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初面如死灰,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我明白了,”秦静笙哽咽道:“我的手机在哪儿?你们拿走了吗?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可以吗?”
林晏初的眼神微微闪烁。
秦静笙的声音弱下去:“我不打电话,我给他发条语音可以吗?我想最后和他说句话。”
她看着他,睫毛一颤,就沾染上泪花,几近恳求地说道:“我不联系他,我就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可以吗?”
秦静笙的外套在上船前被扒掉了,此刻她只穿了件薄薄的针织打底衫,手脚被束地坐在地上,肩颈的线条格外显眼,清瘦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泡沫。
林晏初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秦静笙手里,他顺势用双手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嘴唇颤了颤,终于从喉咙口挤出了破碎的音节:“笙笙……对不起。”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秦静笙强忍着反胃恶心,睫毛一眨,眼泪滑落,她牢牢握住自己的手机,把被绑着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再往他面前递了递。
她泪眼朦胧,说:“晏初,我疼。”
从她知道他死遁,欺骗她之后,她提起他都是连名带姓。
她已经很久没喊过晏初两个字了。
从前两人热恋时,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经常会了一点点皮外伤,这样和他撒娇。
那时他眉眼里都是显而易见的爱意,哪怕是再细小的伤口,他也会心疼地替她吹伤口,温柔地安慰她。
这四个字是回忆杀,林晏初像是被过往彻底击碎了理智与某些坚持,他有些发抖地去解束缚住她手上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说:“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笙笙,你再忍忍,等我拿到钱,我带你一起逃。”
他开了口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速更快更急迫地和她描述着未来:“我们忘掉这些不愉快好不好,以后你不当秦家千金,我也不再做这些坏事,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说话间林晏初已经解开秦静笙的手,他弯腰俯身又去解她脚上的绳子。
秦静笙看着他的发顶,眼底都是讥讽与厌恶,一开口却是楚楚可怜的颤音:“晏初,我真的能活下去,我们真的会有以后吗?”
回答秦静笙的是门外的文心晴。
文心晴用力敲了几下门,说道:“快把她带出来,江临到了。”
林晏初擡头,压低声音安抚秦静笙:“笙笙,你别怕,等拿了钱,我会稳住东哥不要伤害你,到时候我找个机会,我会带你走的。”
秦静笙垂下眼,掩盖掉眼底的冰凉,她轻声问:“那江临呢?”
林晏初别过头。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是让她陌生的残酷和凶狠。
他说道:“忘掉过去吧,以后我们只有彼此。”
秦静笙用力握紧手机才克制住了情绪,她在心里回应他。
……你才是我要忘掉的过去。
……我们永远不会有以后。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文心晴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林晏初,你在搞什么?”
林晏初伸手把秦静笙扶起来,再次温声嘱咐道:“一会你就站在我后面,什么也不要说,不要跑不要反抗,尽量配合我们,知道吗?”
一旦反抗,她受伤的可能性极高。
他没把握护住她。
秦静笙应了声。
林晏初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遮掩严实后才转身往门口走,她趁机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
她跟着林晏初走出仓库,来到货船的甲板上。
甲板上到处可见遮掩严实的人,她只能认出林晏初和文心晴的身形。
天已经黑了,货船成了唯一的光源,借着这些光,秦静笙看到甲板上那些人手里拿着木仓。
她心口紧了又紧,周遭的大海像无垠的黑暗旋涡,充斥着未知的危险。
海浪拍打着海面,她分不清是船上在摇晃,还是她在紧张。
……江临在哪儿?
甲板前沿立着个体型高大壮硕的男人,文心晴站在男人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回头示意林晏初快点。
林晏初拉住秦静笙的胳膊,小声说:“笙笙,会有点痛,你先忍一下。”
他说完拖拽着她往甲板上走。
秦静笙抿唇忍着疼痛,快速环顾周遭的环境和人员位置以及寻找江临。
顺着站在甲板前端位置人的目光,她依稀能看到另一艘游艇的顶部,因为货船船身比游艇要高太多,那艘游艇只露了个尖尖。
“别拽她!”
