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在耳里,只觉他真的就在自己眼前,连亲吻的习惯都这样像。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睫下意识眨了眨,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
她将手中的玉递回去,正要拒绝,“我……”
“你答应过的。”他却先一步开口。
夭枝一顿。
他擡眼看来,眼里似有星辰映显,“那日我问你许不许,你点了头。”
夭枝瞬间顿住,她那时恍惚,早已将他当作宋听檐,自然是什么都答应,即便她未必听见他说什么。
宋淮之见她这般,微微垂下眼去,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难掩失落,“原是骗我的?”
夭枝见他这般,像极了往日他得不到皇位的样子,心中一闷,根本不忍心见他失望,“我没有。”
他闻言看来。
夭枝握着手中的玉,连忙站起身,“成亲一事一时半会儿也筹备不好,待我先去处理完琐事,如何?”
“何事?”
夭枝默了一默,自是随口一说,“一些私事,我办好回来了便答应你。”
宋淮之闻言眉眼染笑,似没听出她的抗拒,温和有礼道,“好,我等你回来。”
夭枝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愧疚,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
避开这些时日,说不准回来了,他便想通改变主意,或许换了喜欢的人。
毕竟,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五面。
她将玉趁他不注意悄悄放下,摸了下自己的唇瓣,告辞快步离开。
宋淮之笑看着她离开,下一刻,似再压制不住,体内翻涌,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看着地上的血,默然几许。
…
夭枝窝在山门前,看着前头一直在问她,‘你谁呀?你谁呀’的小草精怪们,一脸呆愣。
不得不说,这些小玩意儿确实有几分洗脑功力,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你谁呀?’这三个字,已然分不清楚自己在这干嘛。
等到滁皆山回来,她才想起来是为了逃婚。
这就是作为鱼修仙的不好之处,她的记性不太好,但比别的鱼要好上许多,别的小鱼精怪记忆只有七秒。
滁皆山走到水缸前,看着在里头穿着小衣裳游着的她,“你在九重天惹祸了?”
夭枝整条鱼顿住,当即跃出鱼缸,变回人形,“怎可能,我安分守己得很。”
“那怎么都传陛下要殿下将你许给蓬莱。”
夭枝疑惑,自然是不知晓这事,可想到宋听檐和她说的话,她微微一默,“他如何说的?”
滁皆山不解,“殿下自然是同意了,说是等你办完差事回去,便替你们筹备婚事。”
夭枝呼吸一滞,竟觉得心中难受至极,顿时茫然无措,“……他同意了?”
滁皆山见她这般,便知道她没有放下,“你可莫要犯傻,这是九重天上的殿下,可不是还在凡间。
只怕便是你这般才叫九重天上全是风言风语,叫陛下听在耳里,觉出殿下收你这女弟子不妥当来着。”他说着,担心往日之事又显,话间自也是重了些,“你可别忘了殿下是要娶妻的,这未来天后人选都是陛下万里挑一的,岂容你肖想,别没得又惹了祸事去。”
他说着,一语中的,“更何况,殿下同意将你许出去,自也是对你无意……”
夭枝沉默不语,心里酸涩难言,想起他的话,又想起了当初被他训责的云侍颜。
她当时便感觉她会有这一遭。
果然,她亦是如此狼狈不堪……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都低沉几许,“他自然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就如他说的永远都是师父和弟子一样。
凡间的太子难做,天宫的太子又如何能好做?
更何况天帝不是凡间的人皇,神仙修行年岁之长远,天帝深不可测,自更不可有任何行差就错。
宋听檐虽是储君人选,可不代表天帝只培养了一位,往日共同竞争的还有数十位,位子还未坐稳之前都有变数。
如今早已没有命簿干扰,她又如何能再妨碍他的前程?
滁皆山没想到她竟这般想,“那你是愿意嫁去蓬莱,天帝陛下既然已经有如此想法,自然是不会允许你不嫁的,免得败坏储君名声。”
夭枝垂眼,微微咬唇,“我的婚事自不会让别人安排。”
滁皆山闻言不解,“那你要嫁谁去?”
