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呆子如此直接,让我微微地惊诧了下。我伸出手想去执起茶壶倒一杯茶来平复下现在的心情,未料刚伸手,还未碰着茶壶,顾呆子的脸就凑了过来。
他很是认真地道:“我骗了晚晚,你打我吧。”
我一怔。
他继续道:“扇我巴掌吧……不,晚晚会手疼。”他紧蹙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蓦地他眼睛一亮,“我自己扇我自己,晚晚想扇多少巴?”
被骗了心里固然不爽,但瞧他这副模样却让我心情颇是微妙。不过,他肯同我坦白身份,我心中始终有几分欣喜。自己晓得他是魔门右护法是一回事,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最起码有些话可以不用埋藏在心中,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出来了。
手绕开了他的脸,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他又道:“用茶泼我也行,晚晚莫要生气。”
我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时,顾呆子脸上竟是有些失望。我的嘴角微抖,他就这么希望我扇他巴掌泼他茶?我撑起下巴,慢条斯理地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得再有所隐瞒,否则……”我顿了顿,眼睛微眯,“你懂的。”
顾呆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懂。”
我问:“李婆婆是谁?”
“我让人假扮的。”
“为什么?”
“我想接近晚晚……”
“为什么想接近我?”
顾呆子只道:“五年前,在楼月舫上你救了我一命。三年前,我不幸遭人暗算中了毒,也是你救了我一命。”
顾呆子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五年前我和苏锦阳夜游楼月舫,当时船舫上人不少,我不小心与苏锦阳走散了,那时我也不急,左右船舫的地方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几个,我便悠哉游哉地吹着河风等苏锦阳来寻我。后来有个人撞到我怀里,我瞧他面有慌色就问:“你怎么了?”
他说了什么我现在也不大记得,只记得最后是我掩护着他离开了楼月舫。
至于三年前,我当时和赵媚在云来楼用茶点,赵媚一进去便成为所有人的瞩目之处,不少男子频频望来。我受不住这些目光便以如厕为借口出去喘口气。后来在半开的茅厕里见到有个男子蜷缩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发抖。我正不知该以什么措辞先回山庄,于是就顺手捎了他回去。后来第二天那男子就不见了,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问:“当时你易容了?”
“嗯。”
“所以你来接近我是为了报恩?”
顾呆子轻咳一声,他模样有些扭捏,“你连续两次救我后,我记住了你,当时就想着若是你再救我第三次,你就是上天赐我的娘子。”
我道:“我还救了你第三次?”
“没有。这几年来我勤练武功,鲜少有人是我的对手,我没有受伤的机会。这两年我常常能在江湖里听到你和苏锦阳的消息,每回经过东来县我总会去瞧瞧你。后来,我便想着法子让自己受伤,然后故意掉落在你附近,可是……你都没有发现。”
都没有发现,也就是说这呆子做了不止一次。
这傻呆子!
我道:“那后来呢?”
呆子说:“后来我知道了苏锦阳要同赵媚成亲,也知你要同方青郞相亲……”
蓦地心里闪过一些画面,我拍桌道:“你是不是在里边做了什么?”
顾呆子低垂着眼,“我……我只是让人在隔壁说了些话。”
我就晓得!不可能这么恰巧的!我一相亲隔壁雅间就说起我和苏锦阳那些破事,原来都是这呆子在捣乱!我深吸一口气,“你……”
顾呆子给我斟满了茶,“晚晚泼我吧。”
“你……”
“茶壶里还有不少,晚晚可以泼好几次……”
魔门右护法不是应该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么?而不是眼巴巴地渴望着人往他脸上泼茶?不泼还一脸失望?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此时顾呆子低声道了句:“若是重头再来,我仍然会这么做。”
我心中虽气,但顾呆子此话却让我心软了。我轻叹一声,“所以后来就有了东华巷的那一幕?那么的你户籍文书都是假的?”
“不,都是真的。”
“真的是无父无母?”
顾呆子颔首。
我心里总算有些安慰了,起码户籍文书是真的。那么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问题——飞花山庄不可能与整个江湖为敌,阿爹也不会愿有个魔门的女婿。
那么……
“你愿离开魔门么?”
顾呆子沉默了。
我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望,右护法之位便是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高位换做是我也不舍得,更何况要爬上此位,定是费了不少心血。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去责备他。
只是……
顾呆子不离开魔门,若有一日飞花山庄与魔门起了冲突,那又该如何是好?