江临紧绷的声音顺着海浪传来。
秦静笙走得近了,终于能看到,江临正站在对面游艇的甲板上。
海风袭来,她瑟缩了下,隔着远远的距离,和他对望。
她后悔了。
后悔太过自信冒险,才会连累江临也置身险境。
甲板上为首的男人就是文心晴和林晏初口中的东哥。
东哥一脚踏在货箱上,一张嘴嗓音浑厚嘹亮:“人在这里,钱呢?”
江临紧绷着脸,擡了擡手,游艇里有人陆续推着行李箱出来,行李箱分成两排摆放在甲板上。
他示意他们打开行李箱。
五箱现金,四箱金条。
货船上的人眼睛都直了,脖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巴不得那些钱财马上就到自己手里。
为首的东哥朝身后的人挑了挑下巴,有人会意要跳上游艇拿钱和现金。
江临站在比货船矮一截的游艇甲板上,他仰头看向居高临下的东哥,依旧气场迫人:“把我女朋友放了,这些都是你们的。”
他目光扫过准备跳上游艇的人,又说:“否则我会马上调转船头。”
东哥笑了笑,手指一擡,货船上的人立刻举枪对准游艇上的人,他俯视江临,口吻猖狂:“大少爷,你现在可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他阴森森地说:“你死了船上的东西也都是我的。”
“是吗?”江临擡眼,漫不经心地看他,冷笑:“那怕你们有命拿,没命花啊。”
江临:“我是带着诚心诚意来的,当然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他挑眉,愈发无所谓地道:“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咯。”
江临拍拍手,以货船和游艇为中心,黑暗的海平面倏地亮起了灯。
有很多船和游艇把他们包了。
江临冷眼看着东哥:“你说我有没有跟你谈条件的资格?”
秦静笙望着周遭亮起来的船只,悬浮的心多了几分安全感。
这些坏人是跑不掉的,他们还能好好站在这跟江临说话,不过是因为有她这个筹码。
货船上的人看到这样阵仗明显有些慌,大家在等东哥的指示。
秦静笙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而林晏初凑到她耳畔,小声嘱咐:“一会乱起来你一定要跟好我。”
沉默的对峙过后,东哥让人在货船和游艇交接的地方放下梯子,说:“你,上来。”
秦静笙的一颗心被揪紧,她克制自己不大声喊叫阻止,免得船上的人有过激行为,她想用眼神暗示江临,可江临一直在看着东哥。
……不可以上来!
几秒后,江临开口:“你们就是想要一个人质,放了我女朋友,我过去。”
他说完终于看向秦静笙,无声地用眼神安抚她。
秦静笙朝他轻轻摇头。
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抱住一旁的林晏初,整个人都依偎在林晏初身上。
她赌查过林晏初所有的资料的江临,能认出这个遮掩严实的人就是林晏初。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江临误会她还爱着林晏初。
那样他可以心灰意冷,不踏上这艘危险致命的船,不受坏人威胁。
林晏初没有推开秦静笙,他怔了下,鬼使神差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轻拍着她的手臂,墨镜下的眼却挑衅地看着江临。
如果不是江临,他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回到她身边。
江临一怔,动作僵住了。
东哥只当他在犹豫,转头对林晏初说:“把她给我绑船边上去。”
林晏初怕东哥发现异常,只好硬拽着秦静笙往船边走。
“别绑她!”江临怒道:“我上船,你们放了她!”
东哥得意地笑:“我不会把你的宝贝放了的,包围我是吗?没关系,我把她绑在船边上,当活靶子,你们敢开木仓,我就拿她当护盾。这大小姐娇生惯养的,能挨几木仓?”
东哥冷笑:“你说得对,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反正你们两个的命比我们值钱,我怕什么?”