夭枝看向山门前的大水缸,心中难言苦涩,她垂下眼,片刻后开口道,“师兄,若是凡人一生没有姻缘,注定无妻无子,那神仙与他在一起也不算扰乱命数罢?”
滁皆山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这神仙莫不是指你?”
夭枝睫毛微颤,唇瓣微动,恍惚开口,“这位相公着实生得让我极为喜欢,我看过人户簿,他命中并无命定妻子,我做了他娘子,凡人寿短,待他转世,我再回九重天说我已嫁了人,众人皆知我已有嫁过,自也不会再有这些风言风语。”
滁皆山迟疑片刻,见她心思已放在了别人身上,心也瞬间放下,毕竟总比将心挂在九重天上,那位身上的好。
况且她能找到比九重天上那位还要好看的,得她喜欢的,也着实是登天难事。
珠玉在前,只怕凡人里是绝不会有。
他有些疑惑,那怎么就得她喜欢了?
难不成她被屎糊了眼?
滁皆山想到此,倒也没有反驳,何必叫醒她,反正也不过是短短光景,既并不会扰乱命数,上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想着便开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凡人,与我们神仙相比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且他日后转世,便不会再记得你,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夭枝自然知道,但如今又何必想这些……
她垂下眼点了点头,无端落寞。
滁皆山叹息,“你既要如此,倒也可行,只可惜蓬莱……”他说着未语,他觉得酆惕挺合适的。
殿下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选的这个夫婿已是万里挑一。
只是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滁皆山有差事在身,不过待了两日便走了,夭枝目送他离开,准备再在山门呆上几日。
她在山门呆了几日,闲人一个不免作威作福,不是拍那些小蘑菇精脑袋,就是摘茶叶精发梢数数玩,惹得山间哭嚎连连。
酆惕提着一壶酒上来,见她失魂落魄,微微擡起酒,冲她晃了晃,“夭卿。”
夭枝瞧见了他,有些惊讶,当即往台阶而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酒壶。“酆卿怎么来了?”
酆惕随着她一道往山门里走,想起天帝陛下欲要赐婚,本是想问她心意,却见她并不知晓。
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我瞧着你这月余都未曾来蓬莱仙岛,便去九重天上打听,才知道你又重新做了司命仙官,如今下凡来办差,我便寻来这里,看看能不能碰见你,不曾想还真叫我碰见了。”
夭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以来都在他那处做观赏鱼兼职。
宋听檐阳春白雪,又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根本不经手这些,她自也不好伸手要。
夭枝想着便抱歉开口,“对不住,酆卿,待我将这间差事办完了,便去你那处,只要你那处还缺观赏鱼,我便一直去做工。”
酆惕有些疑惑,“你如今这差事难道也要时时盯着。”
夭枝想了想,苦笑着开口,“我要成亲了。”
酆惕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成亲?”
夭枝抱着手里的酒壶,点了点头,“我在凡间寻了个凡人相公,我查过他,往后并没有姻缘,亦无妻无子,我与他在一起也欢喜,便准备与他成婚。”
酆惕停在原地,似乎没来得及消化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他静默许久,“夭卿,因何要嫁这凡人?”
夭枝默了一默,直白开口,“他生得好看,我见了欢喜,他说他年岁大了,想要娶我为妻,我想着他既无妻无子,娶我倒也无妨。”
酆惕听完她这话,微微一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夭卿是因为这凡人生得好看,才喜欢他?
可天下人生得好看的何其之多,夭卿为何偏偏喜欢他?他必定是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罢?”
夭枝想了片刻,她自然是没有看到不同之处,因为他言行举止都像他。
她也不知,他有何处是和宋听檐不一样的过人之处。
她摇了摇头,“我与他并未相处多久,你问的这些我自也不知晓。”
酆惕闻言不解,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只看中他的皮囊了,这……如何使得?”
夭枝有些疑惑,“为何使不得?”
酆惕不由开口解释,“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又谈何是真心喜欢?
那凡人又是否知晓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非喜欢他这个人?”
夭枝摸了摸手中光滑的酒壶,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她这般是不是耽误了人?
她沉默下来,许是气氛太过沉重,酆惕又开口道,“不知你喜欢的这位凡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竟让你一见倾心,想要嫁给他?”
