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也就这么闪了一瞬,陈准便没再多想,将吉他拿出来背在了身上。
于朔还在同章博宇瞎聊天——
“可不是,高中的时候喜欢言哥的女生都能从厕所这头排到那头。”
“然后呢,”章博宇随口问,“言哥现在单身啊,高中他得谈几个吧。”
“谈了,不过也算没谈,过去的事别提了。”
这下把章博宇的兴趣勾起来了:“怎么?咱言哥还对前女友余情未了?”
“没有,”于朔看起来有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心里想的啥我也不懂,劝也劝不动。”
“言哥性格吧,有的女生就喜欢这种,”章博宇继续开玩笑,“你想想,她们一般直接上去问言哥要微信。”
于朔不太服气:“这怎么了,咱不是也被要过。”
章博宇“嘁”了一声:“你看见过女生追着陈准要微信?他们只敢拍照发表白墙打听。”
陈准听到他们在说自己,没搭腔,只推开门说道:“我下去送东西了。”
江予言在楼下,脚下堆了几个画架。
陈准走到他面前打招呼:“言哥。”
江予言擡起脸来,有些意外:“是你啊,谢谢你帮我拿下来了。”
“画架需要帮忙搬吗?”
“不用,”江予言接过来吉他包,“我送前面教学楼里面就行,顺带去那边的空教室。”
陈准看了一眼:“练歌?”
“手有点生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最近先练习一下。”
陈准点点头,没再多问。
凌羽不怎么爱参加社团活动,一周的课排下来也算满当,只有周四比较清闲,有一节早八。
下了课她直接回宿舍,将前天从快递站背回来的吉他包重新背上。
她早就和音乐餐厅的招聘人员有过交流。对方的要求不算严苛,会弹吉他,颜值过关,能把几首英文歌和民谣唱得好听,就算满足招聘。
她提前就同姑妈通了电话,麻烦她将家里房间里的吉他寄过来。那把吉他在闲置之前,音就有点不准了,需要调一下弦距。
教学楼下面有好几个空教室,凌羽擡头看了一下贴着的房间号,敲了两下门。
没有动静。
她试探着旋转了一下门把手,门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江予言在里面坐着,身边放着另外一把吉他,听到声音擡了一下头。
凌羽没有说话,走到他身边的椅子旁,坐下后拉开了包。
江予言接过她的吉他,垂着眼拨了几下,然后开始上手调弦。
凌羽趁他调试的时候,捞过他旁边的那把,试探着弹了弹。
没多长时间,他便说了一句好了。
凌羽把他的吉他放下。
江予言:“你怎么想起把这个寄过来了。”
“最近要用。”
她边说边将地上散落的包捡了起来,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原本以为,如果我们在一起上大学,没有别人,联系会比以前多一点。”
凌羽的动作顿了一下。
江予言不看她,沉默了两秒后继续说道:“待会再走吧,我给你弹一首歌。”
凌羽坐了回去,说了一声好。
他弹的是熟悉的曲调,也是凌羽第一首会弹的歌。
这调子总能把人带回一些时刻,无论是地点还是人,都随着音符流水一般地打着圈回溯——
姑妈家里她所拥有的小房间,门锁早就坏掉,夏夜闷热,她在地上铺了凉席,席子总是用花露水擦洗过很多遍,白天放在阳光下暴晒,贴着门仰卧时,轻而易举嗅到烈日和薄荷的味道,而头顶便是黑色的吉他包。
门框与地板间隙隐隐钻过来的凉意,表弟房间里的冷空气经过客厅的稀释,也能抵达她这里。
三伏天真难熬啊,她在店里忙碌一天,脊背和衣服之间的黏着感像无意间滴漏到指缝又风干的胶水,即便干燥后分开,皮肤上也会残留下曾经紧贴着错觉。凌羽背着吉他去天桥下面,风吹过来时,所有的毛孔才得以呼吸,而江予言总是在那里等她。
他教她弹吉他,没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很耐心,一点点的纠正,言语温和,笑之前会先垂下眼。
那些寂静的时刻就在他们上方缓缓流过,他们曾经是真的有过一些好时候。
十一月的晚上,凌羽背着吉他小跑进了校门。宿舍里还没有供暖,她直接顺道拐去便利店,找到了还在那里工作的杨陶。
凌羽守在热气腾腾的九宫煮锅前:“好了没有?”
杨陶回身:“右上和中间格子里的北极翅和章鱼烧还得再等十分钟。”
凌羽拿了旁边的纸杯:“那我先吃别的,好饿。”
她挑了鳕鱼棒、甜不辣和海带串,挤了薄薄的酱料在上面。杨陶拿勺子盛了一点汤浇在上面,又往她杯子里放了一个煮鸡蛋。
凌羽边吹气边咬了一小口。
杨陶看了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物品,突然开口道:“你来之前,那个男生刚走。”
凌羽低头吃东西,声音有点含糊:“谁啊?”
杨陶的眼神轻飘飘地瞅过来。
“知道了,”凌羽戳了戳掉进汤里的甜不辣,“陈准。”
“他是不是,不知道你不在这里工作了?”
