到自己时,明显带着些“怎么是你”的惊讶,说了两句话后,反而变成了“你这人是谁”。
朝轻岫有些好奇,难道她长得很像这位赵姑娘认识的其他人吗?
她不清楚自己白衣黑发的形象给赵清商带来了怎样的暴击,否则大约会觉得,就像被画成门神的杜二那样,拥有自己的二次元形象可能是占据这块地盘的人所无法逃脱的宿命……
赵清商定了定神,淡淡道:“我不晓得姑娘在说些什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你若当真下定狠心,日前就不该怀有一念之仁,既然已经因旧情犹豫,就不该觉得能将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其实朝轻岫在过来的路上只有三分把握,等赵清商让她进门,把握就到了五分,此刻看赵清商眉间略显紧绷的神色,与轻颤的目光,把握便升到了六七分。
眼见赵清商依旧沉默不语,朝轻岫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而且足下连我也瞒不过去,还想瞒过旁人?”
赵清商的气质本来是警惕,后来变作了冷硬,如今冷还在,硬却消失了,却没有变得柔软,反而凝结成了了无比尖锐的杀气。
她的声音寒得像冰:“姑娘如何知道,在下一定瞒不过姑娘。”
话音未落,赵清商呼地一掌向前重重击来。
赵清商掌到人到,身法展动间,袖中同时飞出数枚极细的银针。
船舱内光线昏暗,那些银芒就像是数点随着夜风飞下的雨丝,堪称无声无息,然而即使是如此叫人难以察觉的暗器,依旧没能逃开朝轻岫的眼睛。
朝轻岫更发现一件事——那些飞出的银针尾部,居然系着一种十分特别的丝线,外观与蛛丝相类,似乎是半透明的,就算在白日也未必能够清晰看见,何况此地光线如此昏暗。
她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步下轻转,前方掌力飞针顿时尽数落空。
然而与此同时,朝轻岫却感觉背后有种古怪之意传来,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的衣衫被某种细线形态的锋锐之物给割开了一道口子。
朝轻岫何等机敏,在感觉到不对的刹那间,足尖一蹬便向斜前方轻轻飘去,同时右手握住萤沉,向后急速倒挥。
剑光倏明倏灭,剑上传来的触感既柔且韧,以萤沉之利,竟无法一下将细线削断。
斜飞的同时,朝轻岫听到身侧风声盈耳,她并不侧首去瞧,左掌抚弦般轻描淡写地一挥,截住了赵清商的攻势,双方以掌对掌,在半空中硬拼一记,然后各自飘开。
朝轻岫退了两步,之前的古怪感觉再度袭来。
她觉得自己的脊背好像又一次靠在了一道极轻极细却极未锋利的刀刃上。
方才赵清商发出的飞针不止一枚,那种古怪的细线当然也不止一根,朝轻岫知道自己后路被阻,于是肩头一晃,从线上轻轻旋开。
她这样一改向,原本流畅身法未免显出些许滞涩来。面对紧追不舍的赵清商,朝轻岫甚至不能全速闪避,免得撞到某根细线上,将自己切成两段。
朝轻岫的轻功源于《提纵术》,又经过天侯藏武库图画的优化,重意不重力,缺点则是不以步法见长,此刻困在狭小的船舱中,更是大有受限之感。
与之相比,赵清商却身形自如,趋避往来无不如意。
赵清商是天衣山庄的弟子,当然知道该如何避开船舱中的丝线。
朝轻岫明白自己今夜独自上门有些托大,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惧、懊悔之意,反而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与跃跃欲试。
——对习武之人而言,一个合适的对手千金难求,她今次连夜赶来,破解谜题只占了目的的一小部分,更多是想趁此机会与天衣山庄的高足较量。
朝轻岫带着喟叹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天衣山庄果然是天衣山庄。”
就在此刻,赵清商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只见朝轻岫袍袖轻拂,原本握在手中萤沉化作一抹流光,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掷到地上,剑尖更是没入地板寸许。
