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店往左走就是一个巷子,里面也是人来人往的一条小吃街,没有安静的地方,凌羽只好站在拐角处凸起的一个台阶上。
两人隔了有半米远,刚刚站定,江予言问她:“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没?”
“没有。”
他说他也没有。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谈话开场。
江予言话音落下后,空气便陷入了长达十秒的凝滞。
他喝了点啤酒,眼睛比往常要亮,凌羽看了一会儿便转开目光。
无论怎样,他长得还是很符合自己的审美。
如果说喜欢江予言是一种什么感受,凌羽首先想到的词是“新奇”。
悸动很新奇,因这份悸动产生的酸涩、挫败和不体面,这些都很新奇。
这是多么陌生而又奇妙的情感,以至于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着无比赤诚的勇气去接近他,想去更深刻地去感受和辨认。
“没什么事的话,”凌羽看着还在店门前忙碌的姑妈,“那我先——”
“我分手了。”
“哦,”凌羽收回刚刚迈出去的步伐,“我知道。”
凌羽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和司倩语在一起的时候,专门微信给她发了信息通知,现在分手了还要当面知会她一声。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凌羽说。
这不很正常么,她心想,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分分合合的,自然规律。
江予言抿起了唇角,街口的路灯昏暗发黄,照得他的面色也发沉。
“算了,”他转移了话题,“开学报道的时候一起去吗?”
凌羽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去?”
“飞机和高铁都可以。”
“那咱俩没法一起去,”凌羽拒绝了他,“我要坐火车。”
“为什么?”江予言拧起眉,“火车很慢。”
“因为便宜。”
“……”
他想了一下,说:“还是一起吧,买票的时候你联系我。”
凌羽点了点头。
餐饮行业作息有些颠倒,凌羽第二天九点半点被电话铃声唤醒,快递员给她打电话,让她下去拿录取通知书。
她道完谢,正要转身上楼,穿红马甲的小哥又喊住了她:“还有一个快递,地址名字填的是一样的,你一块拿着吧。”
凌羽接过来,还挺沉,像是什么贵重物品,她扫了一眼快递单,收件人的名字是她。
收件人下面是寄件人信息——王金玲137XXXXXXXX海城市景山区灵江街道海东路橡树庄园A22
两行小字,油印都有些模糊了。
凌羽看得费劲,眼睛都有些发酸。
小哥见她盯得时间久,好心问她:“有没有问题?没拿错吧?”
凌羽想说没拿错,但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能点点头,示意没拿错。
回到房间里,凌羽才发现快递包装得很严实。拆开后,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下面,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她撑开看了一眼,里面静静地卧着一张银行卡。
开学日总是下雨天,而且受台风的影响,断断续续的阴雨从宁城一直蔓延到海城。
上车前,凌晨的宁深还是阴天,但火车刚刚起步,雨点就一点点爬满了窗口的夹层玻璃。
凌羽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看,不一会儿有人坐到了她旁边。
是江予言,他刚刚将两人的行李规整好放在上方架子上。
“下雨了?”他问。
“嗯,”凌羽往里面坐了一点,给他留出足够的位置,“看着不怎么大。”
江予言把腿伸开,背靠在火车座椅上,转头看她:“我好像没有拿伞。”
“我行李箱里有。”
“要我帮你拿出来么?”他说着要起身。
“不急,”凌羽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还有四个小时才到。”
江予言顿时不动了,过了两秒,“哦”了一声。
“四个小时睡一觉就会过得很快,”凌羽松开他,“我有点困了。”
她昨天照旧在店里帮忙,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刚刚坐定,就感觉眼眶又酸又涩,连着整个头脑一起困意沉沉。
江予言紧绷的身体这才开始放松,声音也放轻了:“你睡吧,到站我喊你。”
凌羽瞧他一眼,闭上眼睛的同时将胳膊搭在窗前,脸颊贴在手腕一侧,思绪就逐渐迷糊了起来。
她偶尔会听到中途到站时的广播,火车的座椅设计很别扭,凌羽闭着眼调整了几次坐姿,最后倚在靠背上才觉得舒服一些。
凌羽是突然醒过来的,睁眼的时候思绪仿佛还飘在空中。
直到耳边响起广播女声,提醒旅客还有五分钟就到海城西站,走道里已经有人开始垫脚拿行李,落地的行李箱在过道滚过发出震动轰鸣。
这些声音逐渐将人拉回现实,她偏了一下头,脸颊硌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垂眼一看,是一串项链,看着很眼熟,好像今天江予言戴着它。
凌羽这才发现自己斜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连金属项链都变得温热。
她坐直身体,抓了两把头发,发现对方在看她。
凌羽指了指他的项链:“我脸上有印么?”