他早就穷途末路,他的几个据点被警方端了,在国内港城都待不下去了,才想最后在江家捞一笔遁走东南亚。
他们被围了,这是死局。
同时控制住江临和秦静笙,等船在东南亚靠了岸,有了当地人接应,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秦静笙已经被林晏初拽到了船边,她伸手抓住绳子,看着他,低声说:“你给我掩护一下,我抓着绳子装个样子,如果你真的绑住我,一会我没法跟你走。”
林晏初将绳子一头绑在船身,一头绕秦静笙的双手几圈,最后把绳子头塞到她手里。
站在船头和江临对峙的东哥,一边给子弹上膛一边说:“横竖是个死,你不肯上来的话……”
他反手将枪对准秦静笙,冷声说:“那就先看她死。”
“我过来!”江临几乎没有犹豫,眼底有快要掩饰不住的害怕,连声重复安抚对方:“我过来我过来,你不要伤害她!”
秦静笙已经站在了船边,她大声制止:“别过来!江临你站住!”
江临看着她,也不知道是放弃了挣扎还是为了她不要害怕,他笑了笑,说:“你不是说最讨厌遇事逃避的男人吗?我不逃避,我要过来。”
江临:“你忘了吗?我们说好一起跨年的。”
秦静笙的眼眶发热,水雾迷了眼,模糊了她的脸。
她大骂道:“你真是个笨蛋!”
等他上了船,他们只会更被动。
这个年,跨不了的。
货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临的身上,警惕着游艇上其余人的一举一动,没人在意秦静笙这个被“绑”在船边的人。
秦静笙用力眨眼,挤掉眼泪,恢复清晰的视野。
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江临,我爱你!”
她知道这是江临最想听的话,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变着法子,就想哄她说出口。
她却偏偏不说,故意气他。
可她知道,这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林晏初僵住了。
江临坚定地朝着货船的方向走,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知道。”
眼看着江临已经要下游艇,货船上的一道身影用力一跃,笔直坠落大海。
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都没料到秦静笙回跳海。
而与此同时,江临随之一跃而下,估算着她入海的方位朝她游去。
接下来是混乱的木仓声与惨叫声,气疯了的东哥躲避着子弹,开始朝海面扫射。
江临无暇躲避子弹,他只想快一点到达秦静笙的身边。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夜晚的海是令人绝望的无尽的黑暗,他一颗心害怕得快要痉挛。
江临出生在罗马,权势、金钱、感情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从不信神佛,却在这一刻,卑微而虔诚地祈求着。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付出他的所有,来换她平安。
……神啊,请一定庇佑她。
秦静笙听见了木仓声,只好用尽浑身力气往深海游去。
她不知道自己下潜了多久,直到力竭,她用最后的力气去摸了摸裤口袋,确认手机还在。
然后她放弃了挣扎。
手机还在,定位就在。
她告诉自己不必害怕,一定会有人找到她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她都不会一个人沉在这冰冷无垠的海底。
……至少,江临还可以好好的活着。
秦静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是有意识的,可身体好似陷入沼泽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被无形的力拉扯着往下坠。
秦静笙在和自己的意识对抗,一遍遍不死心的尝试,她终于把自己拉出了沼泽。
她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有人立马凑上来:“你醒了?”
秦静笙仍在大口缓气,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精致美丽的脸。
是她的母亲邓曼女士。
秦静笙的记忆在慢慢恢复,她愣怔地看着邓曼,眼睛一眨也不眨,喃喃问道:“我这是死了还是在梦里?”
如果是死了,她不可能也不该会见到邓曼。
邓曼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是梦吗?
可她怎么会梦到邓曼?
在她意识到邓曼憎恨讨厌她这个女儿后,就像是自动触发了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再也没有梦到过邓曼。
邓曼蹙眉:“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海水?你活得好好的,不要胡言乱语。”
秦静笙一怔。
熟悉的口吻的表情带来了真切感,她下意识地用力握拳,感受到了温暖的被褥,让她的感知更真切分明了。
……好真实,不是梦里。
邓曼仔细端详着秦静笙,面色凝重地说道:“我看你可能是真的受了刺激或者因为窒息缺氧伤到了脑神经,我去喊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她说着站起身来。
秦静笙的视线跟着邓曼的行动轨迹走,这才将周遭的环境收入眼底,意识到自己正在病房。
她终于完全回神,猛地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确认道:“我们获救了?”
走了两步的邓曼颤了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回头,眉头拧得更紧:“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大跳!”