朝轻岫清楚面前点子扎手,她短剑的剑法尚有破绽,当即弃了兵器直接以双掌应敌,她右手凌空拍向赵清商胸口,不等招数变老,左掌又起,两股掌力合成一股,着着进迫,赵清商感觉劲风扑面而来,呼吸竟然因之不畅。
方才短暂交手的那一招,就让赵清商觉得面前之人内力沉厚,自己难以撄其锋芒,而且那白袍少年人不但出招的速度快,变招的速度更是极快,一掌开始时明明拂向面门,却忽然下沉寸许,横切自己咽喉,另一招原本急打丹田,却忽的手腕倒转,骈指如剑,向曲池穴戳去。
赵清商不晓得,那些正是《玉璇太阴经》上的招数。
玉璇太阴掌开头的招数繁复多变,朝轻岫日日修炼,从未懈怠,虽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已足够扬名武林。
赵清商仿佛置身于一片飞舞的雪花当中,寒风割面如刀,感觉四面都是掌影,忽然听到“扑”的一声响,桌上的烛火霎时熄灭。
黑暗中,只听掌风呼啸有声,双方交手之迅捷,竟一如有光之时。
赵清商在心中暗忖,托河船行驶迟缓的福,自己对舱内环境算是无比熟悉,却没料到面前的人记性竟也这般好。
她趋近,趋退,闪身,折身,只靠听力与对房间的印象,跟那位突然前来的白衣人打得有来有回,然而就在这一刻,赵清商原本圆融流畅的步法中,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微小却明显的滞涩之处。
就像是木地板忽然长了腿,主动伸出来绊了赵清商一跤。
赵清商心中一惊,随即明悟过来——刚刚绊到自己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朝轻岫方才扔下的短剑的剑柄。
那柄剑并非舱房内原有之物,赵清商对自己居住之地的情况记得太清楚,反而忽略了这一点小小的变动。
她毕竟是天衣山庄嫡传,反应也极为迅捷,立刻就要提气飘开,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那位白袍少年人已然如苍鹰般跃起,一掌自上而下凌空击来。
朝轻岫双掌交叠,全身真气凝于掌心,又借飞扑之势,将赵清商全身罩在招式之下。赵清商心知避无可避,不得不强行稳住下盘,同时双掌上托,用一招江湖上最最常见的力士举鼎,硬生生接住这一招。
双方真气相碰,就好像两块高速飞行的巨石撞在了一起,然而石头与石头之间也有区别,当下听见“咔嚓”两声轻响,赵清商只觉身形猛然一震,双手腕骨应声脱臼,她心知只要对方真气趁机侵入心脉,自己顷刻间便会毙命当场,当即闭目待死。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来势汹汹的内力如潮水般全数退去,朝轻岫白色的宽袖在赵清商膻中穴上轻轻一拂,然后才飘然退开。
朝轻岫方才忌惮赵清商武功古怪,若让对方继续发飞针,只怕船舱中很快就没有自己落脚之处,所以一面暗暗记忆对方的行动路线,一面使用狂风暴雨般的打法逼得赵清商腾不出手来放暗器,最后雷霆一击,将人拿下。
仿佛一朵橘黄色的花团在朝轻岫手中活泼地绽开,船舱内重新亮起了烛光。
对战双方的轻功都相当出色,虽然激战一场,屋内家具的损坏程度居然并不严重,灯台跟木桌都好端端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墙壁地板上多了不少刀痕掌印。
双方战斗时固然发出了一些声响,还好当初船老大奉连充尉的命令看住赵清商,为了行事方便,所以将船上客人的住处都安排得比较零散,此刻并未惊动旁人。
朝轻岫挥灭用来点灯的火折子,仰首看着悬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奇异细线。她已经知道天衣山庄的武功跟生活职业相关,一时间有些好奇,当初的创派祖师是有着怎样的工作经历,才发明了这样一路飞针走线天网恢恢的武功。
不过朝轻岫虽然不懂纺织,却对那位前辈的生活习惯有些猜测——横在船舱内的细线自然足够锋利,能够有效限制敌人的活动范围,却只好在房间内使用,所以创出这路武功的前辈,平日必定不会喜欢出门。
朝轻岫发散了下思维,觉得若是现代社会也点了武侠科技树,钢笔自然会变成判官钢笔,而键盘也肯定会做得比现在更坚硬且适合拆卸,以便在紧急关头能充当暗器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