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道:“没。”
“马上就到站了,”凌羽看向外面,“你怎么不喊我。”
江予言这才站起来:“现在也不晚。”
到底还是运气好,来到海城的时候恰巧也是阴天。
在火车站旁边吃过饭后,两人打车去H大。
报道分两天,但是也不妨碍堵车,从距离学校还有八百米开始,出租车就开始寸步难行了。
一停一晃的车速让凌羽胃里有点翻江倒海,她让司机在路边停车,和江予言一起从后备厢里把行李拿出来,直接推着去校门口。
校门口照样是乌压压的人,凌羽刚到,有穿着几个红马甲当志愿者的学姐学长就向他们走来,带头的是个高个子女生:“学妹是哪个学院的?”
“信息工程学院。”
她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你们学院的。”
其中一个男生走出来,把她的行李拿在手上:“跟我来吧。”
凌羽回头看了一眼江予言,有三个女生正围着他,要帮他拿行李。
江予言摆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说完正好和凌羽对视,随即顿了一顿:“我先陪你过去吧。”
凌羽摇头:“各自收拾完再说。”
确认材料、签到、选宿舍床号、领被褥盆子,最后才来到宿舍楼。
凌羽是第一个来到宿舍的人,几个学长学姐帮她把东西拎到宿舍之后就离开了,她花了不到一个小时收拾完床铺,又把宿舍地面扫了一遍。
期间只来了一位舍友,父母陪着一起进来的,和凌羽客气地打了招呼。
女孩的爸妈一边帮忙收拾床铺,一边问凌羽家是哪里的,怎么过来的。
“闺女,你爸妈没陪你来?”
“没有,”凌羽拿着对方爸妈硬塞过来的水果,“我行李也不多……”
她有些难以应付来自陌生的上一辈的热心关怀,简单回答了两句后就开始低头划拉手机以此作为掩饰,刚好微信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江予言:「收拾完了吗?」
凌羽:「差不多了」
江予言随即发来了一个短暂的两秒视频,镜头里先是织起的细细雨丝,接着手机从天空往下滑了四十五度,依旧是俯视的角度,有人在下面撑伞收伞。
江予言:「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下雨了」
凌羽:「去哪」
江予言:「原本想去找你来着」
江予言:「现在要等到雨停了」
凌羽:「你在几号楼」
她重新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把黑色的二十四骨长柄雨伞,勉强倾斜着被塞在最底层。
出了宿舍楼,又湿又潮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凌羽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江予言已经回复了消息——「西校区四号楼慧德公寓」
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西校区距离她的宿舍楼不远,中途路过一家711,门口的玻璃窗内的货架上挂满了一排雨伞,颜色透明,比她手上拿的这把小一整圈。
她收伞进去买了一把。
付款的时候看见收银台上贴了一张粉色的A4字,上面写着招聘兼职小时工。
凌羽付完款之后用手机拍了一张。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一些。江予言看了两眼手机,在聊天框上敲了两个字,想了一会儿又删除了。
有人从背后冷不丁地拍了他一下,他一转头,看见了于朔的笑脸。
“哎,”他笑,“想啥呢。”
江予言挑眉:“啥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刚到,我和你选的一个宿舍,进去发现另外两个舍友都在,就你没影,所以我放下行李就出来了。刚想给你打电话,就看见你在这看雨景,还怪有闲情雅致。”
江予言刚想说什么,于朔就推了他一下:“你光和我说话,没发现我后面是谁?”
凌羽收了伞,雨滴顺着折起的黑色伞面滴到了大理石地上,留下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H大的宿舍环境不错,楼内有个大厅,宽敞凉快能避雨,还能碰到不少熟人。
大厅里摆着一块支架式黑板,上面画着上学期的黑板报,宣扬着0605世界环境日。
凌羽在支架后面,手指勾住透明雨伞的伞柄,绕着它转啊转。
她在人来人往的喧嚣中精准捕捉到江予言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开学晚啊,”司语倩说,“就想来看看你们,不欢迎吗?”
“对,想给你个惊喜来着。”于朔说。
江予言:“我不觉得是惊喜。”
“咱们三人从小一块玩,现在上大学,你俩不仅一个城市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宿舍,现在就我被抛弃了,”她走到江予言旁边,“趁还没上课,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和海城呗。”
“外面下雨了。”
“打车啊,我带伞了,你说是不是于朔。”司倩语看他。
于朔拍拍江予言肩膀:“一起吃个饭,走。”
江予言拿出手机:“先等会儿。”
「你来了吗」
凌羽垂着眼,看见手机上弹出来这么一条信息。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擡头看见方才说话的三人从黑板前经过,走到宿舍门口,江予言将一把伞撑开,司倩语低头钻进了他的伞下。
凌羽等他们走远后才出来,走到楼前,伸出手摸了一把雨。
可惜了,她想。
一把雨伞二十五块大洋,这钱花得让人心里怪不是个滋味。
“我靠,外面竟然下雨了,我从家里来,就压根没想起来带伞。”
有人来到了凌羽身后,似乎在和旁边人讲话:“你带了吗,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