夭枝沉默几许,终是开口道,“他长得像簿辞。”
周围瞬间一静。
酆惕听到这话亦是一顿,他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夭枝当即解释道,“我已去地府查过,绝对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单纯长得像,且性情处事皆一样。”
“那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将他当成个替代品?”
夭枝被问得一顿,心中一滞,连半分情绪都没了。
酆惕见她这般,一时也有些不忍,“并非是我故意说这些话,让你不欢喜。
只是你早该走出来了,倘若再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又如何才能分清今夕何夕,又如何才能走出来?
当日你拜殿下为师,我就觉得极为不妥,你看如今,你到现下都还没走出来……
夭卿,你可究竟分清了没有,往日那些早已过去了,如今殿下是你的师父。
再者,你是藏得好便也罢了,若是藏不好,这让殿下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解释在凡间找了一个与他这般相似的人成婚。
殿下如此严苛,怎会同意?”
夭枝沉默许久,竟是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是啊,她这般岂不是自欺欺人?
且那凡人性情与他太过相似,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会闹将起来-
夭枝呆在山门做了好几日许愿鱼,这日子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悠闲,可心境却全然不同。
她总是出神发呆,不知今夕何夕。
她自然也没了下山回去的打算,她是有些怕那凡人的。
他心思亦是缜密,且性子真是太像了,还一样的聪明,她这般彻底逃了,若是被他碰着,只怕不好收场。
她特地给宋淮之写了封信,派了灵鸽去送信。
特地在信中交代了他,恐怕归期不定,让他另寻佳人做夫人。
虽说他地府人户簿上无妻,但总归话要带到。
山间风光极好,天光缓缓透亮,偶尔一阵风吹来,带过丝缕清甜花香。
山门师兄弟们也开始忙活起来,山门有不少香客上来,总是格外热闹。
夭枝每日看着他们忙碌来去,才觉出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她将修剪盆栽的剪子放下,看着山间被风吹过的花瓣翩翩落下,像一场花雨,美不胜收。
偶有一阵风吹过,她隐约感觉有人至山下台阶,步步往上而来。
今日这般早便有香客来了?往日早间是极少人的,更何况如今还下起了蒙蒙细雨。
夭枝看向雨丝细密,才发现雨落在身上带来些许凉意,低头一看衣裳都有些湿了,还有湿透的花瓣沾染。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有油纸伞递到了她头上,挡去山间纷纷飘落的雨丝。
夭枝擡眼看见前头大半截油纸伞,疑惑转身看去,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着白衫,披着白色披风,披风上一圈绒毛显得他面若冠玉,眉目如画,与往日在凡间的衣着别无二致。
她心口一跳,竟是愣住,“你……你怎么会在这?”
宋淮之眉目温和,眼中有一个眼眸圆睁小小的她,“我等不到你,便来寻你。”
她思绪都是错乱,“可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这凡间大到人如同一粒小小尘埃,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找到?
更何况他从未没来过这个地方。
夭枝思绪渐乱,心中瞬间生疑,难道他是……
宋淮之唇角微弯,温声道,“我问了子即兄。”
原是如此。
她确实交代过张子即,若有难处,便来这处寻她,毕竟她观察过,张子即的命簿是一丝不动的,皆是按照命簿来,没有任何偏差。
他接下来几年也再无危险,只需读书准备科考,这倒完全省了她费心。
夭枝思绪骤停,只觉自己方才想多了,他既说了永远不会在一块儿,又如何会来此亲近自己?
她沉默一瞬,“难为你费心了?”
宋淮之慢慢开口,“本是不打算问,可你匆匆离开,我担心你,却不想……”
他停顿下来,言外之意让夭枝有些心虚。
因为他的猜测是对的,她确实逃了。
夭枝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往山下走去,她不敢让他在山门前站着,唯恐被瞧见了多生事端。
实在是……他们生得真是一模一样,难免会有误会。
宋淮之倒没有疑问,随她一路往山下走去。
夭枝一路下了山,这处已然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她随意选了一处正在唱戏的园子进去,坐下后,看向他,“这园子的戏唱得极好,你头一次来,我带你来听听。”
“好。”宋淮之收起伞,在她身旁椅子坐下,似乎早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台下热热闹闹,他们坐在后头,这喧闹声听在耳里格外热闹。
她在心中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宋淮之却先开了口,“怎么不回来?”
