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娘家人
天不亮,刘秀娟就起床了,说没睡也行。人一冲动,啥不理智的行为都拦不住;冷静了一宿,便觉得回娘家这事儿太欠考虑。可话都说了,还那么强硬,要是不走,脸往哪儿搁?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就这感觉。
打开箱笼收拾衣服,手指头碰到第五名给买的镯子和金首饰,鼻子又开始发酸。爱惜地摸着它们,却一样也不打算带,怕触景伤情。背好行李,把存折留在桌上,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晨光里,竟看到第五名合衣睡在台阶下!
他是怕自己走,所以在这里守了一宿?刘秀娟心慌意乱,一时冲动地朝第五名伸出手,想把他摇醒。可指尖刚碰到他肩膀,又犹豫起来:眼下对自己再好,将来娶了小钱进门,自己这当嫂子的终究是要靠边站的。还是走吧,长痛不如短痛!
咬牙拎起包袱,刘秀娟快步走出月亮门。前院圈里,李大亮正嚼着白菜梆子,见了她,亲热地喷了个响鼻。
往日瞧见这驴东西偷吃好菜,总想抽它。今儿却不舍得动这念头了,又给它添了几片嫩菜叶子,刘秀娟细细叮嘱:“趁现在,能吃就多吃点儿。将来人家进门,兴许就把你夹成火烧呢?”
昂~~?李大亮惊厥了,埋头拼命啃起来。等第五名起床时,它已经吃得肚皮滚圆,撑得拉粪。
“臭很!”第五名捏着鼻子,被这随风送来的气味刺激到,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看见刘秀娟屋门虚掩着,慌忙喊着:“嫂子?嫂子?”满院没人应声。
推门而入,桌上放着存折。朝里屋去,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箱子里,给她买的衣服、首饰都在。再摸摸被子里头,都凉了——人已经走了很久。
懊恼地捶打脑袋,第五名埋怨自己怎么就给睡过去了呢!
赶紧给老苟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镇上。自己拔脚就朝镇街上赶。
“名娃?”
镇街上正等老苟的车呢,第五名被联袂冒出来的老伍和胡支书喊住了。“秀娟气消了没有?”胡支书很关心叔嫂俩的进展。
“她回娘家了。”第五名很惭愧,补救一般指着老苟开过来的车,“我这就去接她。”
“正好,我俩也搭个顺风车。”不等第五名上车,胡支书先拉着老伍上去了。“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接秀娟。我俩去查个案。”
查案?第五名在驾驶楼里颠簸起伏,看胡支书、老伍一脸寻仇的模样,有些害怕,赶紧举手,发誓一定把刘秀娟给接回来。
刘秀娟是走惯山路的。第五名刚从镇街上出发时,她人已经到了东坝头。好些年没回来,离老远就望见东坝头村口和从前不一样了。
变化真大。各家的院子几乎都翻修、粉刷过,崭新的院墙让人看着便觉舒畅;村路也干净整洁,再不复当年的坑坑洼洼。
自己娘家也应该翻新过吧?母亲不是说这两年宽裕了?那小弟应该把这些正事儿办了的。算起来,也好些年没见他了,他肯定也惦记自己。小时候,他总跟在屁股后头喊着“姐,姐你教我认个字嘛。”……想着想着,沉甸甸的心突然轻盈起来。骤然冒出的思乡之情,让刘秀娟暂时撇去不快,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无依无靠的。就算离了第五名,也能活得好,吃得饱,绝不比那小钱差!
“秀……娟?”路上便有人打招呼。瞅着她,不敢认的样子。
见是从前玩在一起的女子,刘秀娟便朝对方笑,刚要接话,却听对方问说:“你咋回来了?”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睛直盯刘秀娟手里的包袱。
这话听着怪怪的,刘秀娟登时有些不自在,不由反问:“我不能回来?”
“你不是嫁到伍家沟去了?听说你那小叔子如今发啦?”早年熟悉的目光,今天变得陌生,女人问的话都让人觉得失礼。刘秀娟不愿回答,便只笑笑。没想到这更坐实了女人的猜测,捂着嘴,吃惊的感慨声几乎穿透了整个东坝头。“不是被你小叔子撵出来吧?”
