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吴清羽出演的那个电视剧在流媒体平台上播完了。因为地区限制,言谨一直等到节目上星,才在卫视网站上看到。
当时,学校已经开学,她又恢复到那种忙碌的状态,但还是趁着周末熬夜刷完了四十集。
故事本身带点玄幻,张茉叶一次次从尸山中爬出来,一次次拖着那柄直刃长刀,一次次翻身上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袭,或东,或西,而后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死去,直到最后一次,被冻在时间的荒漠里。孟景南痛哭呼喊,而她就像一具空壳,始终保持着中箭倒下的姿势,再无回应。
恰如从前看《蝼蛉记》,也不知怎么就上了头,言谨流了好久的眼泪,给吴晓菁发过去一条消息:看完了。
那边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竟有点不敢问。
那段时间,网上关于这个剧的评论奇多。有夸的,说张茉叶比男主还man,为茉叶和景南嗑生嗑死。也有骂的,说这姐还真是卖姬卖上了瘾,甚至直接问,还有人记得宫凌吗?
也不知是推荐算法,还是真的就有这么多,似乎一夜之间,到处都能看到清羽这个名字,比从前更甚,以及考古式的挖掘也肯定是有的,也真是什么都能挖出来,在哪儿上的学,中考多少分,各种跑过的龙套,还有莫名其妙的人冒出来,说从前认识她……
但红,本身就是门玄学。
恰如罗兰·巴特的那句话——在作品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死亡,剩下都是读者解读的权利。原著中,张茉叶并非主角,剧本里的戏份也不是很多,在剧中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最有魅力的角色。情节,画面,表演,抑或是电视剧本身之外的一些东西,就这么机缘巧合地凑在一起,成就了这个结果。
言谨自觉无法客观评价,因为看着茉叶一次次奔袭,总会让她想起吴晓菁曾经一次次的努力,仅仅是这些,就足够让她动容。
最后,她只是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是学生宿舍里的写字台,一桌的纸巾。
那边打了视频过来,接通之后,吴晓菁问:“你感冒包的鼻涕小馄饨?”
言谨笑出来,说:“都是眼泪好吗!”
吴晓菁也笑,却又有那么一会儿沉默不语,片刻才开口问:“你看片子最后的字幕了吗?”
言谨不懂,说:“为什么要看那个?”
吴晓菁说:“我的戏份几乎都是B组拍的。”
而后给她发了张截图过来,言谨点开,才发现B组的摄影是赵悠游。
她有些意外,也嗅出了些八卦的味道,说:“你跟他……?”
吴晓菁一个字坦白:“嗯。”
话出口,似乎又觉得不够准确,补充:“其实也不是在一起,但就是在一起了。”
言谨听得笑出来,笑完了却又沉默。也许两人都想到一样的事情,清羽的合同,人设,网上各种各样的议论。
“还有四年,”吴晓菁说,“要是运气好,可能更快。”
言谨明白这言下之意,但怎么样才算运气好呢?红了,公司更不肯放她。不红,根本没有筹码去谈条件。
最后,言谨只是道:“如果有需要,你说话。”
“好的,言律师。”吴晓菁又笑了,转了话题问,“你呢?还跟你老板在一起?”
言谨纠正:“早就不是我老板了。”
吴晓菁说:“好吧。”
言谨忽然自我怀疑,也说:“好吧,有时候确实觉得他还是我老板。”
吴晓菁玩笑:“给你发工资了,还是要你加班了?”
“不是说不好,”言谨试图找出一种更准确的表达方式,“可能就是他替我做得太多了吧,我简历上本科之后的每一笔好像都是他给的,律所的工作,做过的项目,现在读的书……”
这念头似乎已经由来已久,可一旦说出口,竟让她心惊。
吴晓菁却说:“为什么觉得都是他给你的?哪一样不是你本来就应该得到的?”
言谨无言以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只得回嘴:“那你也别觉得只有悠悠拍你才好看,你本来就是该当演员的人。”
吴晓菁笑,说:“继续,这话我爱听。”
言谨真的继续:“我一直觉得你就是那种体验派,会消灭自己达到空的状态,装得下不同的角色,那种感知情绪的能力不是读多少书就会有的……”
吴晓菁打断:“听起来怎么好像在骂我?”
言谨这下真的骂她:“什么人啊,听不懂好赖话?”
吴晓菁大笑。
周其野再一次飞来洛杉矶,已经是春假了。
法学院放假一周,两人便还是像之前一样,计划了一次三天的短途自驾旅行。
但也有跟过去不同的地方,出发之前,周其野带她去参加了个暖屋趴。
新房子在比佛利山,主人是她认识的,W厂的谢家裕。
时隔两年,谢先生从北京调回总部,又一次高升了。自然是拖家带口一起回来的,言谨见到谢太太,还有两人的小孩,已经蛮大了,转学到此地。
谢家裕带着他们参观,一路给他们介绍。房子依山而建,有着那一带豪宅标配的无边泳池,私密性极好的花园,风景无敌的露台,以及高分学区。
言谨赞叹,也是客气,说:“好漂亮啊。”
谢家裕便对周其野道:“你也不能老住那种单身汉的房子,附近还有几套在售的,我把经纪和看风水的电话号码一起写给你。”
言谨觉得这就有点过了,没再往下聊。
家宴开始,一桌人坐一起吃着饭聊天。餐厅是加州特有的开放式大房间,望出去便是四周连绵的山景以及远处满城的灯火,夜风吹来,十分惬意。
谢太太仍旧是曾经所见的那个美人。言谨听她跟同桌的朋友说起,才知道她在北京已经有了个国际频道的工作,这回突然搬来洛杉矶,便做了驻外特约记者。旁边人听到,自然都说很好。但从主播变成难得一次现场连线的记者,谁都知道是不同的。
谢先生坐在相邻的位子上,一如既往地牵起谢太太的手。谢太太笑笑。言谨看着,想起曾经的一幕,相似却又不同。但这一次,她学乖不问了。
餐桌上有不少W厂的人,又聊到周其野正在做的项目。
言谨听着,客户竟是她熟悉的,就是在堪萨斯城收购院线的那家公司。这一次同样也是当买方,收购标的是好莱坞的一家制片公司,c厂。
她还记得当时客户的长期计划里就有这一项,除去收购美国的院线,他们也想要一家制片厂,甚至就连那些材料中的原话也还历历在目——构建面向世界的全产业链布局,获取优秀影视制作人的先进经验,优质影视IP资源,以及一流特效制作技术。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越听越觉得奇怪,因为就她所知,c厂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一家传统的制片厂,而更像是一家具有基金属性的投资公司。
现场还有其他人,她不好多问。一直等到吃完饭告辞出来,两人上了车,才跟周其野说起这件事。
“C厂跟‘相对论传媒’不是有点相似的吗?都只是专门投资影视的私募基金,客户想要的技术和人才,他们其实并没有。手里IP确实是有一些,但电影的资金回收和账务计算周期摆在那里,他们一直是在等待金主投钱的状态,‘相对论’已经在传资金链出问题,可能还不上到期债务了,这不就是人傻钱多速来?”
她这头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周其野却只是笑了,说:“都做过尽调,有专业评估的,你以为客户不知道吗?”
言谨倒是被他问住了,忽然感觉就像是自己第一次被庄明亮带出去见客户,在东阳常总面前说您的几份合同互斥了,其实人家早就心知肚明。