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与呆子云雨过后,我虽是极累,但却睡不下。我不愿让顾呆子晓得我有心事,是以一直都在装睡。山庄里的蝉极多,每到夏夜总爱叫个不停,伴着连绵不断的蝉叫声,我在脑袋里东想西想的。
顾呆子一直都睡得很安稳,他的呼吸声绵远而悠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顾呆子的身子微微一动,紧接着他坐了起来,动作很轻,若是我睡着了,定不会感觉得到。
须臾,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之后又是开门的声音。
待顾呆子离去后,我睁开了眼。
我心想,也许顾呆子去如厕了。
一炷香后,顾呆子还未回来。我趿鞋下榻走到桌案边,倒了杯茶。我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约摸有半个时辰之久,房门方是被轻轻地推开。
我放下茶杯,淡问:“呆子,你去哪儿了?”
我的双目已是适应了黑暗,此时此刻可以清晰地看到顾呆子面上的表情,是惊慌和紧张。我轻叩桌案,“过来。”
顾呆子坐下来时,我已是点燃了灯。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呆子道:“我去见了一个人。”
“谁?”
“以前认识的友人,之前同晚晚说过的。你当时还同我说以后少跟他接触……”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蹙眉,“是那个告诉你男人在及冠后没开荤会被女人取笑的人?”
顾呆子点头。
从今夜魔门的袭击看来,我猜测呆子是魔门中人。只是我却不知呆子在魔门是什么样的地位,他能以一敌五,武功不俗,想来是有些地位的
能和他当友人的,肯定也是一定的地位。
我心中忽起一念头,“你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去?却不告诉我?”
呆子道:“我怕晚晚担心,且他约了我半夜相见。”
我道:“……女的?”
顾呆子赶紧摇头,“不,是男的。我绝不会半夜背着晚晚同女子相见。”
我眯眼打量着他。
顾呆子颇是着急地道:“是真的,你若不信我,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我本就是提议要去见见顾呆子的友人,未料顾呆子却主动提了出来。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说。我颔首,“行,你明日带我去见他。”
次日午饭过后,顾呆子就告诉我和他友人约在了云来楼的二楼雅间。
我颇是诧异,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联系的。今天一整日顾呆子一直伴在我身侧,从未离开过半步,便是我上茅厕,他也形影不离的。
我好奇地问:“你们是如何联系的?”
顾呆子也未顾忌我,直接同我说了。我一一暗记在心中。
云来楼里颇是清冷,估摸魔门大开杀戒一事,让茶楼酒肆客栈亏了不少。平日这个时候云来楼定是客满的,想要寻张空桌也困难,可今日一来,冷冷清清的,小二还在百般无聊地拍着蚊蝇。
见到我和顾呆子,小二慌忙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
顾呆子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约了人。”
小二忙不叠地应声,目光溜到了我的脸上时,竟有惊艳之色闪过。我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颇是诧异,这种眼神以前我常见,不过对象是赵媚不是我。
我这回出来时带了面纱,额发一遮,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我颇有自知之明,论相貌,顾呆子扮起女人来定也胜过我,以前我常来也不见他多望我几眼,如今单单是一双眼睛就能让店小二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委实怪哉,最后我断定,定是这面纱一遮,不是美人也被想象成美人了。
顾呆子揽着我上楼。
我听到小二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好漂亮的夫人,比之赵媚有过之无不及。”
我听得直在心中发笑,以前我和赵媚来云来楼,那小二的目光总是黏在赵媚的身上。下回有机会定要带着面纱来一趟,然后当着小二的面摘下面纱,吓吓他也好。
到雅间门前,顾呆子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有些紧张,轻轻地扯了下顾呆子的衣袖,“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位友人唤作什么呢?”
