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声一落,众人的神色各异。
老夫人的目光如同一把利箭,冷飕飕地看向沈婠。
夏氏怒目而望,眼底却是一闪即过的痛快。陈氏远远地站着,面上是难掩的幸灾乐祸,她身边的沈莲,好一会才从那一巴掌的惊吓里缓过神来,左望望右望望,心里噗咚噗咚地跳着。
方氏似是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下,最终仍是闭了起来。
沈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婠,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沈妙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弟弟!打从你从舟城回来后,母亲是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让姐姐先挑。可你为了讨得父亲欢心,竟然这么歹毒!要是弟弟因此落下什么顽疾,姐姐后半辈子能心安吗?”
沈州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坤哥儿,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沈婠,目光极是阴冷。
夏氏却是在此时,轻言细语地道:“老爷,婠丫头还小,你也莫要太过责怪她……”
沈州一拍桌案,“小?年纪小就敢毒害自己的弟弟,等大了岂不是要毒害我们整个沈府!”
沈婠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和害怕,甚至连一丝丝的恐惧都没有,她从容不迫地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地看向沈州。她道:“请父亲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话音未落,夏氏就紧接着问道:“郭大夫,你可有办法救醒我儿?”
夏氏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坤哥儿的身上,沈妙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朝沈婠龇牙咧嘴一笑,然后又迅速地说道:“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郭大夫说道:“所幸大少爷吸入的安麻香并不多,待我开个药方子,大少爷服上半月便能驱除掉体内的毒气,”郭大夫一顿,笑着说道:“还请几位放心,大少爷明日便能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蓦然,老太爷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沈州率先从榻边起来,走前去扶住了老太爷,他冷冷地看了沈婠一眼,和老太爷说道:“父亲,怎么劳烦您大老远走过来?”
瞥到老太爷身边的霜雪,沈州心里对沈婠更是厌恶。定是这孽障让人将父亲唤了过来,真是不懂事,父亲身子刚好,如今夜也深了,竟是这么劳师动众。
老太爷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沈婠,说道:“怎么,我过来不得?我孙子出事了,我自然是要过来看看。”
沈州扶着老太爷坐下,又是冷冷地瞥了沈婠一眼。
他道:“还不是这孽障惹的祸端,年纪小小的,好学不学竟是学了那般歹毒的心思,在拨浪鼓上抹了安麻香,使得坤儿昏睡不醒。若是迟一些发现,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老太爷不信自己疼爱的孙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尤其是现在沈婠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若是当真做了那龌龊的事,此刻怎么可能会如此淡定。
他道:“婠丫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老太爷一开口,其余人也不敢插嘴了,只能齐刷刷地看向沈婠。
沈婠说道:“多谢祖父给我解释的机会。”她重重地磕了个头,擡起头来时,她的目光却是望向了郭大夫。她的目光极是清冷,“郭大夫是说这面拨浪鼓上抹了安麻香?”
稚嫩的脸孔上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眼神,清澈明亮的眸子仿佛洞悉了一切,郭大夫看得心里有些发寒,他道:“……是。”
沈婠又问道:“那请问郭大夫可以查得出来安麻香是何时抹在拨浪鼓上的?”
郭大夫犹豫了下。
夏氏皱眉道:“这么刁钻的问题,岂不是在强人所难。”
沈婠说道:“那我换个问法,郭大夫能看得出来安麻香在拨浪鼓上留了多长时间?这应该不难吧,香气的长久会随时间而变淡,郭大夫可以说出大概的时间吗?”
郭大夫拿起拨浪鼓,轻轻一嗅。
他道:“约摸有两个月。”
沈婠笑了下,“当真?”
郭大夫顿觉自己被一个孩童看轻了,不由得有些懊恼,“两个月,不多不少。”
沈婠蓦然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祖母毒害弟弟!”
这一声,不由得惊吓了所有在场的人。
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说道:“大姑娘胡说什么!”
沈婠说道:“我的那面拨浪鼓早在一月前摔坏了,一月前,母亲让我带拨浪鼓来跟弟弟玩耍,我一时心急便让郭嬷嬷去祖母院里问问有没有拨浪鼓,后来是祖母院里的采莺姐姐拿了拨浪鼓过来的。如今郭大夫手里的便是采莺姐姐拿过来的拨浪鼓。郭大夫说拨浪鼓上的安麻香已是存留有两月,而我是一个月前才拿到这个拨浪鼓的。祖母若是不信的话,大可把采莺姐姐叫来质问。”
沈婠一脸痛心地道:“祖母这么疼爱弟弟,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采莺被叫了过来,质问之下,和沈婠所说的无二。
采莺一脸惶恐地道:“老夫人明察,奴婢绝对没有毒害大少爷的心思!”
沈妙急了,对沈婠叫道:“不,一定是你毒害弟弟的!”
沈婠说:“二妹妹,为什么一定是我要毒害弟弟?况且我不过区区一个孩童,又怎么可能会有安麻香这种害人的香料?”
沈妙说道:“有!你的院子里一定有这种香料!你没有,指不定你身边的人有!”
沈婠一脸平静地道:“妹妹,你为何一定要针对我?”
夏氏给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说道:“你二妹妹也只是一时情急而已,她年纪还小。这样吧,为了让大姑娘撇清嫌疑,让人去搜一搜大姑娘的院子。”
沈婠心中一惊,她自是没有做这事,但此刻夏氏和沈妙……似乎非得要去搜她的院子?