我弃他?还是他弃我?那样的一天我不愿看见。
蓦地,外边忽有哭声由远及近,这哭声我这几日格外熟悉,我躺在棺木里可没少听。我挑开窗子一望,外边黑压压的一群人,皆是披麻戴孝的。两口棺木一前一后地擡着,旁边有不少人洒着纸钱。
我甚是眼尖,第一眼就见到了苏锦阳和赵媚。
他们面有哀戚之色,赵媚哭得一双眼睛红肿红肿的,即便穿着素服,可却也相当惹眼。我见状,立马就知这棺木里躺的是何人,想来是死于宇文墨泽之手的苏四叔和赵掌门。
顾呆子走到我身边。
我轻声问:“你们门主武功有多高?”
顾呆子只答了四字。
“高深莫测。”
我问:“比之你如何?”
他道:“我最多能接他七十八招。”
我咋舌,这么说来,魔门门主的武功才真的是逆天了!我问:“你们门主多大了?”
“……不知道,他从未透露。不过看起来不超三十。”
不超三十,且深得江湖第二美人的云裳门主的爱慕,想来是个面皮好的。若是宇文墨泽搁在正派里头,依他的武学,会引来无数姑娘家的喜爱吧。
只可惜是个魔头。
顾呆子又道:“门主性情古怪,脾性不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以后晚晚若是见着他了,有多远就避多远。”微微一顿,他握住了我的手。
“晚晚,我迟早有一日会离开魔门,但不是现在。给我两年的时间,他曾答应过我待我二十五时便放我自由。”想必顾呆子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宇文墨泽了。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总好过没个盼头。
“我本想两年后脱离魔门再同你道出真相……”
“可是没想到我会提前猜出?你是如何晓得我猜出来了?”
顾呆子摸摸鼻子,“……我听到你和阿娘的谈话。”
……原来如此。
宇文墨泽与武林五大高手一战,彻底在武林中扬名了。魔头之名也迅速传了开来,因武林正派损伤惨重,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唯恐自己会遭到毒手。
街道上也愈发地冷清,上回我出来还有几个人,这回直接是没人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云来楼也直接不做生意了。我走在大街上时,恍惚间总有种自己身处空城的错觉。
数日后,我正和阿娘用饭时,外边忽然传来东子的声音。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我心中一喜,与阿娘互望一眼。阿娘亦是喜得眉笑颜开,“好好好,你爹总算回来了。晚晚不必再装了,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我携着阿娘的手,一起出了房门。这些日子以来,午饭都是偷偷在阿娘的房里用的。东子一见我立马傻了眼,“大大大大小姐!”
东子身后的仆役皆是白了张脸,齐齐地后退了几步。
唯有小香整个人扑了过来,扒拉着我的手,红着眼眶,甚是激动地道:“大小姐你活过来了!”
我含笑点头。
“我没死,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待阿爹和庆叔回来了,再与你们细说。现在,我们一起去迎接阿爹和庆叔吧。”
算起来,我和阿爹已有半年未见,这半年里我极是想念阿爹。这世间上,阿爹和阿娘是我最亲的人,他们养我育我宠我疼我,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想必我会疯掉的。
阿爹一进门,我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鼻子发酸,“阿爹!”
阿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面上留有胡渣,眼里有不少血丝。阿爹和庆叔比之前所说的日子提前了两日,想来这一路是日夜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阿爹见着我,脸上有欣慰之色,大掌直拍着我的头。
“晚晚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晚晚嫁人后果真成熟了。”听着阿爹慈祥的话语,眼泪竟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阿爹笑着道:“刚说你成熟了,你又掉眼泪。”
我抱着阿爹的臂膀,气嘟嘟地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阿安呢?”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道:“我昨天掉了支发钗在外面,他出去帮我寻了。”
顾呆子今早说门主召见,我不可能不让他去。
现在我也唯有帮他遮瞒着。
阿娘温柔地看向阿爹,“你也别说女儿了,先回房歇息一会吧,都瞧瞧你模样成什么了。”
阿娘说的话,阿爹向来是奉若圣旨的。
“也好。”
阿娘对庆叔微微一笑,“阿庆,辛苦你了。”
庆叔亦是微微笑着,“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