“苍邪。”
答我的人却不是顾呆子,而是一道懒散的声音。
我一怔,扭头一瞧。
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腰间挂了管玉笛,相貌平凡,若是隐藏在路人间,定是难以寻找。他懒懒地打个哈欠,仅仅是随意地扫了我一眼,便道:“苍邪,我的名字。”
我努力地回想着魔门里哪一号人物叫做苍邪的,可思来想去,也想不起来。魔门于我太过陌生,我唯一晓得的只有门主叫做宇文墨泽。
顾呆子推开了门,“进去再说。”
我道了声“好”。
苍邪仍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他一直打着哈欠,仿佛好多夜不曾睡过似的。我们三人坐在圆桌旁,苍邪在我对面,我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他。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打量,自顾自地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顾呆子在一边道:“他素来就只爱喝酒,无酒不欢。”
我心想这苍邪倒是个怪人,不知在魔门里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留了心思,佯作不经意地开口:“苍邪是哪儿人?”
答我的却是顾呆子。
“和我是同乡。”
我又问:“如何认识夫君的?”
这回答我的是苍邪本人,“比试。”
顾呆子道:“他是个武痴。”
我又瞅了瞅苍邪,这下他终于正眼瞧我了,我心中端的觉得怪异,明明是张普通到极点的样貌,可无意间却有种风流倜傥之感。
他喝了一杯酒,又道:“嫂夫人,怎么不摘下面纱?”
我笑了下,道:“一时间忘记了。”说罢,便要伸手去摘面纱,不料顾呆子却是握住我的手,“一会就要回去了,还是莫摘了。”
顾呆子对苍邪道:“云来楼有不少好酒,我已是让小二备了好几坛,现在就让他送上来。”
苍邪听得眼中放光。
“好。”
他的心思又落在酒上了,之后,他也不瞧我一眼,只顾着喝酒,好几坛酒,全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我心想,这人酒量真是好。
苍邪喝光最后一滴酒,“还有么?”
我咽了咽口水,道:“苍邪你喝这么多不会醉么?”
顾呆子笑道:“他酒量一直都很好,从来都没有醉过。”他又对苍邪道:“知你要带走的,我已是备了两坛,等会你可以带走。”
苍邪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带望我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他打了个嗝,“很好。你这媳妇不错,眼睛长得好看。”
我眨眨眼,还未反应过来,苍邪就已是抱起两坛酒,“时候不早,我先走了。”窗子一开,苍邪的脚尖一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轻功俊得跟顾呆子比起来不分上下。
我却是蓦地忆起了一人来。
魔门的人,在以前我是见过的。我和顾呆子成亲拜堂的那一日,有人当众道了声“且慢”,那人也像是苍邪一样神态懒散的很,他走时也抱走了一坛酒。
且也很有风流倜傥的感觉……
我心中一紧。
当时那人自称魔门左护法。
与顾呆子交好,方才的相处下来,两人并无上下之分,魔门门主最大,其次便是左右护法,左护法擅音攻,右护法几乎没有露过面,江湖里只知他常用一把惊鸿流光戟。
刚刚苍邪身上的确是挂了管玉笛,那么……也就是说,苍邪是左护法。
若左护法是苍邪,那个鲜少出现的右护法是……顾呆子?
我心中一紧,本来顾呆子若仅仅是魔门的小兵小卒,哪怕是个守门的也好,事情也就好解决得多。可现在却是一大护法,仅此于门主的存在。想要顾呆子脱离魔门,恐怕顾呆子愿意,宇文墨泽也不愿了。
顾呆子蓦然摸上我的手背,五指一收,紧紧地握住。
他低垂着眼帘,“晚晚可记得当初在海上时,我同你说过的话?”
若没有昨天那一幕的出现,若我没对顾呆子起疑心,此刻他问起这话,我定会不知他问的是什么,毕竟他在海上同我说了太多的话。可此时,经过方才与苍邪的相见,我心中隐隐有些明了了。
我对他起了疑心,他未必感觉不了。
昨夜这么爽快地应承我,且今日苍邪来时也不曾收起那一管标志性的玉笛,恐怕是……顾呆子要和我说实话了。
我略微有些紧张,但我不愿表现出来,声音平静地道:“我记得。”
顾呆子的掌心有冷汗沁出。
他擡眼,轻声问:“晚晚的话可算数?”
我抿了下唇角。
“算数。”
他道:“……我是魔门的右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