凌羽:“我没说过。”
她也没有给他发过微信联系,对方更不是会主动联系她的人。
杨陶点点头。
凌羽将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语气随意:“我应该去找他拿东西。”
“什么时候?”
“不急,”凌羽低头看了一下掌心,“再过几天。”
陈准在工作室的时候,突然感觉紧贴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
他站在画架前,右手没停,空着的左手将手机抽出,垂眼看了一下屏幕。
李由往他这儿分了一点眼神:“谁打来的,怎么光看不接?”
陈准将手机放到身旁的置物架上,神色依旧平静,继续将目光重新放在未完成的作品上。
不到十秒的微信来电,响了一次后重归寂静。
李由同他聊天,陈准的精力似乎还在作品上,回了几句后就不言语。
十分钟后,他将画笔搁下,捞起置物架上的手机,在李由满含疑问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他在两个楼梯的平层间,将电话回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了,传过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陈准。”
他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做什么?”
凌羽咬着字:“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他说,“没事我就挂了。”
她的语气不无遗憾:“那好吧。”
过了五秒,陈准还是没按下挂断键。
即便看不见对方,陈准也能猜想到她此刻一定在笑,带着故意的成分。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他反问:“什么时候过来?”
凌羽:“你在工作室?”
陈准:“嗯。”
凌羽那边想了一想,说道:“不耽误你时间,下午你下来一趟,可以么?”
只有一个含含糊糊的下午,没具体时间,符合她向来的风格。
陈准说行。
李由和赵玫在四点的时候起身,喊了一声还在画架前的陈准:“喝点东西去吗?”
陈准盯着面前的画板,没吭声。
李由纳了闷:“我俩比你大这么多都受不了了,你说你一个学生当什么工作狂啊?”
赵玫轻笑:“不就是因为年轻。”
“行了,”陈准放下画笔,朝他俩擡眼,“我没觉得你们比我成熟在哪。”
从工作室往右拐,经过十字路口,街里靠近中间的店是他们三人常去的一家咖啡馆。
因为是周日,店里的人比往日要多一些,不过窗前的一张三人座没人。李由去点单,陈准背对着窗坐下,和赵玫面对面坐着,他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
有客人起身出去,开门的瞬间,上面挂着的捕梦网发出了叮铃的轻响,还有街上行人隐约的对话声。
咖啡店斜对面是一家花店。狭窄的门头,很多花放不开,只好被成堆扎放在水桶里,又摆在阶梯上。
赵玫看见阶梯旁一个女孩儿的背影,穿着齐膝黑色大衣,半长不长的浅色头发,怀里有几只稀稀拉拉的花,正弯腰在桶里继续挑着。她臂弯里都是暗调子的花色,黑色马蹄莲、厄瓜多尔玫瑰,夹杂着龙胆和文竹,搭配起来很特别,赵玫不由多看了一眼。
花店的老板是个大叔,在店里扯着嗓门问她要不要包装起来。
“不用,”她捋了一下滑在肩侧的头发,“有丝带吗?我扎上就好。”
老板说有。
她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过来,又在台阶上偏了一下身子,手中拢住花束。
赵玫看清了她的侧脸。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人,才发现陈准也微微偏了头,似乎是在望向窗外。
路边的凌羽低头给花束扎上丝带,付款之后就离开了,陈准将目光收回来,盯着桌面上的花瓶不动了。
“外面刚刚走的那个人,很像上个月我碰见和你一起回来的女生,”赵玫不确定他看没看到,只端详着他的神情,“是她吗?”
对方没说话。
“哎,”赵玫看到陈准起身,出声唤住他,“你干什么去?”
“不用点我的了,”他穿上了刚刚进来时脱掉的外套,“麻烦你帮我给李由说一声。”
陈准合上还在叮叮当当响的门,看到凌羽的背影在前方,路线是去他工作室的方向。
他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凌羽走路速度不算太慢,背很直,走起来带气势,只是她总挑偏僻的地方走,哪里有凸起的台阶还会去踩一下。路旁外贸衣服店外养了只小猫,她经过时用鞋尖隔着距离逗它一下,又挑了一朵花戳了戳猫脑袋,最后将枝子戴在猫耳朵后一走了之。
陈准从旁边过去,猫咪还在拿爪子去蹭上面的异物,他见状就给拂了下来。
等他起身,方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人流量在这里就多了起来,去往工作室的路要往左拐。
有穿着黄衣服的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在路口经过,过快的速度带起了一阵风,也激起了旁边骑自行车大爷的一阵车铃,带出来一些激烈的话,有人从店里探头出来看个究竟。
陈准没有太担心,照旧缓着步子转过了身,下一秒忽地顿住脚步。
他在一个深秋的下午,不期然撞见了这样的景色——
灰白的巷口,藤黄的落日,街角直直照来的光线冷清,但入目仍旧一片辉热,凌羽就在拐角后的街边口站着瞧他。
“陈准,”她喊他的名字,就在他的面前,黑衣白肤,臂弯挂着几束花,嘴角有轻柔的笑意,“你怎么不说话?”
陈准感觉周围的嘈杂声像那天日出时的海浪一样越退越远,有别的浪花越演越烈,直接朝他兜头袭来。
但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