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打工人聚会
2018年11月,言谨和周其野一起休假,计划去一趟南美。
三十天的线路,一路往南,从墨西哥,到古巴,再到秘鲁,巴西,最后一站是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定下行程之前,周其野就问她:“你不是说你们所的UnlimitedPTO就是个骗局吗?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不怕请假超过平均数,你老板有想法?”
言谨在视频画面里看着他笑,卖关子说:“等见面告诉你个好消息。”
自2017年秋天开始,两人算是复合了。但各自工作都忙,周其野也不像过去那样刻意飞洛杉矶看她,见面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直到这一次,她挥霍似地一下子请了二十天年假,再加上双休日,便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一起。
不得不说,周其野当时对这个“好消息”是有过无数种猜想的,直到他再一次飞去洛杉矶,与她在那里汇合。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言谨有个活动,是她跟几个朋友一起搞的“好莱坞打工人聚会”。
这念头最初是微信群里聊天聊出来的。在北美做文娱行业的中国人不多,大家都吐槽异国他乡working不易,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开始搞中国人自己的working。
第一次活动就是2018年的新年,约在洛杉矶新开张的成都冒菜,一桌人填问卷破冰,而后便开始聊自己的经历,还有在此地工作的事情。
后来,又聚过一次。朋友带朋友,同学带同学,同事带同事,竟来了快三十个人,坐了三张圆台面。
言谨本以为好莱坞干这行的中国人不多,但等到这聚会真的搞起来,她才发现其实也不少,导演,制片,编剧,演员,经纪人,摄影,后期,音效,以及更多学电影或者传媒的学生,再加上她这样的娱乐圈边缘人,干什么的都有。
她在聚会上见过小编剧,说自己喜欢把想到的梗用第一人称唠嗑的形式发到论坛上,看网友评论,测试故事是否自洽。
见过独立电影公司的小策划,吐槽说现在小公司拉不到投资,找不到有知名度的演员,更别想上院线,能拍的几乎只有惊悚、恐怖、谋杀,搞得他上班上出心理创伤,看剧本看到不敢一个人住。
还听过小导演引用李安《十年一觉电影梦》里的那句话,说拍电影有两条路,你可以选择毁掉原著拍部好电影,或者忠于原著拍部烂电影。而后玩笑,只有等你自己拍过才知道,其实还有一条更常见的路,既毁掉原著,又拍了个烂电影。
这些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法律问题咨询她,有的听了不住点头,说:“每次项目负责人让我看下合同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从前傻,总说没有……”
言谨说:“那你现在知道了吧?”
那人说:“还是不大懂,反正就先把所有无需同意统统改成必须经同意吧,如果哪一条对方激烈反对,我再来问你。”
言谨大笑。
也是在那个聚会上,她遇到了谢太太。
两人看见对方,都有些意外。
前一年,W厂又做了一次架构调整,设立了一个大区分部,办公室在新加坡,看东南亚、中国大陆、中国港澳台区域市场。派驻高管的名单公布出来,谢家裕的名字赫然在最前面,已是真正的一把手。
那段时间,圈子里很多公司都在往东亚走,说从文化和经济角度来看,那里是最多元化的地区,拥有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既有发达市场,也有新兴市场,因此有巨大的业务增长机会,所以这一次调动也是毋庸置疑的高升。
言谨早在行业新闻里读到过,直到那次聚会,才知道谢太太没跟着一起去,而且报名参加聚会的时候留的名字是“高灵境”,职业是当地电视台一档游戏综艺节目的制片人。
言谨这才知道她姓高,背后的原因也猜到些许,但又不好直接问。
却是高灵境在聚会之后又约她去酒吧聊了会儿,直接对她说:“看见你挺意外的,我以为你毕业就会回国,很快跟Theo结婚。”
言谨笑,摇摇头,说:“我没跟他结婚,但我们还在一起。”
高灵境原本大概猜他们分掉了,听言谨这么说,睁圆眼睛笑出来,倒像是很佩服,但终究还是没多问,只说自己的事情。
她跟谢家裕到底还是分开了。两人结婚十二年,孩子十一岁,双方都没什么通常意义上的错误,之所以选择离婚,只是因为这一次调动。谢家裕理所当然地通知她,而她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不肯再让步一次。
“他觉得我不讲道理,可能很多人也会同意他的想法吧。他要去做大区总裁,我那时只是个小节目的associateproducer,权衡利弊,让步的肯定应该是我。但其实从第一次让步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这样的结果了,永远是我……”
言谨听着,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的潜意识当中一定也出现过这样的念头,好似一瞬穿越,看见平行时空里许多年之后的自己。
就这样到了“好莱坞打工人”的第三次活动,言谨叫了周其野一起参加。
聚会地点是个奶茶店,也是新开张。周其野从酒店过去,到的时候,看见言谨正坐在店堂里一张圆桌边跟人聊天。
他走过去。她擡头看见他,露出粲然的笑,给他介绍那一桌人,叫什么名字,都是干什么的,又很自然地指着他说:“我男朋友周其野。”
他一一跟众人打招呼,在她身边坐下。她说已经替他点了冰美式,一只手搁到他腿上,在桌子底下与他十指相扣,而后继续聊天。
咖啡很快送上来,他一口口啜饮,听她们从当年正流行的恋爱模拟游戏聊到女性向网文出海。
……
“美国人也看玛丽苏吗?”有人问。
有人答:“怎么可能不看?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起码一半是浪漫言情。”
“但两国苏点不一样吧。”
“对,美国人喜欢狼人和吸血鬼。”
“还有渣男,ColleenHoover的书里全都是渣男,也被骂,但就是卖得好。”
“简中网文就得是处男,管你三皇五帝神仙鬼怪,都得给我干干净净。”
“但有一个品类是一样的。”
“哪个?”
“霸道总裁。”
桌子对面的女人笑着,打开手机让邻座看。
言谨接过,但笑不语,也给周其野看了眼。上面是个英语网文APP的界面,一幅幅古早画风的封面,标题醒目,Datingmyboss、Sharingabedwithmyboss。
周其野笑出来。
那一瞬,两人竟都释然,是真的可以拿这事开玩笑了。
那天的聚会结束,他们牵着手回酒店,走到房间门口已经在亲吻。
走廊静谧,地毯沉厚,他空出一只手,找房卡开门。她仍旧搂着他,几乎是被他抱进去的。手里的包就那么丢在地上,他按亮玄关的灯,她埋头到他胸前躲避猝不及防的光亮,他捂住她的眼睛。“我每天都在想你。”她说,声音被吻和喘息堵截,断断续续。他只想说,你骗人。
直到深夜洗过澡,两人躺在床上,她才告诉他那个好消息。
这次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请了二十天年假,是因为她刚刚签下一个客户。
在美国,完完全全由她一个人签下的第一个客户。
虽然那只是一家小公司,有一款名叫ARC的恋爱模拟游戏刚刚在北美应用商店上线。
“但他家母公司是A股上市企业,这次在美国设子公司,就是为了试水翻译中文内容出海的。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品类,大量的跨国合作和IP交易……”她絮絮地说着,又忽然问,“你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吗?”
“怎么做到的?”他接口,做个好听众。
“‘好莱坞打工人聚会’啊,”她趴到他身上,公布答案,“i人就要用i人的社交模式,不是吗?”
他看着她,捧住她的脸颊,说:“我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她笑了,满心欢喜地拥抱他。
他却没办法忘记,她曾经跟他说起社交压力,他让她回去读博留校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