她嗔道:“好好躺着,我去喊医生。”
“不用喊医生,我没事,”秦静笙喊住邓曼,她屏息,忐忑写满了脸,紧张地问出她此刻最在意的问题:“江临呢?”
她声音很轻,有种极力克制情绪但快要绷不住的感觉。
秦静笙足够了解江临,如果他们一起获救了,如果他没事,他一定会守在她的身边。
她醒来看不到他。
她不敢去深思,恐惧像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快要喘不上来气。
秦静笙不敢错过邓曼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直地看着她。
邓曼避开秦静笙灼热的目光,平静地回:“他也没事,也在病床上躺着,估计还没醒,醒来了肯定会来见你。”
秦静笙终于缓上来了气,她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他在哪间病房?”
既然她醒得比他早,那她去他病床前等他醒来。
邓曼双手朝秦静笙的肩轻轻地按了按,皱眉示意秦静笙躺回去:“我都说了他没事,现在有事的人是你,我让你躺好,我去喊医生。”
“我也说了我没事,我刚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用去喊医生。”
邓曼叹了口气绕回来:“行,那我不去喊医生,你也先别去找江临,我们聊一聊。”
她坐回了病床旁。
秦静笙犹豫了下,还是坐回了病床上。
既然江临还没醒她晚一点再去找他也可以,最担心的问题放下后,更多的困惑涌了上来。
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开口问道:“我们是怎么被救的?那些人抓住了吗?有人员伤亡吗?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邓曼女士:“你的问题好多。”
秦静笙:……
邓曼掀了掀眼皮,流转的眼波里难得透出了些欣赏与骄傲,她说:“你这份胆子还是挺像我的,无论是极地探险还是高空跳伞,我从来不怵的,你也挺聪明的,备了好几手,你爸几乎是马上就得到消息,联合江家出手布局了,要是晚点等他们过了那片海域,还真不好出手。”
秦静笙知道邓曼指的是什么,她不仅是和港城警方谈了合作,在石宇找到她,说她被盯上了开始,她就嘱咐石宇盯紧她,一旦她有任何意外,马上联系秦宏恺。
但从邓曼嘴里听到“像我”两个字,她的心情说不出的微妙和怪异。
邓曼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爸在警局那边,你到时候问他吧。”
秦静笙掩饰着自己起伏的情绪,尽量用波澜不惊的口吻问:“环游世界冒险的邓女士为什么出现在这?我爸让你来的?”
她其实清楚,秦宏恺没那个能耐能让邓曼听他的安排。
可她也不觉得邓曼是知道她出事了,因为关心她才出现。
她在她心里不会有那么重的份量。
“问到点子上了,”邓曼说道:“我正要和你聊的就是这个。”
秦静笙安静地看着她。
邓曼:“是江临。”
邓曼:“江临联系了我很多次,还动用了瑶瑶当说客,让我来港城一起跨年,结果我一落地港城就知道你们出事了。”
秦静笙有些诧异。
她完全没有想过江临会去联系邓曼,但她转瞬就理解了。
像她抱着解开父子矛盾的想法去见江父,江临一定也是这相似的理由。
他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心思细腻,为她做得更多。
邓曼问道:“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让我来港城和你们一起跨年,是想跟你求婚吗?你打算答应吗?”
秦静笙沉默。
她不知道。
邓曼看着秦静笙,认真说:“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首先得是我自己,再决定要不要成为一个好母亲,我承认这很自私自我,但自私自我是我的一部分,我完全接纳认可我自己。”
秦静笙抿唇,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邓曼回:“因为我想告诉你,不想被母亲两个字绑架抵触婚姻的人是我,我不希望你被我影响而恐婚恐育。”
她说:“我觉得江临挺好的,他很爱你,既然你们相爱,是可以考虑结婚的,我会祝福你们。”
她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婚不育,不要成为一个妻子、母亲,但前提一定是出于你自己的主观意愿,而不是因为我而造成的选择。”
邓曼:“好了,我说完了。”
秦静笙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没想过邓曼会有和她谈心的时刻。
这样的邓曼太过陌生,以至于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她翻身下床:“……那我去看江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