夭枝委婉开口,“我想……婚事还是有些仓促,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
他平静回问,“你不愿吗?”
夭枝思绪有些乱,想起酆惕的话便瞬间淡了心思。
她缓缓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宋淮之也安静下来,只余戏台上热闹喧嚣。
夭枝见他不说话,便知他心中必定不欢喜,多少觉得有些愧疚,“是我冲动了,宋卿,对不起。”
他若有一丝不一样,倒也能证明他在自己心中是另一个人,可他偏偏就是一模一样。
所以在她心里,她根本无法分辨开来,将他当成另一个人。
“你们长得这般像,总归对你不公平……”
“可我不是因为冲动才想与你成亲。”
夭枝微微一顿。
他看过来,“我自见你便觉熟悉,便觉喜欢。你也必然是喜欢我的,无论你是喜欢我的皮囊,还是喜欢我的性子,亦或是喜欢我与你心中之人一样,那都是喜欢我,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我,既然都一样,那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罢了,你便是唤我他的名字,我亦愿意。”
她心竟微微跳快了几拍,他的意思,她只喜欢他像他,他也欢喜?
天下还有这般大度之人?
“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着他熟悉的声音,一时连周遭的喧闹声都仿佛一下远去,只有他这一句话落入耳中。
她微微垂眸,想起他若未回九重天,恐怕也会说这句话罢?
可惜都不一样了,他要将自己许给别人了。
夭枝眼眶微湿,下一刻,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
她擡眼,是他手中握着一根线,线上系着一个玉雕小鱼。
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夭枝视线顿住,当即伸手去拿这玉雕,竟然与他在凡间送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
宋淮之眉眼弯起,“往日见你宝贝这小鱼玉雕,我便也雕了个。”
夭枝拿着手中的玉雕,竟是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太像了。
不止他人长得一模一样,连雕的小鱼也是一模一样,这教她如何分得清?
她喃喃自语,“你还会雕玉?”
他轻声温和道,“自幼谋生学过无数,皆有涉猎。”
夭枝呼吸微窒,看着手里的小鱼玉雕,视线都有些模糊。
“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往后我们便做朋友,只是……”他温和开口,似想到了什么难处,“恐怕是不会常常见面,我年岁渐长,总归是要娶妻的,有了夫人自是不能再见你了……”
“我愿意。”夭枝听他这般说,眼眶瞬间一红,竟是满心荒凉,只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了,她慌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宋淮之微微一顿,看过来,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我们成亲,我愿意嫁给你。”夭枝满心满眼就只有这玉雕了,再也不想顾及其他。
她想,她怎么也抓不住他了,如今有一个这般相像的,她怎么舍得放走。
便是当成一场他还在的梦也好,凡人寿短,转世之后,与他这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再有了。
他见她红了眼,微微沉默,此等层层攻心自是没人在他面前受得住。
他微微敛眉,自觉不妥,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而来,指腹轻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心疼至极,“是我逼你太过了。”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心疼不已,声音都轻了几许,“无妨,你慢慢想,我能等。”
“我已经想好了。”
他手间微顿,夭枝看着他,“我想好的事自不会改。”
宋淮之听到这话似有些没想到,微微一怔,像是难得得到糖果的孩子,有些不敢信。
下一刻,他笑起来,竟是少见的欢喜,如少年一般,心中心思袒露无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们明日便成婚罢。”
夭枝有些没想到,“明日,这般快,可是不是还没有准备东西?”
她虽不知具体要准备些什么,但在凡间也算是看过成婚之事,据说是十分繁琐的。
“我来时就准备好了。”宋淮之声音都有些低下,“本来我们早就成亲了,若不是你不回来……”
这倒确实,他只怕是自己又跑了罢?
夭枝想着便也点了点头,她如今一条鱼其实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隐约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来时就准备好了?
可他来时也还不知道她会答应成婚的事,怎得势在必得的做派。
倒也真是和他像,咬住了便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