刘秀娟刚要替第五名辩驳,那女人同情的话就滔滔不绝地袭来,一波接一波,几乎要把她淹没。“这衣服好像是当年带过去的嫁妆吧?在他第五家那么多年,也没说穿点儿好的?瞧你这体型,还跟当年一样瘦,都没说吃点儿好的?可怜的,伍家沟太不是人了。好好的女子嫁过去;如今都老成什么样啦……”
你娃才老!刚看了差点儿管你叫姨!刘秀娟气得一口黑血在胸前翻腾。刚回村又不好当即骂人。最可气的是,不光一人有这反应。村里一路上,好些人都指指点点,
“那是谁呀?眼生的很。”
“刘家那女子嘛,嫁到伍家沟的那。”
“呀,是第五家的那个寡妇?咋回来了嘛。”
“差点克死了人全家,如今好不容易把个家发了,不让她走,还等着再把那家克败掉?”
各个都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小,却全都被刘秀娟听了个一清二楚。又气又恨,刚刚还不错的心情,这会儿又晴转多云。用力敲着家门,门开后,见到的却不是刘母惊喜的脸,而是她的诧异。
“秀娟,你……你咋这会儿回来啦?”看到刘秀娟拎着的包袱,刘母手里的饭碗有些握不住。
“您都不让我进屋坐?”亲妈也这样,真比外人可恨多了。刘秀娟拎着包裹挤进门,见饭桌旁坐着弟弟和弟媳妇,一家三口正吃饭呢。
“姐!”刘家小弟高兴了一瞬间,袖子就被弟媳妇拉了下,表情变得讪讪,问了她同样的话,“你咋这会儿回来啦。”
“我自己的家,我不能回?”一把将包袱丢到炕上,刘秀娟也不和谁客气,直接坐到炕头。笑话,这炕当年塌了还是自己亲手垒的呢,怎么这会儿就显得自己跟外人似的了呢。“你不是让我改嫁给曹村长嘛。我回家待嫁来了。”
刘秀娟这话算是捅着刘母的心窝了。老太太大动肝火,责问她,“待嫁是等人家上门,你回来算咋回事儿……”想说那不就不值钱了么。又觉得不好,赶紧劝她:“没改嫁,你现在是第五家的人;改嫁,你也是帮扶他家小叔子的恩人。于情于理,这关系咱都不能断呀。”说着还不死心地朝外张望。“你回来,咱名名都没说跟着?”
“别叫得那么亲。我嫁人关他啥事儿!人家姓第五,咱姓刘。别朝一块儿攀扯。”进门都这会儿了,也没听到母亲一句嘘寒问暖的话,唯一担心的就是和第五名断了关系。刘秀娟整个人都跟泡冰水里似的,升起彻骨的寒意。
“姓啥不要紧。”刘母不满意女儿的态度,饭也吃不下了。把碗重重撂在桌上,数落她“第五家那院子多排场,你小叔子人望又高。你从那边出嫁,大伙儿也高看你一眼不是。你倒好,好心当做驴肝肺。”
这么多年母女,话粉饰得再好听,谁不知道谁呢。刘秀娟一下就看穿了刘母心中的小九九,冷笑着说:“妈,你想方设法地嫁我可以,嫁谁都无所谓,可我小叔子的光,你是借不上了。实话跟你说,我今儿回娘家,就是和第五家把关系断了。”
“断了?!”刘母、刘弟,乃至弟媳妇都惊呼起来。
瞧见几人失望的模样,刘秀娟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不管是曹村长还是谁,要是看上我刘秀娟,就别扯别人!想靠着我去蹭第五家的便宜,没门儿!”
“女子,可不敢胡说。这咋能断?”刘母的思绪停留在那个“断”字上,胸口一阵阵发紧,摧心剖肝地疼。想到第五家那座新起的大宅院,想到第五名待客用的高级糖果,想到宴客当天那人来人往的盛况……手朝儿子抓过去,喊着,“药,药——”
刘家小弟赶紧把速效救心丸给刘母塞嘴里,弟媳妇在旁边低声抱怨,“怪不得都说是丧门星,果然是一进来就要死人的。”
刘家小弟想反驳什么,但被媳妇一瞪眼,就喃喃说不清个话,有些惭愧地看着刘秀娟,“姐……咱妈岁数大了,受不了刺激。”
看着呼天抢地的亲妈,再看看因为媳妇一句话,也加入责怪自己阵营的亲弟弟。刘秀娟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些世上跟自己血脉最近的人,对自己却是比外人还刻薄。为了不让自己离开,小叔子宁愿一宿守在屋外;因为自己回家,母亲、弟弟却跟自己要反目成仇,弟媳妇的话更是难听……自己真是昏了头!怎么就想着要回娘家,在这地方别说过得舒心,怕是片刻的安宁都寻不见。失魂落魄地坐在炕头,刘秀娟一时谁也不愿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