沈婠坚定地说:“我行得正坐得正,绝不可能毒害弟弟。若是能够撇清嫌疑,还请父亲派人去搜我的院子。”
一刻钟后,去搜院子的护院回来了。
护院禀告道:“回大人,小人搜查大姑娘的院子时并未发现任何香料,但却看到有个丫环偷偷摸摸的,形迹可疑,手里还拿了个上锁的檀木盒。”
沈妙心中一喜,道:“姐姐一定是把香料藏在檀木盒里,定是想要毁尸灭迹。”
沈州这回倒是没有那般冲动,而是沉声道:“把丫环带上来。”
青兰惶恐地上前,“老爷,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呀。”
沈州问:“你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青兰看了眼沈婠,“是大姑娘让奴婢收好的,今早大姑娘还吩咐奴婢一定好好好收着,方才奴婢见有人来搜东西,怕被不小心弄坏了,所以才……才……”
沈州不耐烦地打断,“里面是什么东西?”
青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钥匙在大姑娘手里。”
沈州给了护院一个眼色,护院直接砸开了檀木盒,一个墨蓝仙鹤图案的荷包掉了出来。众人一愣,尤其是沈妙的表情,相当的精彩。
青兰“啊”了一声,“竟是这个荷包。”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奴婢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大姑娘做的荷包,之前大姑娘学了女红,一直念叨着要给老爷送一个荷包。”
沈婠羞涩地接道:“本想做好了再送给父亲的,不曾想到现在就被父亲瞧见了。”
沈州看着沈婠左脸上红通通的巴掌印,顿时觉得心里有几分愧疚,尤其是青兰这么一说,女儿这么珍重送给自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锁在檀木盒里……
沈州亲自扶起了沈婠,“婠丫头,是父亲错怪了你。”
沈婠大力摇头,“婠婠知道父亲只是担心弟弟。”顿了下,沈婠说道:“还请父亲彻查此事,万万不能让那般歹毒的人再留在我们府里了。竟然敢毒害弟弟,幸亏发现得早,要不弟弟就……”
沈婠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是经历过这种事的,此刻哪儿会不知道这把火烧错地方了。她不满地看了夏氏一眼,本来若是能除掉沈婠这丫头,她尚且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但现在……
“来人,给我彻查!把宁心堂所有的人都叫出来,看看是谁这么胆大敢毒害我的孙儿!”
就在此时,郭嬷嬷带着王大夫来了。
自从老太爷信不过郭大夫后,而容铭又不时常在京城里,老太爷便换了另外一位大夫,正是现在郭嬷嬷身边的王大夫。
沈婠说道:“之前听得弟弟出事了,怕一位大夫不够用,所以就做主让郭嬷嬷去请了王大夫来。不过现在看来是婠婠多虑了,郭大夫医术高明,治好弟弟是绰绰有余的。”
沈婠歉然地道:“麻烦王大夫了。”
老太爷一听,却是开口说道:“王大夫,你去给我孙儿看看。”
老太爷是相当不信任郭大夫的。
沈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夏氏,果不其然,夏氏的脸色有些苍白。沈婠在赌一事,夏氏再恨她再想把她赶出府里,也不可能在坤哥儿身上下手。
坤哥儿是她在沈府站稳地位的最重要的筹码,断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安麻香,夏氏是不敢用在坤哥儿身上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她们早与郭大夫串通好了。
王大夫搭上了坤哥儿的脉搏,片刻后,王大夫诧异地道:“大少爷的脉搏并无不妥之处。”
沈州一惊,问:“不是中了安麻香的缘故?”
“安麻香?”有丫环递上了拨浪鼓,王大夫一嗅,笑道:“此面拨浪鼓上虽有香味,但也只是寻常的香料,并不是安麻香。”
沈州问:“那为何我儿一直昏睡不醒?”
王大夫看了眼搁在桌案上的吃食,问:“那些可是今日大少爷所用的吃食?”
“是的。”
王大夫一一验查,说道:“想来是这碗羊奶里下了昏睡散。”
噗咚一声,郭大夫倏然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呀,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沈妙吓得一张小脸白了又白。
沈州这回是真正的怒气冲冲,方才那么一大个圈子,竟然是被人耍着玩。他怒道:“从实招来。”
郭大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夏氏。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夏氏的头上。
夏氏的脸色纵然难看,但仍然保持了镇定。她说:“崔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夏氏的目光,崔嬷嬷立即明白了意思。
大夫人这是要弃车保帅。她的一家老小都在大夫人手下办事,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今年还要成亲,若是没有大夫人的庇佑,今年定是娶不上媳妇了。
一家都玩完了。
崔嬷嬷一咬牙,跪了下来。
“老奴怨恨大姑娘,老奴一副老身子了,还要大老远跑去舟城接大姑娘回来,那时起老奴就怨恨上了大姑娘,若不是要去接大姑娘,老奴也不会来不及见上我女儿的最后一面。”
夏氏不敢置信地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州说道:“就因为这原因,你这毒妇就敢诬陷婠丫头,实在罪不可恕。”
夏氏说道:“赶她出府吧。”
沈婠眨眨眼,“崔嬷嬷年老,又侍候了母亲这么多年,虽说险些就离间了祖母和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但……”
话还未说完,沈州就道:“杖责八十,再赶出府。”若不是王大夫来得及时,怕是真的要离间了自己和母亲之间的感情,这种奴才死有余辜。
夏氏袖下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了掌心里。
杖责八十,这是要了崔嬷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